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雅典。
幾乎是在厄琉息斯上方美神神力爆發的剎那,神殿中的聖像泛起微光;雅典城外的高塔中,原本閉目肅立的赫爾墨斯睜開了雙眼。
在他的身前,十二枚晶瑩剔透的璀璨晶石按照某種玄奧的軌跡排列,在空中載浮載沉。
下一刻,晶石們一同閃爍了兩下,隨即光澤暗淡下來。
「還是差了點。」
眼底閃過一絲遺憾,嘗試又一次失敗了,只是這一回與之前相比距離成功似乎已經不再那麼遙遠,至少能夠看到些許曙光
不過這都是之後要考慮的事情了,將晶石收起,赫爾墨斯遙望西北方的天空。
高塔的塔璧在他面前猶如無物,上千里外的天空中,擴散開來的神力氣息是如此清晰可見,無形的壓力也仿佛壓在他的心頭。
在凡人眼中,帶來壓力的是神力的威壓。可在赫爾墨斯這樣的人眼中,給他壓力的卻是規則的鎖鏈。
自提豐之亂後,法則對神力的排斥又進一步加強了。哪怕只是這種程度的氣息,也只會迎來毫不留情的鎮壓。
「是阿芙洛狄忒……她瘋了嗎?不,不對,這不是她在操控。」
輕鬆辨認出神力的主人,一絲疑惑卻在赫爾墨斯的心中升起又消散。
來到這個『真實』的世界這麼久,他對神力在人間受到的嚴苛限制也越發明晰了。
沒有哪個神願意在人間使用神力,甚至是某個曾經被凡人欺騙的冥府神靈也不敢。
赫爾墨斯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儘管這個『真實』的歷史沒有了死神塔納托斯,可狂妄的凡人西西弗斯還是對神明動起了想法。
隨著壽命的一天天流逝,這位曾經也一度英明神武的國王還是避免不了對死亡的恐懼,於是他用計謀囚禁了一位冥界神靈的真身。
他試圖從其口中得到永生的奧秘,可結果自然不必多說。
事情敗露後,西西弗斯被憤怒的神靈懲罰日以繼夜的將巨石推到山上,然後石頭滾落,周而復始。
讓自詡智慧的凡人永生永世的做一件最普通,且永遠無法完成的事情,這就是神的懲罰,他們是懂得如何從精神上折磨一個囚徒的。
西西弗斯的行為從此淪為諸神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在他的故事中那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冥府真神的反應,倒是很好的表明了如今諸神對法則的畏懼。
他寧可被凡人囚禁數十年,為此顏面盡失,也不願意爆發神力離去。可見在那位神明心裡,後者比前者更讓他無法接受。
「縱使如此,今天還是出現了這樣的事情……」
輕輕嘆息,赫爾墨斯走到高塔的窗欞前。
「不過不管是為了什麼,我也該履行我的承諾了。」
「忒休斯……我答應過你,你盡你所能幫助我,我也會在我生命不受到威脅的情況下,為你和你的後人提供必要的幫助。」
遙遠的天空中,一道流光正向著雅典疾馳。
在它的後面,十幾道強大的氣息不斷逼近。
見到這一幕,赫爾墨斯不禁有點想笑。自己曾經也是神來著,還是奧林匹斯的一員。
但現在,自己卻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就是曾經當過神,我才能理解神的想法。」
「他們不會真心接納我的,因為現在我也是一個『人』。在其位,謀其政;當不了神了,我也不能等死不是。」
意念微動,隨即整座高塔在赫爾墨斯的意志下微微震盪。
塔底的中央處,一個巨大的空腔內矗立著七十二枚雕刻著花紋的立柱。
絕大多數立柱的頂端都懸浮著一枚晶石,和之前赫爾墨斯身前的十二枚一模一樣,甚至那十二枚就是這裡的一部分。
只有少數立柱的頂端還是空白的,那裡尚且一無所有。
嗡——
繁複的花紋在這處空間的地面和穹頂處浮現,數不清的符文依次亮起。
從魔網中不斷被牽引而來的元素力量依次流過一根根立柱,氣息也變得越發內斂與深邃。它隨後沿著高塔內部的某些通道徑直向上,整個過程看似漫長,實則不過片刻。
漆黑的高塔在這一刻仿佛被點亮了,光芒從基座延伸,最終匯聚到了塔尖處那一根猶如避雷針一樣的尖刺之內。
強烈的光瞬間閃動了一下,隨即暗淡下來,像是在重新積聚能量。而站在高塔峰頂,赫爾墨斯不禁微微點頭。
他真正想要的並不是這個,這只是研究過程中的副產品。
但現在看,至少在卡俄斯的人間,這東西確實相當好用。
……
轟——
反手一劍,青銅色的鎧甲近在咫尺,與忒休斯的劍鋒撞擊在一起,巨大的力量令甲片都向內凹陷下去。
然而神降至此的阿瑞斯卻毫不在意,一個區區載體,死就死了。可面前的這個人類,卻是赫拉和阿芙洛狄忒都想要殺的人。
甚至自己也想殺他,畢竟雅典娜自己尚且報復不到她,一個雅典國王,也勉強可以吧!
砰——
「咳咳——」
單薄的身軀再次受創,忒休斯感覺自己的意識已經有些恍惚了。
插在胸口的匕首上暗紅色的霧氣微微繚繞,好像在對他說話。然而忒休斯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可以交流的對象。
他見過那些被邪物污染的存在,也試著挽回過他們的精神狀態,但結果卻是徒勞的。
他不想在安排後事之前死在這,但他更不想死後的身軀變成邪物的載體,在人間掀起無邊的災難。
「沒用的,你是跑不掉的。」
虹光加持在身上,那是虹光女神伊里斯的力量,這令阿瑞斯的速度明顯的要更快一些。
「雅典就在前面,但你沒機會進去了。哈哈哈哈哈……我要在她的神殿之外,把她的養的狗頭給剁下來。」
愈是受創,暴虐的戰意愈加洶湧。
全身的力量匯聚在一處,阿瑞斯血紅的雙目湛出神光。
「給我死——」
轟——
剎那之間,阿瑞斯舉矛前向前,可在視線的盡頭,那座龐大的城市邊緣,好像有一點燈火閃動了一下。
下一刻,一道纖細的光束好像無視了空間與距離,於瞬間擊中了阿瑞斯的胸口。
聖力流轉形成的防護猶如一張薄紙,神性礦物打造的鎧甲也不過是一層紙殼。
純粹而凝練的能量一擊穿胸,然後貫穿了阿瑞斯身後天空上的雲朵。
「這是……什麼?」
難以置信的看著胸口的孔洞,阿瑞斯瞪大雙眼,怒視著遠處的城市。
他想要再戰,可隨著載體生命的終結,他的神降也不可避免的走向了終結。
「啊——」
「卑賤的雅典人,你們都該死!」
餘音在天空迴蕩,隨即一道光柱拔天而起。
就像到來的時候那樣,降臨的神靈意志,又回歸了他的神軀。
「發生了什麼?」
神色一變,在阿瑞斯的化身消散的地方,緊隨其後的赫拉下意識的停頓了一下。
她之前從來不知道,雅典當中還有這種手段。
她知道銀月城的迷鎖可以對抗神降化身,可那畢竟是魔網女神的傑作。但眼前這一幕,又是怎麼回事?
轟隆隆——
遠方的天空,忒休斯的身影再次和波塞冬的化身發生了戰鬥。而只是片刻停留,赫拉也再次動身。
她的計劃如此巧妙,可阿芙洛狄忒與眼前的這一幕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變故。
不知不覺間,一陣陰霾浮上赫拉的心頭。
就像一切早有註定,無論如何,她也不能這樣輕易的結束與雅典娜的紛爭。
「好……很好!」
直覺告訴赫拉,也許忒休斯註定不能死在雅典城外了,不過這樣也沒什麼所謂。
早死晚死都是死,直接沾染了那種東西,一個沒有不朽本質的凡人必死無疑。
不能兵不血刃的解決,那就讓大地血流成河。
沒有了礙眼的忒休斯,幾十個神靈對陣區區雅典娜,這一戰,優勢在我!
心念定下,赫拉不再猶豫。
而遠處的雅典城上,雅典娜的力量也開始以神殿為中心向周圍迅速擴散。
諸神與最前方的流光不斷接近,然後被逼退。可每一次接近,他們都能令那一道身影的速度下降少許。
無視距離瞬息而至的光束也陸續爆發了三次,哪怕有所防備也依舊讓不少化身吃了大虧。
直到某一刻,在天空中飛馳了半夜的流光終於接近了雅典的範圍。
而當他跨過城牆上方天空的那一刻後,緊隨而至的波塞冬卻像是撞在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上面,當場被彈開落地。
砰——
「嗬……是埃奎斯!」
神色難看,神器高懸於天。看著這一幕,波塞冬卻沒有什麼辦法。
他可沒有攜帶自己的三叉戟,或者說也沒有幾個神會把神器交到神降化身手上。
一方面意識和神力的降臨無法攜帶神器,一方面也是有遺失危險。
但這裡是雅典,雅典娜自然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所以神器埃奎斯在平日裡一直被留在這裡,保護這座女神的聖城。
這也是她曾經許諾的原因,只要還在雅典,就沒有任何人能傷害到她想保護的人。除非有一天諸神兵臨城下,把城外的每一寸土地都化作他們的主場。
「算了,事先就已經猜到了不是嗎,雅典有她的神器在,我們是進不去的。」
神光一閃,赫拉來到了波塞冬的身旁。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完全是之前的失誤導致的。
這場發生在夜空的追逐,恐怕要畫上一個句號了。
「阿芙洛狄忒,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聲冷哼,波塞冬看著那懸浮天空的盾牌,好像就是雅典娜在嘲笑自己。
「哼,連自己的化身都控制不好,廢物!」
赫拉沒有反駁,因為她也覺得阿芙洛狄忒就是個廢物。
不過也是,畢竟她是天父的某些力量所化。哪怕是烏拉諾斯,也不會在某些時候還保持著智慧吧………
所以阿芙洛狄忒是個沒腦子的廢物,這很合理。
「合…理…」
「哼,廢物。」
暗罵一聲,赫拉轉身。
雖然最後結局不那麼完美,但他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這個礙手礙腳的凡人,終於要死了。
······
「咚——」
「咚——」
「咚——」
雅典城中,鐘聲陣陣。
漆黑的夜空下,大片大片的衛兵突然開始巡邏。
一輛輛華貴的車架從城市的各處走出,有的相互湊到了一起,也有的獨自前行
但毫無疑問,他們的目標都是一個,那就是雅典的王宮。
因為儘管此刻整座城市已經被封鎖,但些許消息還是從外面傳來了。
無論是魔法的渠道還是神術的方式,一則不知真假的內容在短短時間內流傳於這些雅典的『大人物』之間。
雅典國王忒休斯重傷垂死,而這一切的原因,就是他屢次觸怒奧林匹斯諸神,最終遭受了神罰。
沒人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這無疑在這座城市中掀起軒然大波。
忒休斯在的時候,他說的話就是真理。
但如果他不在了,那雅典的未來,又要何去何從?
……
「讓開!」
從睡夢中被驚醒,安德莉亞匆忙穿上自己的衣袍。
提起裙擺,顧不得理會還未準備好的車架,她小跑著沖向王宮的內圍。
她不是第一個得知消息的人,實際上,直到接到忒休斯的命令,她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
諸神化身間的交戰被埃奎斯之盾的力量牢牢擋在了雅典之外,以至於絕大多數人除了知道王城好像遭到了襲擊,其他什麼都不清楚。
而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沒有人會理會一個公主,還是身為神職者的公主。畢竟儘管沒有明文規定,但這麼多年過去,卡俄斯還很少見到使用神術的國王。
「等等,你是安德莉亞殿下嗎?」
突然間,一道聲音從前方響起。
安德莉亞微微抬頭,那是雅典境內一座城邦的統治者。
在忒休斯之前,泛雅典勢力範圍內的絕大多數城邦都有著自己的統治者、律法和軍隊,他們與其說是雅典的一部分,不如說是宗主國與藩屬國的關係。
但隨著忒休斯上位後的集權與戰爭,這些城邦的統治者們最終服從在了雅典國王的統治下,就連他們本身也來到雅典,成為議會中的一員。
忒休斯向他們承諾,他們將一同以古典共和的形式討論王國的發展,但實際上誰都知道,他是一個獨裁的君王。
「我是,您有什麼事情嗎?」
儘管心中急迫,安德莉亞還是暫且按耐下來。
周圍的人也注意到了這裡的動靜,他們紛紛將目光投注過來。他們的眼神蘊含著各種各樣的意味,安德莉亞根本分辨不清。
不過在這個時候,穩定比什麼都重要,至少在確定自己父親真實的生死前,她應該——
「我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作為神職者,您現在好像不該出現在這裡。」
面帶微笑,伯爵的心情似乎很不錯。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公主,輕輕搖了搖頭。
「您是神的僕人,又何必來這裡參與世俗的事情呢?」
「請回吧,作為雅典的一員,我們會確認陛下的狀況的,況且以他的神威,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情。」
「但我正是被父親召來這裡,他要見我。」
深吸一口氣,安德莉亞勉強解釋。然而在她面前,伯爵還在喋喋不休。
「不,殿下。如果陛下沒有什麼問題,那以他的能力隨時都可以去神殿見您。如果身體不適——恕我直言,我很懷疑您接到命令的真實性。」
「據我所知,雅典現在面臨的困境不是源自諸神的意志,就是因為某些擅長奇淫巧技的傢伙。正是他們造成了我們種種問題,陛下也被他們蒙蔽了。」
「現在陛下受傷歸來,還是在去處理那些鍊金師造成麻煩的路上,誰又能知道——」
「夠了!」
七環神術【律令·震懾】!
雙目神光一閃,咬了咬嘴唇安德莉亞的口中輕吐出一個不似人類的語言能夠發出的詞彙。
下一刻,沒有絲毫的異象,伯爵就仿佛精神遭到了重擊,當即癱倒在地。
他並非這麼無能,會被這樣輕易的擊倒。實際上,哪怕直接接了這樣一擊,他的生命狀態依舊穩定。
只是伯爵並沒有想到安德莉亞會在這裡對他動手——如果這是平常時候,其實也確實如他所想。
但現在,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安德莉亞的精神緊繃,就在剛才,她好像想起了自己曾經那一段簡短而刺激的冒險。
直到下意識的擊倒了面前的人,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殿下,你——」
場中先是安靜了一下,周圍的人似乎都對此有些震驚,然而此時此刻,安德莉亞感覺更加的煩悶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自己做出的事情,還好人沒有死……但她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既然不知道怎麼處理,那她就不處理好了!
「讓開!」
一聲低喝,安德莉亞再次開口,然後大步向前。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直到走進內殿,再也沒人阻攔在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