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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尾聲(上)

2024-08-08 22:03:55 作者: 予望之
  第280章 尾聲(上)

  此版尾聲呼應文案,為定稿版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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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處上接第一百九十八章紅塵滾滾)

  蕭繹背對著思卿,看起來沒有任何反應。

  思卿道:「葉秀峰想要我成為皇后,最後卻是用他的命來換。你明明知道我寧可不做這個皇后,也不能用他的命來換我的後位,但你還是這麼做了。如果說我們本應該有來日,那麼從葉秀峰的死開始,我們的一切都是死路,都是錯的。」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這一切,卻忍耐了這麼久。

  思卿微微笑了笑,有淚水滑入衣領,「你讓我成為國朝的皇后,我知道,我既為國後,就應當為陛下獻出我的一切;我既受萬民瞻拜,就應該為國朝傾盡我的一生。但我做不到。我控制不了我的感情,我的私慾,我不可能變回你心中溫柔嫻雅端方有度不問外事的皇后,沒有人在握過權力後願意輕易放手,我們終究是不能共甘的。歸京這十三年,於我而言,如大夢一場。我不是聖賢,我只不過是個被命運推著走的庸人而已。」

  她想,她最愛他的時刻,是熙寧二十三年她孤注一擲去維揚見他之時。自此之後,心中所愛,一去不返。而他在熙寧二十四年受仙居長公主背叛後,已不可能再打開心扉,接納任何帝王心術之外的情誼。兩個從一開始就相互算計的人同床異夢,是不可能會有將來的。

  閣中的燈火跳躍著,帷幔被風吹起,舒捲著,飛舞著。夜裡的空氣又辛又涼,不知道為什麼思卿沒有焚香,書案那邊卻散發著潮濕又馨香的氣息。

  蕭繹忽然覺得自己開始不受控制得抖動著,抽搐著,思卿的先臉變得模糊,又變得清晰。他想伸手,卻怎麼也抬不起胳膊,他想嘶吼,聲音卻被困在喉頭裡。

  有熟悉的味道湊到他身邊,是思卿衣衫上的皂莢味。縈縈繞繞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再熟悉不過了。他極力想向思卿求助,卻聽到了陌生的、曼妙的笑聲。有冰涼的手指撫摸過自己的臉頰,輕笑著道:「三哥,陛下,您是不是中風了?」

  「我曾經無數次拷問過自己,葉秀峰對我無恩,我會為他報仇嗎?今天我知道了答案,我會。」

  思卿繼續撫摸蕭繹的臉,「我知道,熙寧十七年,是你指使程瀛洲殺了他,因為你想要一位沒有外戚的皇后。程瀛洲覺得對不起我,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想死在我的手裡。」

  蕭繹看到自己抽動的雙手,卻無法控制,絕望中他努力避開那冰涼的手指,他看見消失在思卿手指間很久的那枚花絲紅寶石戒指,看到思卿身上一層如牛乳般絲滑的裙料從眼前滑走,思卿站起身道:「我想這裡的一切,都該告一段落了。」

  蕭繹還是不明白,忽然間思卿又湊了過來,彎腰替他整理衣領和碎發,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我這麼做,也許將來也不會有好下場,不過我不在乎。既然你不肯替靖國公、余允和翻案,沒關係,只要你永遠都不再寫字說話,一切就可以有個了結。」

  蕭繹只覺得有一聲巨響在腦中炸開,而那個曼妙的聲音並不打算放過他,「你知道我的醫術為什麼遠遠不及我兄長麼?因為傅伯伯的平生絕技有二,我們兄妹各習一樣。他學治病,我學下毒。治病,我不行;下毒,他不行。」

  蕭繹極力發出咯咯的聲音,思卿笑道:「所以熙寧十七年究竟是誰把陳南飛毒得求死不能?當然是我啊。」她從懷中取出盛有「珍珠粉」的青瓷小匣在蕭繹眼前晃了晃,「希望你能夠明白,也能諒解,我已經忍了夠久了。」(前情見第十章江楓漁火)


  蕭繹痛苦得掙扎,思卿曼聲道:「知道我為什麼會下決心這麼做嗎?因為中秋節上烏台說我是靖國公、余案之餘孽,明面上你派出孤山社出身的杜嗣忠當幌子去將此事壓住,暗中卻早已派唐鵬去查熙寧二十年秋傅伯伯被捕進京究竟是不是因為他在進京前就成為了定藩的棋子。你早就懷疑他與其他的定藩暗哨一樣,熙寧二十年以『安平郡王獻俘』這種方式進京,是來禍亂你蕭氏江山的。」

  在蕭繹的眼中,熙寧十八年老端王次妃故世後,思卿首先懷疑唐鵬是定藩布於帝京的棋子。熙寧二十一年夏,借著飛書,思卿曾下令將唐鵬下獄拷問。熙寧二十一年秋帝京之變中唐鵬為思卿刺傷,熙寧二十二年思卿又曾因為唐鵬擅動京衛欲將唐鵬杖殺。

  蕭繹認為唐鵬是最不可能成為中宮心腹京畿將官,甚至可能是最恨中宮的京畿將官,因此他派遣唐鵬去追查傅臨川熙寧二十年被捕入京的真相。

  蕭繹不知道唐鵬前後兩次為傅臨川所救,更不知道唐鵬早已將蕭繹此前對唐鵬的一切指令都告知了思卿。

  「我忍了很久,退讓了很久。如果不是你始終不為靖國公、余允和翻案,怎麼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枉死?你問我為什麼執著於此,原因很簡單。你不翻案,我和我的父兄就一直有把柄在你的手裡。你不翻案,我的良心過不去,我的恐懼散不去。直至今日,烏台直指我就是與靖國公、余允和案餘孽有關,而你又在背後暗查我的養父熙寧二十年是否要謀逆,你覺得我還能安坐嗎?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如果我不能夠先發制人,等你查清一切,我的死期來臨,我還能找到反抗的契機嗎?」

  她重新站起身,用手攏住帷幔,「不過三哥你放心,雖然何適之和寧壽侯想殺我,但我心裡並不記恨長哥兒。拜你所賜,我跟長哥兒也沒有水火不容。所以我會好好扶持東宮,不會廢長,不會玩火自焚,你就安心養病吧。」

  「我本來可以跟你繼續耗下去,讓你繼續沉迷建醮,讓你繼續大興土木,等你變成世人眼中的庸主,我就能找到反擊的機會。可是國朝究竟能不能耗得起呢?我想你心裡有數,到時候我怕我得到了卻收攏不住這千瘡百孔的江山。」

  她笑著轉顧蕭繹,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笑意,「三哥,我知道我不一定比你做得更好,但是感謝你教會我這麼多。熙寧十三年我回到帝京時,我來,還真從未想到過是要來搶你蕭氏的江山。」

  蕭繹不可置信看著她,思卿輕笑,重複道:「今時今日,我來,就是來搶你蕭氏的江山的。」

  帷幔被思卿扯下,繼而她驚慌失措的聲音四處飄蕩,「快來人!快來人啊!」

  侍從、醫官、東宮太子和屬員、值夜閣臣川流不息湧入西苑閱是樓。思卿驚恐得追隨者每一個人的腳步,像是一下子變小了二十歲,宛如與母親失散的小鹿,只有太康公主緊緊握著她的手。

  醫官們交頭接耳,面色凝重,半晌終於由黃遠小心翼翼上前道:「回稟皇后殿下,陛下中風,只怕……無法復原了。」

  思卿身子一軟,大袖帶倒了身邊桌上的瓦罐,瓦罐破碎,和順泣道:「這是聖上才為娘娘準備的羹湯,小的還沒送去娘娘處,娘娘就來了。聖上還未來得及……」

  他還記得熙寧二十一年秋天她要他親手為她做那一道烏雞雪耳湯,他一直沒忘記,一直在努力做得更好。

  思卿的淚水滑落,她知道她不能後悔,沒有退路,於是面無表情用袖子擦掉淚,適時地昏厥過去,耳邊傳來眾人的驚呼聲。


  是年今上病倒,無法視朝。東宮少年監國,血氣方剛,做事難免莽撞衝動。中宮皇后總是適時出現在東宮與朝臣之間,永遠說恰到好處的話,永遠做恰到好處的事,永遠溫和嫻雅得將東宮與朝事不動聲色地隔開。

  閣臣仿佛都已忘記整個京畿直隸的精銳戍衛,都在這位看起溫婉端方的中宮皇后手裡。她待下越來越謙和,但是她說的話也越來越沒人敢質疑。這年季春是她的生辰,千秋節上她說自己唯一的心愿是解冤獄,積善德,為陛下祈福,願陛下早日康健。

  未久欽天監言天象所指,江左冤獄危及今上病勢。思卿說她曾被誣為靖國公、余允和案的餘孽,倘若她要獨善其身,大可袖手旁觀,保住清名。但為今上康健計,為冤獄能夠開解,她願意為天下人指摘,也要提出解此冤獄,為今上祈福。所以為靖國公、余允和翻案,成為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

  當年的靖國公、余允和案牽連之廣駭人聽聞,昔年炮製此案的敬王府以謀逆收場,幕後默許此案的太皇太后早已崩逝。江左士林多有在朝為官者,皆默認此獄為靖國公、老敬王黨爭所致之冤獄。

  多年以來,因宗王勢大,因今上閉口不言,故對此案避而不談。如今舊案重提,宗王衰微,靖國公追復爵位,自余允和以下被連累的朝臣士子一一恢復名譽。沒有朝臣反對,沒有宗王說話。思卿的堂妹,現如今的和王妃李氏進宮時甚至力陳各位宗王絕無對為靖國公案翻案不滿之意。

  以前看似絕不可能的事,就這麼波瀾不驚地做成了。因為太順,思卿甚至感到莫名地失落。

  國朝終於來到了屬於她的時刻,她終於在簾後肆意揮斥方遒。

  她因為宗王藩田事得罪宗王,卻憑藉躍位中宮後一些列謙卑自抑的行為獲得了士林的讚許。她從不為親子請封,看似默默支持先何皇后所出的東宮,亦贏得東宮屬員的讚許。

  她接管京防多年,京衛對她誓死效忠。府軍衛南北諜網皆控於其手。孫承賦、元凌波、唐鵬等京衛將軍都是她最親近的臣僚。

  她所幻想的既能攬權又得清名的場景,在今時今日如期出現。她的勢力還在不斷向前朝蔓延,年少又衝動的東宮皇太子將來怎會是她的敵手。

  她登上西苑瓊宇的高處,想起小時候學的詩句「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古語中的「凝妝」即「盛裝」,就像她今日穿翟衣、戴的翟冠、掛環佩、貼面靨。不知愁苦還是多美妙的事,可惜寫此詩句的作者並非閨中女,亦不解女子此生百樂隨他人的苦痛。

  她終於擺脫了他人掣肘,但是不安和恐懼卻始終消散不去。

  她獨自眺望了許久許久,直到東宮來問安時告訴她,留都守備、嘉國公沈江東要回京述職了。

  過了月余,思卿在懋德殿東廂見到了闊別已久的沈江東。自從沈江東赴留都任職,他們一直未曾見過。見禮後沈江東遲疑地望向她,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問了一個明明知道答案的問題,「玄賓阿姊沒有上京來?」

  沈江東只答了兩個字「沒有」。

  思卿絲毫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笑得隨和,就像他們從前在城南武宅小聚時一樣。沈江東屏住呼吸,等待著她開口說下一句話,她卻悵然望向空蕩蕩的懋德殿正殿,自從今上病倒,這裡已不似往日熱鬧。少了朝臣進進出出,只有香鼎里的香菸悄然無聲消散於藻頂。

  沈江東終於忍不住再拜道:「臣請見陛下。」

  思卿好像沒有聽見,反而走到桌邊開始碾茶,沈江東於是重複道:「臣請見陛下!」

  思卿手裡的動作沒有停,口中道:「陛下近來身上不好,怕吹風,不見外臣。」

  沈江東狂躁地起身在室內走了一圈,見四下沒有一個侍從,忍不住死死盯著思卿忙碌的雙手。那雙手上戴著一枚金累絲紅寶戒指,江楓也有一枚,想是思卿所贈。紅寶來自西域,名曰瑟瑟,價值不菲。色澤赤紅欲滴,像是鮮血凝結而成。戴著戒指的這雙手忙忙碌碌,烹出一盞香茗,親自遞到沈江東的面前。

  沈江東不為所動,思卿又笑了笑,「不敢喝?」也沒有惱,自己以袖掩面飲了一口,將茶盞放下,回身道:「怎麼不說話了?」

  沈江東原本垂著頭,聞言閉上雙眼,掙扎片刻後突然抬頭直視思卿道:「皇后殿下,是你?」

  思卿聽了他這句有歧義的話面上波瀾不驚,「沒聽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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