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率領一百三十餘士兵衝進了樹林。
進入樹林那一瞬間,每個人都有一種從陰曹地府爬回來的感覺。
陳慶的戰馬一頭栽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看著不行了。
伍長楊樺奔上前建議道:「都頭,穿過樹林,河對岸的山上就是二郎軍寨。」
陳慶見士兵們有些鬆懈,急聲喊道:「敵軍要要追來了,大家不要休息,繼續向北撤離!」
士兵們又強打精神,站起身奔跑。
「都頭,劉五不行了!」趙小乙在後面悲傷大喊。
劉武小腹被長矛刺穿,腸子掛在外面,血快流光了,他一直堅持到現在,進入樹林,意志一松,他便再也支撐不住了。
陳慶蹲下替他包紮傷口,安慰他道:「你沒事的,只是一點小傷,不要想得太多。」
劉五胸口劇烈起伏,已處於垂死狀態,他緊緊抓住陳慶的手哀求道:「都頭,求你…求你一件事!」
「你說!」
「求你告訴我兒子,他爹爹沒有給他丟臉,是為國捐軀,一定要告訴他………」
劉五一口氣接不上來,頭一歪,停止了呼吸。
陳慶克制住眼中淚水,伸手將劉五的雙眼閉上,點了點頭,「我一定辦到!」
「都頭,他們來了!」一名士兵指著樹林外驚恐大喊。
只聽馬蹄聲如雷,一支數百人的女真游哨騎兵出現在百步外。
陳慶奮力將劉五的屍體掀入旁邊的泥溝內,厚厚的泥漿把屍體吞沒了。
「我們走!」
陳慶率領其餘士兵向樹林深處奔去。
不多時,三百女真鐵騎如狂風般地沖了樹林,他們控馬嫻熟,在樹林內奔馳如飛。
女真騎兵疾奔中張弓搭箭,一支支利箭射向落後的宋軍士兵,不斷有士兵中箭慘叫,栽倒在地上。
不少宋軍士兵傷勢較重,跑不快,最終還是死在女真騎兵箭下。
眼看被射殺的傷兵越來越多,陳慶心揪了起來,這樣下去很快就會全部殺死。
「都頭快看!」趙小乙忽然指著樹上高聲道。
陳慶看見了,前方大樹上掛著兩隻巨大的蜂巢,就像兩個巨型燈籠挑在一根樹枝上。
陳慶眼睛一亮,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趙小乙連忙道:「讓我來吧!我從小會對付它們。」
「你當心!」
趙小乙非常靈活,像猴子一樣爬上樹,撕下軍服將臉和脖子包住。
他向陳慶揮揮手,陳慶調頭便跑。
片刻,三百女真鐵騎殺到了,趙小乙揮劍猛劈,兩個巨大的蜂巢連同樹枝一起墜落…………
趙小乙轉身抱住一支粗壯的樹枝,寬大的樹枝擋住了他瘦小的身軀。
『噗!噗!』
兩個巨型蜂巢重重摔落在騎兵隊伍中,旁邊正是完顏阿魯,密密麻麻的馬蜂騰空而起,向周圍的騎兵撲去。
戰馬驚恐嘶鳴,前蹄高高揚起,騎兵們捂著臉四散奔逃。
追趕的女真騎兵很快亂成一團,後面的騎兵紛紛勒住戰馬,不知所措地望著樹林內漫天飛舞的野蜂。
抓住了這個時機,宋軍士兵一口氣衝出樹林,向河中奔去,紛紛跳入河水,前面是兩座大山,河水從兩座大山中間穿流而過。
河水寬約十丈,此時已是枯水期,河中央也只剛漫過膝蓋,但水流還是很湍急,他們傷兵太多,戰鬥和奔跑已讓士兵們精疲力竭,在河中行走艱難。
可對方鐵騎卻渡河容易,加上強大的弓箭,不等他們上山,恐怕全部都被射殺在山腳下。
如果能再有一個像蜂巢一樣的東西,稍微阻礙對方,他們就能逃過這一劫了。
陳慶大腦迅速轉動,他要尋找一個簡易有效的阻擋辦法、
歷史上對付戰馬最有效的辦法的就是鐵蒺藜,但別的呢?絆馬索、陷馬坑……
『陷馬坑!』
陳慶腦海里如電光石火般地想到了。
這是最適合眼前的困境的辦法,簡單而有效。
「傷兵先走,沒受傷的弟兄跟隨我布置!」
陳慶帶著數十名士兵在騎兵必經之路上用匕首迅速挖了數十個深坑,泥沙地非常容易挖坑,然後將箭矢掰斷,箭頭朝上,倒插在深坑裡,再用一堆堆樹葉遮住洞口。
「都頭,會有用嗎?」
陳慶搖搖頭,「不知道,能爭取一刻算一刻了。」
陳慶抬頭看了看後方的樹林,心中著實擔心,不知道趙小乙能否逃過一劫?
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已從樹林裡傳來,女真騎兵追來了。
「走!」
陳慶一躍跳起,帶著數十名士兵跳入河中,快速向對岸淌去。
只片刻,女真鐵騎從樹林裡沖了出來,他們沒有減員,卻被耽誤了時間。
主將完顏阿魯臉上紅腫,心中恨極,他望著在河中奔逃的宋軍士兵,揮刀大喊:「追上敵軍,斬盡殺絕!」
數百鐵騎加快速度向河中奔去,突然,奔在前面的十幾名騎兵紛紛栽倒,後面騎兵躲閃不及,又有數十匹戰馬被絆倒。
後面騎兵紛紛勒住戰馬,不敢再上前。
「怎麼回事?」完顏阿魯厲聲問道。
「千夫長,地上有陷馬坑!」
十幾匹戰馬腿骨折斷,箭尖深深刺進了馬蹄中,戰馬就算廢了,還有數名騎兵受了重傷。
完顏阿魯見宋軍都已經上岸,向數百步外的山上奔去,他急得大吼,「別管什麼陷馬坑,快追上去!」
女真騎兵硬著頭皮沖向小河,又有一名女真騎兵不幸踩中陷馬坑,戰馬慘嘶摔倒,女真騎兵直接滾翻進河中。
防不勝防,另一名騎兵也踩中了陷馬坑,尖銳的箭頭刺穿了馬蹄,戰馬重重向前倒地,將騎兵壓在身下。
但其餘騎兵都衝進河中,一匹匹戰馬在河中奔跑,河水飛濺。
女真騎兵張弓搭箭,射向衝進山林的宋軍士兵,陳慶揮舞大槍撥打箭矢,邊走邊退。
女真騎兵最終還是晚了一步,陳慶帶著幾名士兵最後衝進了山林,背影消失在山林的黑暗之中。
女真騎兵在山林前勒住了戰馬,戰馬上不去了,只能下馬追蹤,完顏阿魯搭手簾向山上眺望,他隱隱看見半山腰有一座木製營柵。
「山上有營寨,全軍休整片刻,他們跑不掉!」
…………
陳慶已經無法再讓士兵們繼續逃命了,大半士兵都有傷,再跑下去,就算不被女真騎兵殺死,他們也會因傷情惡化而死掉一半。
他們急需休整療傷。
二郎寨是都統制曲端部署關中防禦時留下了一座小軍寨,這樣的軍寨在關中有不少,駐紮士兵,囤積糧草物資。
西北軍主帥張浚一心部署富平會戰,反對曲端堅守防禦之策,幾乎所有的軍寨都被放棄了。
軍寨位於半山腰,不大,從天空俯望,整體呈月牙形,空地約五六百個平方,最多可容納兩百人,駐軍在山壁上挖了二十幾口窯洞,算是軍營和儲存物資的倉庫,然後又在前端修建了一圈營柵。
另外還有一條山泉從山上潺潺流下,這是最重要的,必須有水源才能修建軍寨。
進了軍寨,筋疲力盡的士兵們紛紛躺下來,傷痛和極度疲憊使他們再也動彈不得,沒有受傷的士兵用布條浸濕泉水,給傷兵們清洗傷口包紮。
士兵們打開窯洞,裡面沒有進雨水,也不潮濕,通風良好,溫暖而乾燥,他們將十幾名傷勢最重的士兵抬了進去。
士兵們饑寒交困,傷勢嚴重,他們沒有金瘡藥、也沒有糧食。
沒有傷藥,傷兵熬不過今晚,沒有糧食,他們一樣過不了今晚。
更要命的是,他們沒有兵器,士兵們的盔甲和長矛在樹林裡都扔掉了,都只剩下隨身匕首和少量弓箭,全軍只有主將陳慶攜帶的一桿鐵槍。
一旦女真人攻來,他們只能分頭逃亡,軍隊散了,建制隨之消亡,那就意味著他們全軍覆滅。
這是所有人都不願面對的殘酷現實。
眾人的目光都盯住了窯洞倉庫,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陳慶命令士兵撕掉封條,揮錘砸打大鎖,伍長楊樺笑道:「將軍不用擔心,一定有兵甲物資!」
陳慶將信將疑令道:「把鎖砸開!」
大鎖終於被砸掉,門開了,大片光線射入,窯洞內的情形清晰地呈現在他們眼前,士兵們頓時歡呼起來。
陳慶長長鬆一口氣,疲憊地靠在門框上,對前駐軍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