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影子(求月票)
這邊,三隻垂頭喪氣的冬瓜出了戴老闆的辦公室就開始互相埋怨起來。
「都怨你,不肯派輛專車,磨磨唧唧的。」
「你派電台也太慢了吧?過了好幾天才派來,黃花菜都涼了。」
「老魏,我看你每天忙著談戀愛,根本就沒當一回事。」
「你派人派得也不快呀!」
「我們人事處只是選人,派人還不得看一處二處,他們那些外勤一個個寶貝的很,聽說去前線,一個個都不吱聲了,最後才報上來幾個歪瓜裂棗的。」
三人邊走邊吵,最後還是年紀最大書生氣十足的人事處處長龔仙方想得開,他嘆了口氣,看著兩人說:
「嗐,誰都別怨了,戴老闆不是給我們判刑了嗎,我們正好樂得休息兩年。」
說著他拍了拍沈西三的肩膀,說:
「老弟,你不抽菸不喝酒,也沒個愛好,入鄉隨俗,麻將總要會打吧?恰好,咱們兩個都不會打,正好跟大明兄學學,怎麼樣?」
龔仙方和沈西山一樣是湖南人,他是黃埔六期畢業,四十多歲,胖墩墩的,見人總是笑嘻嘻的,就像一尊笑面佛。
但他和毛齊五這個彌勒佛又不同,毛是面上堆笑,實則陰沉狡詐,龔則是書生氣十足,有些傻乎乎的。
此人膽子又小,從來不敢像其他幾個處長一樣貪污受賄,或者在外面和別人合夥做生意撈錢,就是別人給他送禮也不敢收,純靠自己的薪水養家餬口。
他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老婆孩子都寄居在兵工署工廠的宿舍里,有時候生活都要靠別人接濟。
不知道他是在戴春風身邊如履薄冰故意避嫌,還是本性如此,深受戴老闆信任的同時,也成了大家眼中的老好人。
沈西三和魏大明都被這個書呆子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魏大明說:
「沒問題,只要你們二位願意學,我保你們不出三天就學會只是打牌得四個人呀,咱們還三缺一呢!」
龔仙方說:「嗨,看守所多的是人,隨便找一個就湊齊了,咱們剛好舒舒服服休息兩年。」
「好,那就過兩年舒坦日子。」沈西三也想通了,轉頭叫來身邊的勤務兵說:
「去,搬幾張鋼絲床、鴨絨被送到監獄去,記得讓他們給我們安排有洗澡間的大房子。」
頓了頓,他又補充說:「再到總務處搬幾十箱罐頭送過去。」
安排好這一切,各自給手下打電話交接了工作,三人收拾東西直接住進瞭望龍門看守所。
一進甲子號,就和張義碰上了。
「張區長,你這是視察工作呢還是?」看著在甲字號大院裡閒庭信步的張義,幾人面面相覷。
「什麼區長,早就被免職了,我現在就是閒人一個。」
「怎麼回事?沒聽說啊?」
張義將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唏噓說:
「還好美國人的測謊儀證明了我的清白,要不然我現在已經成了通紅要犯,在審訊室里哀嚎懺悔呢。」
「你怎麼可能通紅?」
「可老毛就是這麼認定的。」
「毛齊五這事乾的不地道。」
「我能怎麼辦?人家可是老闆面前的紅人,自從當了代理秘書、督查室主任,勢頭一直很猛,睡覺也不閉眼睛,就盯著我們這些人犯錯呢,吹毛求疵啊。」
張義揶揄說,「我算是看明白了,非常時期,我們這些前線的人,每天和日本人鬥智鬥勇、流血犧牲,不為名不為利,就想著如何鞠躬盡瘁完成黨國大業…
可黨國上下,那個不是勾心鬥角,玩空心思摟票子、占房子、弄婊子?
嗐,照此下去,別說打敗日本人、消滅紅黨,我們自己倒先爛得一塌糊塗。哼哼,黨國大業?在某些人眼裡,那就是升官發財的敲門磚,兄弟我寒心啊。」
「唉老弟,你這思想太消極了。」
「不是消極,是偏激。」
「我也想和光同塵,隨波逐流,至少可以明哲保身,可我這人眼睛裡面就是進不得沙子……」
「好了,老弟,別想了,咱們哥幾個同病相憐,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剛才還說打麻將三缺一呢。」
又是龔仙方這個老好人出來打圓場,問張義:
「你會打麻將嗎?」
「川渝麻將還是江浙滬麻將?」
「都行,反正我和沈老弟不會打。」
魏大明說:「就打川渝的。」
「那好,開始唄。」
說話間,看守所的獄警已經抬著麻將桌進來了。
桌子支上,麻將擺上,旁邊還有香菸熱茶水果罐頭,邊上獄警點頭哈腰殷勤的伺候著,熱熱鬧鬧,愜意無比。
這這邊的熱鬧不同,戴春風的辦公室一片寂靜,他背對著門,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坐著。
昏暗的辦公室內,突然響起一陣滴滴答答的聲音。
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男子,他正坐在戴春風對面的沙發上,專心致志地擺弄著一部電台。
戴春風獨坐著,閉著兩隻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沉思。聽到電台的滴答聲,他睜開了眼睛。
文質彬彬的男子馬上注意到了,他看向戴春風,將抄錄的電碼遞給他。
戴春風打開保險柜,從裡面拿出密碼本,翻翻寫寫,很快電文躍然紙上。
只有四個字:「查無此人。」
戴春風一臉遺憾,又有些欣慰,將電報銷毀,迎著男人的目光,說:
「影子,要不是你的聯絡人暴露身份,我真捨不得讓你撤回來,這九年你臥薪嘗膽受過的罪,都會得到補償。
我已經給一處何處長打過招呼了,你去做諜參科科長,軍銜由少校提為中校。」
「謝謝戴先生,之岳定當鞠躬盡瘁,效忠先生,效忠黨國。」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影子沈之岳,軍統局在特務處時期最成功的秘派,王牌特工。
沈之岳30年進入金陵中央軍校第八期第二總隊交通科學習,33年進入上海復旦大學。
大學期間,受同學影響,開始積極參加工人運動。
不久,作為罷工運動的帶頭者,他被果黨當局逮捕。
被捕後,面對刑訊逼供,沈之岳臨危不亂,迅速給自己虛構了一個果黨大員親戚的身份。
審訊的特務不明就理,根本不敢輕易動刑,只好上報。
結果很快查明他所謂的大員親戚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審訊的特務惱羞成怒,誓要將他處決。
但事情傳到戴春風這裡,他不由對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起了好奇,主動找沈之岳攀談了解。
幾次深談,終於說服沈加入了果黨,並送他進入江浙警官學校深造。
沈之岳畢業後,戴春風命令他設法打入寶塔山,潛伏到紅黨核心搜集情報,伺機刺殺紅黨核心人員。
38年4月,沈之岳化名沈輝,以青年學生的身份隨一個教授訪問團來到寶塔山。
一個月訪問結束,訪問團離開了寶塔山,沈輝卻堅決留下來要求就地參加革命。
對國統區來的人,邊區保衛處自然要嚴格審查,但不管是調查,還是處長、副處長親自談話,沈都應對自如,毫無破綻。
他很快就進入抗日軍政大學,由於表現突出,被社會部部長多次表揚,並要求同志們改變對國統區進步青年存在的偏見,要幫助和培養他們。
有了部長的賞識,他身上的問號存疑再無疑問,很快就加入了紅黨。
站穩腳跟後,軍統局開始給他下達任務。
他的聯絡人在約定好的一處窯洞前的老榆樹上留下接頭的標記,但沈之岳考慮再三,還是沒去。
作為一個戰略特工,非是泛泛之輩,他審時度勢,不急於一時之功,而是想著怎麼爬的更高。
正因為沒去,他僥倖躲過了暴露的風險。
因為邊區保衛處在寶塔山下的古寺裡面發現了一位形跡可疑的和尚,這個和尚不吃齋念經,反而每天走街串巷,鬼鬼祟祟的。
保衛處將此人逮捕後,通過審訊得知他是中統派來的間諜,已經在寶塔山潛伏兩年。
將此人的團伙一網打盡後,又有一個中統高級特工主動供述,軍統同樣有人在附近活動。
都是同類,嗅著味道也能聞出來。
有了此人的幫助,軍統派來的特務很快落網。
但此人交待他準備接頭的是一個叫李國棟的人,除了接頭暗號,對方長什麼模樣,他一無所知。
這便是沈之岳的狡猾之處,紅黨這邊他是抗大優秀畢業生沈輝,果黨那邊他是潛伏特工李國棟,除了戴春風,沒人知道李國棟就是沈輝。
保衛處發動群眾開展地毯搜查,然而一年過去,始終沒有絲毫線索。
這個時候,沈輝因為表現優異,已被推薦擔任領導身邊的秘書。
很快,他就露出了馬腳。
有人發現他這位新來的秘書極不簡單。
自加強保衛工作以來,他的個人喜好除核心人員和身邊的警衛、秘書,外人根本不知道。
但這位新來的秘書,不抽菸卻隨身裝著他最喜歡的香菸,遞煙點火的熟練程度根本不像一個不抽菸的人表現出來的那樣。
於是領導起了疑心,暗中讓社會部和保衛科調查。
但查了很久,依舊一無所獲,這個沈輝簡直是模範黨員的楷模。
沒有證據,不能隔離審查,只好將他調離,派遣他去新四軍工作,做中央聯絡員。
到了新四軍,他立刻將新四軍的動向匯報給了戴春風。
從33年被戴春風說服加入特務處,到打入紅黨駐上海組織、滲入寶塔山,到如今回歸山城,歷時9年。
「這都是你應得的。」
戴春風擺擺手,「這一頁先翻到這裡,還有件事需要你去辦一下。」
「先生您說。」
「知道我為什麼任命你做諜參科科長嗎?」
「揪出我們內部潛藏的內鬼。」
「你明白就好。」
戴春風神情凝重,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喃喃說道:
「有時候,我早上洗完臉看著鏡子,恍惚都會覺得自己有嫌疑。
我不知道你在紅黨那邊潛伏有沒有這種感覺,不管你在哪兒,吃飯睡覺,出來進去,總覺得身邊有人跟著自己,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你。」
「這個人就在我們身邊,他和我們同一時間起床,同一時間睡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看著同一個太陽,在一口鍋里扒飯吃。
每個人都有可能,每個人都有可能不是。我想知道他是誰,有好幾次我伸出手,甚至都能感覺到他的影子、他的呼吸了,可一轉眼他就不見了。」
「卑職在寶塔山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太緊張了。」
「是啊,夜裡醒了,我都覺得這個人就坐在屋裡,在黑暗中默默看著我,我睡著的時候,他就會起來活動,偷偷摸摸干一些我們一無所知的事情。」
「放心吧,局座,我一定幫你把這個人揪出來。」
「好。」戴春風點了點頭,旋即想到了什麼,問:
「新的影子安全嗎?」
「先生目光長遠,您親手播下的種子,自然在茁壯成長,要不是您告知他的身份,我做夢也想不到會是他。」
「那就好。」戴春風自得一笑,又嘆氣說,「可惜他沒有找到美人魚的線索,是級別不夠?還是壓根就沒有這個人?」
沈之岳思忖著說:「或許他的級別很高,但不管如何,只要他一動,影子那邊就能收到線索,雙管齊下,他終究會露出馬腳。」
頓了頓,他繼續說:「大部分人都會在一群清白的人里找內奸。我的方法是先假設每個人都是內奸,再一個個證明他們清白。」
「很好,我會給毛主任和檔案室打招呼,給你便宜行事的權利,任何人你都可以調查,什麼時候找到證據,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是。」沈之岳感受到了背後支持的力量,信心更足了。
戴春風笑了笑,端起茶杯,但沈之岳並沒有急著走,察覺到他似乎還有事,直白地問:
「還有別的事?」
沈之岳說:「戴先生,影子已經有了繼承人,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我也給自己起了個新名字。」
「叫什麼?」
「孫子超。」
「有什麼特別寓意嗎?」
「沒有,我只是想低調一點,不想讓人知道我的過去。」
「也好,這麼做也是為了你的安全,我會讓人事處給你做一份新的檔案。」戴春風思忖著,含笑舉起手中的茶杯:
「以茶代酒,我等你找出那個人再一起慶功,影子從不讓我失望!」
孫子超立正敬禮,回答:「是,局座,保證完成任務。」
孫子超走了,戴春風仍舊一動不動地坐著,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