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安平的帶領下,軍統和中統的特務們涇渭分明的來到了略顯簡陋的會議室。
兩方人馬很自覺的選擇了在會議室中對坐。
張安平也不以為意,而是道:「開始——我們先進行情報整合,我不希望我的時間浪費在一些無意義的事上。」
「誰先說?」
他的目光在黨部情報處處長和重慶站情報處處長鄭翊的身上來回掃視。
一身女軍裝顯得有些颯的鄭翊率先起身:
「張長官,我先來吧。」
張安平點點頭,示意可以說話了。
鄭翊沒有看任何資料便信口拈來:「今年一月初,日軍制定了102號作戰計劃開始至今,日機出動超過500架次,上規模的轟炸次數超過五次,其餘規模較小的空襲次數超過二十次。」
「我部根據歷次日機轟炸的重點區域,共進行了數次大規模的排查,累計抓捕奸細31人。」
「另……」
「停——」張安平打斷了鄭翊的話,突然的打斷讓這位重慶站的美女少校軍官愣住了,而張安平卻毫不在乎她的反應,而是凝聲道:
「我需要的是重慶站對日諜信息的判斷,需要的是對奸細信息的搜集,不是聽你來表功——說重點!」
鄭翊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是徐文正的學生,自加入軍統以來,也展現了極高的情報天賦,所有人都對她持以溫和的態度,這種不留情面的話還是第一次聽到。
她一旁的技術處處長俞北平見鄭翊呆滯,悄摸的用腳踢了下後鄭翊才反應過來,忙道:
「根據我部掌握的信息,日本人在重慶有一個代號『大盜』的情報網,這個情報網主要負責發展為空襲引路的奸細。」
張安平面色稍緩,追問道:
「重慶站對『大盜』的了解有多少?」
鄭翊尷尬道:「沒有太深的了解。」
「那說說了解的信息。」
鄭翊又尬住了,因為重慶站只知道有個「大盜」情報組,除了這個,就一堆截獲的疑似「大盜」情報組的電報,別的……毛都不知道。
「果然是沒有太深的了解。」張安平嗤笑的嘲諷一句,隨後目光望向中統的黨部:
「你們這邊呢?」
黨部主任周岳忙給情報處長打眼色,情報處長硬著頭皮站起來:
「張長官,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大盜』情報組至少有七名負責發展奸細的成員,不過因為目前掌握的訊息有限,我們沒有更深入的信息。」
張安平聞言,示意兩人可以坐下了,他則起身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寫下「大盜」兩字,然後畫出分叉,又寫下外勤七和一個問號。
寫完後他道:「看樣子之前你們對奸細身後的情報組沒有頭緒,所以選擇了治標不治本對吧?奸細的問題先放下,說說對這個『大盜』情報組,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兩撥人相顧後都選擇了沉默。
見此情形,張安平失望的搖搖頭,緊接著先後望向兩方的技術處處長,詢問道:「技術處,你們手裡應該有電報吧?破譯進度如何?」
重慶站技術處處長俞北平起身:「張長官,日軍這一次使用的密碼本跟以往的密碼本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破譯工作沒有任何頭緒。」
「中統呢?」
「我們也沒有頭緒。」
張安平倒是沒生氣,密碼破譯工作便是如此,他道:
「兩邊的技術處暫時都搬到這裡來一起工作,沒問題吧?」
「沒問題。」
「沒有。」
張安平點頭示意兩人坐下後,道:「兩邊的電訊處都做好配合工作——我不想聽到任何推委的理由和藉口,有問題嗎?」
「沒有!」
兩邊的人都非常的配合——至於未來工作中會不會如此配合就不清楚了,但在現在、在張安平全面控場的情況下,他們一個比一個乖巧。
「審訊那邊有什麼進展?」張安平再問:「這些被捕的奸細,他們之間有什麼共性?又是在什麼地方被策反、策反前出入的場所、相互之間有沒有能聯繫到一起的人物?這些都有答案麼?」
一連串問題出口後,迎來的卻是滿場的沉默。
這下輪到張安平錯愕了,不會吧?不會吧?這可是反諜的基本操作啊!
中統和軍統再菜,也不至於連這個都曉得吧?
「張長官,那個……」周岳站起來,尷尬的說道:「前不久侍從室下令,處決了所有為日機引導的奸細以平息民怨,很多的東西都沒審出來。」
張安平恍然,隨即追問:「那更早的信息呢?」
「這個有——」周岳示意情報處長起來為張安平講解,重慶黨部的情報處長沒像鄭翊一樣說「廢話」,開始講述起「過期」的種種情報。
中統倒不是真的吃乾飯的,敵後的情報工作很菜,但在自己地盤上反諜還是挺有經驗的。
春節轟炸時候,他們根據抓捕的奸細,查到了一個代號「山賊」的間諜,但對方很警覺,他們才查到線索,對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張安平在黑板上寫下了「山賊」二字,等黨部的情報處長說完後,望向鄭翊:
「重慶站呢?」
「我們查到了一個代號『望風』的間諜,不過循著線索查下去,最後陷入了死胡同。」
「望風?」
張安平看著自己在黑板上寫下的【望風】二字,呢喃道:
「這個『大盜』情報組,很有意思啊!」
思索中,會議室外面來了兩撥人,衛兵用目光請示張安平均未獲得張安平的表態後,也不敢放人進來,只得將這兩撥人擋在外面。
這兩撥人也是異常的尷尬,但卻也不敢離開,只能在門口繼續站崗。
回過神來的張安平示意對方進來。
這兩撥人一撥是空軍的一名中校帶頭,另一撥人雖然也是軍裝,但很明顯是文職,他們進來後會議室的內的軍統和中統打量著他們,心說膽子真大啊,敢遲到擺架子。
張安平抬腕看了眼時間後道:「三點十分。」
「張長官,實在抱歉,我們……」
張安平打斷對方的解釋:
「沒有下次了——行?」
「是!」
「是是是。」
兩撥人分別應聲,看對方長舒一口氣的樣子,張安平這才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後,道:
「諸位對目前反諜有沒有其他思路?鄭處長,你先說。」
被張安平點到名的鄭翊再度起身,猶豫了下後她道:
「張長官,我們目前沒有太多的線索——」
張安平皺著眉頭打斷鄭翊的話:「太多兩個字去掉!」
鄭翊噎了噎,感覺自己被張安平針對了,再被同伴俞北平再次踢腳提醒後,才重新道:
「張長官,我們目前沒有線索,我覺得想要抓姦細,可以從兩個方面入手,第一,派特工混入流民中,看能否跟日諜搭上線。」
「第二,在重要區域內布置暗哨,一旦日機展開空襲,暗哨可以抓捕奸細,從而尋找突破口和線索。」
鄭翊說著說著又自信了起來,說完了兩條後,信心滿滿道:「這次我們做好準備、全力以赴,一旦找到線索,一定要以雷霆之勢展開反諜攻勢,務必在大、在敵人反應過來前將這個間諜網破獲。」
張安平不置可否,只是示意鄭翊坐下,隨後問中統這邊:
「你們有什麼想法?」
黨部情報處長道:「鄭處長說的很有道……」
張安平打斷對方的話,皺眉道:「我是問你有什麼想法,不是讓你肯定別人。」
周岳也惱火的瞪了手下一眼。
黨部情報處長趕緊改口說道:
「張長官,我部可以負責撒網。」
張安平噙著一抹笑:「很好,我是不是該感謝你替我做的決定?」
一句話懟的黨部這邊灰頭土臉,周岳又惡狠狠瞪了手下一眼後起身解釋:「張長官放心,重慶黨部上下三百餘人,悉數聽從張長官命令。」
「行了——」張安平對周岳的表態並沒有欣喜,在示意周岳坐下後,沉聲問:
「剛才鄭處長日軍自102號作戰計劃實施以來,累計出動了超過500架次的飛機對重慶進行了轟炸——那麼,我們這邊的戰果呢?」
鄭翊快速回答:「一共擊毀了日機六架,擊傷超過三十架。」
「重慶周邊包括重慶,一共布置了多少防空火力?」張安平的臉色一沉,轉而問向剛進來不久的空軍代表:
「五百多架次的日機,在我方擁有相當數量的防空火力的情況下,六架戰損,這個比例有沒有問題?」
空軍代表囁喏了一陣後,咬牙道:「有。」
「張長官,」說話的還是鄭翊,她起身解釋道:「會出現這個問題,是有多方面的原因,第一點是我方戰機損失嚴重,面對日機的空襲無法起飛應戰。」
「第二,則是因為部署在重慶的防空部隊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隸屬川軍編制,他們在訓練方面較差。」
「第三,是因為日機的飛行高度大多都高於我軍防空火力的最大防空高度。」
張安平等鄭翊說完便反問:「所以,就出現這個結果麼?」
不等鄭翊回答,他便道:
「你說的第二點我不否認,但日機在途徑防空陣地的時候恰好在防空火力的最大防空高度之外,這裡面你確定沒有貓膩?」
這番話讓中統和軍統的特工齊齊一愣,他們之前的壓力主要是反諜、挖奸細,但這番話卻讓他們注意到了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盲區。
「氣象,你們對日機的來襲應該也清楚——我想知道一件事,日機屢次來襲的時間,是不是恰好是適合空襲的氣象時間?」
後進來的兩波人,一波隸屬於空軍,一波則隸屬於國軍的氣象部門。
此時張安平問的就是後者。
氣象代表中有人起身回答:
「確實如此。」
這四個字的肯定讓特務們眼睛都亮了起來。
空軍代表和氣象部門的代表,已經為他們指出了兩條偵查方向:
防空部隊和氣象機構。
防空部隊中必然有內鬼,而且還是有一定級別的內鬼,否則敵機不可能巧之又巧的在最大防空高度外飛行;
氣象部門,極有可能也有內鬼,只有氣象部門,才能精準的預測一定時間內的氣象條件,而之所以說是「極」,是因為日本人也有可能將他們自己的氣象專家派過來。
但不管怎麼說,張安平算是為他們指明了兩條調查的方向。
而這卻是他們之前一直未能注意到的盲點。
相比起很容易一次性消耗的指路奸細,防空部隊和氣象機構的叛徒在敵人的情報組中,級別必然更高些,甚至有可能因為這兩條線索直接抓到【大盜情報組】的特工。
「氣象部門由中統負責調查,另外,你們跟氣象部門做好對接,但凡是適合轟炸的時間段,必須要在重點區域內安排暗哨,一旦發現為敵機引路的奸細,立即抓捕!」
儘管中統這邊有些不樂意,但周岳卻帶頭道:「是!」
張安平轉頭對軍統眾人道:「重慶站這邊,負責防空部隊的調查,調查方向暫定為歷次防空陣地調動更換時間內所有的知情軍官。」
「還有,對於在流民中的滲透不能停,如果能搭上『大盜情報組』這條線就更好了——明白吧?」
「明白!」
「接下來就按照這個方向去調查——氣象、空軍,你們這段時間需要留守臨指,沒問題吧?」
橫行霸道的中統和人見人愁、鬼見鬼愁的軍統都跟鵪鶉一樣,他們自然不會有任何問題。
「好了,散會!」
眾人紛紛加快腳步離開了會議室,只餘下張安平一人在會議室中獨坐。
跑得最快的是中統跟軍統的成員。
他們顯得有些倉皇,好不容易從壓抑的會議室中出來後,他們大口大口的吸著外面的空氣,總算好受了些。
特務和特務之間,是很難相互「認可」的。
即便再難纏的對手,身為特務,想的也是如何幹掉對方,等幹掉對手以後,裝模作樣的說句「這真是一個難纏的對手」,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但面對著張安平,他們卻有種小孩子面對巨人的錯覺。
重慶站也好、重慶黨部也罷,自從日本人的102號作戰行動開始以來,承受的壓力就非常大——他們能冒著轟炸的危險,抓獲近五十名奸細,足以說明他們是真的拼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努力在天賦面前一文不值!
他們真的很努力,可是,面對著張安平,他們感受到了這句話的絕望。
無解的局面,張安平輕而易舉的就找出了兩條破局的線。
即便張安平準備的再充足,他也絕對不可能有整個重慶站、重慶黨部的集體力量吧?
這種碾壓感,讓他們深深體會到了什麼叫:
盛名之下無虛士!
大寫的服字。
兩波特務換氣後,互看著對方,非常有默契的相互「哼」了一聲。
現在大家各有一條線索,看看究竟是誰的本事大!
會議室內,獨自一人呆著的張安平收回觀察外面的目光。
調查方向當然不是他當場才想出來的,事實上在來重慶的路上,張安平就要了不少有關轟炸的信息,幾經思考後才做出了以上的判斷。
本來他可以直接安排任務的,想來不管是重慶黨部還是重慶站,哪邊都不敢陽奉陰違。
但他們畢竟不是張安平一手帶出來的上海區,他需要讓這些傢伙意識到自己的正確,而不是在執行中懷疑。
當然,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立威。
通過這次會議,想必他們之前哪怕是有賊心沒賊膽,現在都得成沒賊心沒賊膽了。
他收回思緒,凝視著黑板上寫下的內容。
【「大盜情報組」,倒是真的很有意思啊!】
自日軍102號作戰計劃開始以來,軍統和中統不是沒有抓到為日機引路的奸細,相反,兩局加起來抓到了近五十名這樣的奸細。
可是,抓了這麼多人,詭異的是中統和軍統,竟然都沒有順藤摸瓜抓出上線,這其實非常的可疑。
儘管和國民政府為平民怨槍斃了這些奸細有關,但更大程度上,是敵人的謹慎和狡猾所致。
可是,這種大規模「製造」奸細的行為,按理說很容易拖累到策反人,可為什麼中統和軍統沒能抓到、甚至是沒能找到幾條有用的線索呢?
看著黑板上的幾個代號,張安平想到了一個可能:
或許,敵人中有一個頂級的易容大師,可以讓策反人每次頂著不同的面孔出去——這是他慣用的招式,也是讓對手最無從下手的招式。
【這個情報組中,難不成有一個摸著我過河的對手?】
張安平升起一個疑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