第19章 何以齊家
江楓從武宅出來,見到嘉國公府的丫鬟花影套了車,跟著兩個小廝,立在胡同門口張望。見江楓走出來,花影笑道:「夫人,老爺叫奴婢來接夫人。」
江楓把馬交給一個小廝,自己上了車,對花影道:「咱們去葉相府上,看看浣畫妹妹。」
江楓到了葉府,剛剛下車,迎頭撞上了沈浣畫身邊的陪嫁丫鬟霞影。霞影原是嘉國公府的大丫鬟,又剛剛和江楓交接了嘉國公府的事物,故而二人倒也熟絡。霞影一看見江楓,死死抓住江楓的袖子,花容失色道:「舅太太來的正好!奴婢正要去找您呢……」
江楓連忙問:「這是怎麼了?」
正說著,背後又有人來,門子殷殷勤勤地迎過去,比方才迎江楓還殷勤幾分:「菱蓁姑娘,您怎麼回來了,可是大姑奶奶有甚事?」
菱蓁並不理會他,一抬頭瞧見江楓,便笑著走上來見禮:「舅太太來了。」又問霞影,「怎麼拉著舅太太不放,非在大門首說話,也不進去!」
霞影和菱蓁也熟,連忙一邊拉著菱蓁,一邊攙著江楓,快步走到府里抄手遊廊下面:「你們來得正好,我們姑娘可遇到麻煩了!」
原來沈浣畫那夜給四房的兩枚荷包里似乎藏了毒物,四房的蘭蕊忽然一病不起。
「我和蘭蕊妹妹有什麼仇怨,要拿這種把戲害她?」沈浣畫惱得滿臉通紅。
「把戲?我的蘭蕊都病糊塗了,你還在這裡妝白花。還不是因為我們想把蘭蕊給你兄長做小,你瞧不上我們的門第。」四太太嚎啕大哭。
「我幾時瞧不上你們的門第了?我要是瞧不上你們的門第,我怎麼嫁過來?」沈浣畫反詰。
四太太呼天搶地,「你們還不是看上大房的姑奶奶做了娘娘!你便是瞧不上我們四房的蘭蕊給你兄長做小,也不該這樣害她!」
「那天我兄長成親,亂鬨鬨的,荷包我是隨手給蘭萱妹妹的。至於蘭萱妹妹把哪一個荷包分給蘭蕊妹妹,我怎麼知道!為何四太太親生的蘭萱沒事,只蘭蕊中毒了?」
「蘭萱一向對她妹妹好,有了好東西自然會分給她妹妹。蘭蕊最愛平金彩繡,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是算準了,把毒香餌放在平金荷包裡面,來害蘭蕊!」
蘭萱瑟縮在四太太身後,有些心虛。那天四太太搶了平金荷包給蘭蕊,蘭蕊平素畏懼她,轉頭就還給了自己。現下兩枚荷包都在自己帳子裡,自己也沒中毒,不只為何四太太這般說。她幾次想插言,都被四太太按住。
三太太連聲道:「香餌會發散,誰害人會用這種法子?萬一蘭蕊有孝心,把荷包給了你,你們屋裡豈不是都遭殃?依我看,分明是下人在裡面作耗,要挑事情報復。讓人去查,這荷包經過了誰的手!」
四太太心虛,「三嫂子什麼意思?明擺著是大房瞧我們不順眼!若荷包給了我,大奶奶恨不得毒死了我們一屋子,省得還要分家割家產!」
沈浣畫氣的渾身發抖:「四太太,您可別讓我說出好話兒來!」
沈浣畫大家出身,一向氣度端華。此番失態,著實罕見。江楓心裡卻暗暗著急,聽著沈浣畫被帶跑了馬上要跌到人家挖出的溝里了,連忙要進去插言。
「都圍在這兒看什麼熱鬧,府上怎麼這樣沒有規矩!」
是菱蓁的聲音,菱蓁搶先一步打斷了閣子裡的吵鬧聲。
眾人聚在這一出名為「枕流」,原本是思卿未入宮時的住處,四面環水,只有一橋相連。
菱蓁和江楓把看熱鬧的下人全都驅趕到水系外側,江楓命花影守著橋,進門時霞影又守在門邊。菱蓁和江楓漫步進來。
屋中一肅,表情各異。那日沈江東與江楓成親,嘉國府賓客太多,葉府三房四房都沒瞧見新娘子,只有沈浣畫認出她的新嫂子,撲到江楓身側來,江楓順勢挽住了她。
四太太有些吃慌,菱蓁和江楓都看在眼裡。四老爺連忙上前笑道:「梁姑娘來了,是大姑奶奶有什麼吩咐麼?這位是——」
菱蓁笑著對四老爺道:「這是嘉國公府的新夫人。」
屋裡面除了沈浣畫、三太太,還有四老爺、四太太、三房的蘭芷,四房的蘭萱,眾人一聽是嘉國夫人來了,連忙亂鬨鬨地見禮,四老爺就避到屏風後面去了。
江楓道:「方才的事情,我聽見了幾分。三太太——」
三太太連忙笑道:「讓舅太太看笑話了。我們府上不知道哪個下人作耗……」
「大奶奶來了撐腰的了,還一下子來了兩個?怎麼,有了皇貴妃娘娘和娘家撐腰,就能顛倒黑白?」四太太豁出去道。
屏風後面傳來四老爺急促的咳嗽聲。
「四太太的性子,一些兒沒變。」菱蓁冷冷道,「今兒我來,原是為了送皇貴妃賞賜八月節禮物,可是如今瞧四太太這般樣子,我就是給大奶奶撐腰來了,四太太您能怎麼樣?」
「你!你個家生子兒奴才,猖狂什麼!仗勢欺人的東西!」
四老爺咳嗽地快憋死了。
「如今也忝居內廷女史之位,四太太,您是否該注意言辭?」菱蓁也不惱,只是淡淡地道。她打壓了四太太的氣焰,看向江楓,江楓會意,問道:「蘭蕊姑娘果然是中毒?說到底是因為荷包——那荷包呢?」
四太太從袖底拿出一隻小盒兒丟過來,陰陽怪氣:「打開瞧瞧就是了,可別聞。」
江楓打開盒子遞給菱蓁,又打開荷包拿出印成梅花形的香餌聞了聞,道:「這荷包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人的手,所有碰過的人,都有往荷包里放毒香餌的可能。」她問沈浣畫,「這荷包哪裡來的?」
沈浣畫道:「端王妃賞賜的。」
江楓一面說一面掰開一塊香餌丟到茶盞里,拔下銀簪子一試,銀簪子明亮如新。
眾人譁然。
「沒有毒,不信找大夫來試,」江楓道,「這香餌就算有毒,也只有焚燒才能發揮毒性。四太太是焚燒過?」
三太太憂心:「找大夫,豈不張揚出去?」但見滿屋裡的人都看她,她只好對自己的侍女道:「你拿了出去,找咱們府上常來走動的醫官看看。」
三太太的侍女拿著香餌出去了半日,回來回稟道:「咱們府上常走動的許醫官看過,說香餌沒問題。四太太若是不信,只管親口去問許醫官。」
四太太連連後退:「不不不可能,怎麼可能!」
江楓環顧四周,敏銳地鎖定了蘭萱。
「這位姑娘,請問怎麼稱呼?」
「四房的蘭萱,荷包她和她妹妹蘭蕊一人一枚,她卻沒事。」三太太在江楓耳邊輕聲說。
蘭萱慌了:「我……我不知道!」
「讓我進去!我來說!」門外傳來了蘭蕊的聲音。
「這是蘭蕊!」三太太又輕聲告訴江楓。
菱蓁示意霞影放人進來。
「我高燒不退,太太不急著給我找大夫,反而著急來找大嫂子算帳?果真關心我!太太您怎麼不想想,我中了毒,怎麼不七竅流血渾身發黑,反而只是高燒?」蘭蕊衝進閣子,雖然衣衫清簡,但是氣勢十足,一改往日小心謹慎的模樣。
「小蹄子!你來胡鬧什麼!你……」四太太被菱蓁的眼神震懾住。
「我的好太太,您費盡心思調換了大嫂子給的荷包里那些香餌,把有毒香餌的荷包給了我。殊不知,蘭萱姐姐搶我的東西早搶慣了。您把平金包給了我,轉頭就又叫蘭萱姐姐搶去了。那平金荷包,還在蘭萱姐姐屋裡頭呢!」蘭蕊一口氣說完,激動地有些咳嗽,三太太扶住了她。
菱蓁道:「我去看看。」
菱蓁去了片刻,閣子裡一片寂靜。菱蓁快步回來時,手裡舉著一枚平金荷包問:「是這枚?」
蘭萱見了面色大變,待要說什麼,菱蓁冷笑:「四姑娘掂量清楚再說話,一說話,四太太做的事,可就有你的干係了!」
蘭萱立刻噤聲。
江楓一聞便道:「銀針試不出來,但裡頭有十足量的曼陀羅,快先丟開!」
蘭萱心想自己佩戴了這麼久,總是嗜睡頭暈,是不是完了,腿一軟坐下來。不過沒人顧及她,只聽蘭蕊絮絮起來。
「舅老爺成親那天晚上,大嫂子給了蘭萱兩枚荷包。蘭萱戴在身上,被太太看見了。太太暗中讓她的丫鬟荷葉調換了其中那枚平金荷包里的香餌,荷葉家裡是開香藥鋪的,做這事很容易。然後太太故意做好人,讓蘭萱把其中一枚平金荷包讓給了我……」
「你胡說八道!你……」
菱蓁又阻止三太太開口,她雖然失禮,好在大家都希望四太太閉嘴,沒人多說什麼,菱蓁於是道:「來人,請四太太先出去。」
蘭蕊接著道:「但是四太太不知道,蘭萱哪裡肯讓著我,轉頭又拿走了那枚平金荷包。四太太處處苛責我,我起了疑心。好在我正好得了塊兒平金料子,按照平金荷包的樣子,做了一枚類似的,放在身邊,就是方才你們試過根本沒毒那一枚,所以四太太沒察覺。」
江楓拿出起先四太太丟來的荷包問:「蘭蕊姑娘自己做的,是這個麼?」
「就是它。我費了一點心思,鬧清楚了這件事情,故意用冷水把自己澆得發燒,裝成中毒的模樣,太太果然自己跳出來露餡了!」蘭蕊環顧四周,「三嬸子,把荷葉叫來,一問便知。」
三太太親自把荷葉哄騙進枕流洲,荷葉一進門發覺不好,見四太太不在,轉頭就要跑,被霞影一把推回來。三太太親切如舊,和聲問道:「聽聞你們家是開香藥鋪的?香藥鋪生意好麼?我有幾樁閒銀子,又不敢放印子錢,想著開個香藥鋪子,你給我說道說道?又道這是舅太太,你見禮罷。」
荷葉放鬆了幾分警惕,但還是有疑惑:「舅太太好,我們家是開香藥鋪的。香藥鋪市利很是一般,又繁瑣,又不易保存。所以……」
三太太笑道:「所以要想賺銀子,賣香藥得特殊些,是不是?你們家有沒有什麼稀罕阿物?」
荷葉渾身發抖,「三太太這話,奴婢聽不懂。」
三太太故作輕鬆:「聽不懂?我都打探地七七八八了,要不還問你?怎麼,你們家裡頭這個也不懂?我還想借你老子娘幫個忙,看來是不成了。」
沈浣畫終於緩過神來了,聽她挖坑,連忙幫忙:「三太太,你可別落下話柄來。」
三太太道:「這有什麼?又不犯法。」
荷葉鬆了口氣,下意識看了看江楓,對三太太道:「承蒙三太太看得起,奴婢家裡願意出力……只是怎麼不見四太太?三太太告訴四太太沒有?」
這就是承認家裡香藥鋪有稀罕物了?眾人齊齊變色。
「哦?那敢情好。這稀罕物中,有沒有曼陀羅?」江楓插口道。
「……沒有!沒有!」荷葉忽然意識到什麼,面色大變,拒不承認。
菱蓁懶得和荷葉饒舌,直接把四太太下了曼陀羅的平金荷包丟在了荷葉面前。
菱蓁道:「四太太命你把裡頭的梅花香餌換成曼陀羅的吧?四太太有沒有告訴你,這荷包原來的主人是端王妃?你說,你幫四太太給端王妃潑污,會有什麼下場?」
三太太對自己侍女道:「搜她府里的住處,別驚動別人。」
荷葉嚇得渾身發抖,四太太原本就刻薄,荷葉叩首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只是按照四太太吩咐做事,別的都不知道!」
這就是招了,片刻後荷葉房裡搜出幾封金錠,用一枚蝦青帕子包著,大家都認得,那帕子上繡著四太太的閨名,針腳也是四太太的,又稀疏又歪斜。
菱蓁閒閒道:「四太太糊塗,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四太太渾身發抖,四老爺顧不得避嫌,從屏後走出:「僅憑這丫頭的話,怎麼能斷定此事孰是孰非。」
江楓指了指荷包,又指了指蘭萱、蘭蕊、荷葉,道:「物證、人證,至於荷葉家裡頭幹什麼營生,是不是賣『香藥』,一查便知。」
菱蓁問四老爺道:「您覺得還差什麼?」
四老爺陰森森地一笑,「胡亂攀咬的賤婢!」抬腳就去踹荷葉的太陽穴,想光明正大地殺人滅口。
江楓生生截住,四老爺一聲怪叫,撲倒在地。
三太太連忙道:「她四叔這是怎麼了?」
江楓害怕自己失手,連忙去看四老爺是否受傷。這時蘭萱忽然抽搐起來,不知道是驚嚇還是毒發,眾人連忙圍上前去扶蘭萱。四房最小的葉蘭茉只是總角年紀,抱著她姊姊蘭萱的胳膊只是哭泣。
混亂中聲音太大,驚動了外面的四太太,霞影攔不住四太太,四太太直接掙脫衝上來抄起一個粉青花瓶打蘭蕊:「小賤人,我和你拼了!」
三太太突然被搡了一把推出去,江楓正看四老爺的斷腿,沒來得及看顧三太太,菱蓁沈浣畫站得遠,眾人眼看著四太太手裡的花瓶從三太太腦袋上砸裂。
「砰——」三太太轟然倒地。
蘭萱徹底暈了過去,聞訊趕來的葉秀峰進來,正瞧看見這一幕。
蘭蕊燒得滿面通紅,縮在角落裡,雖然有些恍惚,唇邊卻逸出一絲報復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