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斯山上,金宮之前。
黑衣人隨手勾畫,便在地上劃定了一個圓圈。
簡簡單單的圓,普普通通的圈。
除了不過剛好能遮蔽數人大小的黑暗,阿克琉斯竟看不出任何問題來。
然而這顯然不可能真的這麼簡單,下意識的,年輕的英雄就認為這是一個陷阱。
就和當初的金網一樣,只是對手握神劍的他來說,那張大網早就已經不堪一擊了。
「約定……那如果我不答應你的條件呢?」
阿克琉斯沉聲問道,而黑衣人也不惱怒,只是笑著回應他。
「拒絕,呵呵呵……假使你真的連我隨手畫的一個圈都不能解決,那我勸你也就不要與妄想神王之位了。」
「如果是宙斯在這裡,他絕不會被這樣輕易的困住。」
「如果你連這麼一個小手段都束手無策,不如趁早放棄,免得徒增笑柄。」
「……」
「……好。」
沉默片刻,看著身前的黑圈,阿克琉斯最終點了點頭。
儘管他依舊認為這個黑圈並不簡單,但這並不影響他想要嘗試。
黑衣人說的對,曾經的他會被金網束縛,只是因為他當時的實力比不過神明。
他只是占據了人間的地利,一旦失去優勢,就難免被人一網成擒。
不過現在不同了。
不管這是究竟不是陷阱,阿克琉斯都自信自己可以一劍破之。
「如你所願,既然如此,那我就試上一試。」
「只不過待我出來,你可不要再找藉口,為奧林匹斯的神王說情!」
做下決定,阿克琉斯便一步邁向黑色的圈中。
擁有最強的矛,最強的盾,再加上自己磨鍊的武藝,年輕的英雄相信沒有什麼能夠阻擋自己。
何況這個黑衣人大概不知道吧,太陽本就是用來破開黑暗,給大地帶來光明的。
神器在手,他就無所畏懼。
刷——
一步之間,阿克琉斯就沒入黑圈。
身形再不可見,而那一片黑暗也依舊保持著安靜。
黑衣人見此只是微笑,隨即抬首看向金宮所在的方向。
只見下一刻,神宮的大門便緩緩洞開。
宙斯與一眾神明從中走出,似是在歡迎他的到來。
「宙斯,那個圈……是什麼?」
赫拉小聲的提問,絲毫不知道她的聲音被黑衣人聽得清清楚楚。
宙斯儘管知道這一點,不過他只是大方的回應。
「那是一個入口,也是界域在物質世界的窗。」
「而既然凡人走進這個窗里,那也就意味著他走進了對方的國中。」
無光之域,這世上最危險的地方之一。
哪怕是他這樣走進去,恐怕都難免要吃些苦頭。
縱使這只是界域於物質世界的顯化,也絕非那個凡人能夠破開。
這樣一來,自己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大半。
不過……
「也不知道我最鍾愛的女兒現在在做些什麼,如果她踏入其內,又有沒有出來的能力呢?」
這是沒有答案的,因為按理來說,對方應該也出不來才對。
洒然一笑,宙斯隨即上前迎去。
既然對方出手了,那就是初步表明了傾向。
只有到了這一步,兩人間的聯盟,才算是有了真正存在的價值。
······
一片黑暗,一片虛無。
從踏入那個黑圈開始,阿克琉斯就感覺失去了對一切光的感知。
所有的事物都好像在這片黑暗中消退,哪怕是他自己也一樣如此。
如果不是身上流動的冥河之力如此真實,他甚至以為自己早就已經歸於虛無。
「這是什麼地方?」
反身後退,只是瞬間,阿克琉斯就意識到了這裡的危險。
如果說虛空是『無中的有,有中的無』,那此地的黑暗就是將一切化作秘密,讓所有存在間都不能相互聯結。
對於任何一個個體而言,這世間的一切其他概念都好像沉入了黑暗之底。
哪怕是親口說出的話,也無法聽到傳來的聲音。
嘩——
沒有聲音,但過往的記憶自動在阿克琉斯的心中補出了他飛掠後退的動靜。
就像一首聽過百遍的樂曲,縱使將其停下,曲調也好像還在播放。
然而順著記憶中的方向移動,阿克琉斯卻發現自己依然還在黑暗當中。
沒有光明,沒有色彩,仿佛連時間和距離都已經消失不見。
年輕的英雄甚至無法斷定自己有沒有真的移動過,還是說這一切只是他的錯覺。
「好……好,果然不凡!」
低聲讚嘆,『說話』與『無聲』帶來的彆扭感再次讓阿克琉斯感到不舒服。
他已經見識了這裡的困難,那接下來,就由他來打破這片黑暗吧。
其他一切的感官都已失去,但手中的神器卻依舊被握在手中。
右手攥緊,阿克琉斯向萊瓦汀傳達起自己的意志。
既然你是太陽,那就請掀開這片黑暗,給這裡帶來溫暖和光明!
「……」
「……」
「……」
一刻。
兩刻。
三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身處無邊的黑暗當中,阿克琉斯確定自己真的摧動了掌中的神器。
自己對『時間』的感知或許已經模糊,但萊瓦汀的衡量應該不會出錯。
然而抬手舉劍,甚至試著將它貼到眼前,阿克琉斯從始至終都沒能感受到一絲光明。
如果不是那真實不虛的觸感,他或許會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什麼神器,有的只有永恆的安寧。
「夠了!」
「我已經受夠你的把戲了!」
絕對的安靜帶來絕對的煩躁,這是很少有人體會過的感覺。
阿克琉斯不知道後世的人類曾試著嘗試過製造『絕音』的區域,然後用事實證明了沒有人能夠在那種地方生存。
他只知道一股無名的躁動感從心中湧出,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聽到或看到什麼東西。
一劍斬下,如果是在外界,這足以翻江倒海,可在這片黑暗當中,阿克琉斯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真的揮出這一劍。
一切都是『空』,四方也全是『無』。
這種感覺簡直讓他發瘋,一時間,阿克琉斯直接選准一個方向,然後瘋狂的向上飛去。
他不知道這是哪裡,這裡又有沒有盡頭,他只想看到一點黑暗以外的東西。
然而不知道過了去了多長時間,他最終什麼也沒能找到。
手中的神器本應綻放出無量神威,但阿克琉斯卻對此毫無感覺。
一切都像是被吞噬,甚至連殘渣都沒有剩下。
「呃啊——!」
不斷前進,夾雜著幾聲大聲的嘶吼,然而最終的結果依然沒有區別。
阿克琉斯感覺自己已經瀕臨極限了,他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
可就在這一刻,年輕的英雄又好像看到了希望。
「等等……那是,那是什麼東西?!」
一點光明,不,是兩點光明!
兩個渺小與龐然並存的光點出現在那裡,與這無盡的黑暗是那樣涇渭分明。
一時間大喜過望,這一刻,阿克琉斯感覺自己從未體會過這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在那個光點中,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劍,也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存在。
原來如此,那個黑衣人是把自己製造的光明給轉移了。
他以為自己會放棄,卻沒想到自己能堅持到現在!
沒有人能讓太陽的力量消失的如此無聲無息,哪怕是十個阿瑞斯加在一起也遠遠不能做到。
他們或許能獲勝,能依靠數量將之鎮壓,但在親自體會過這無邊的神能以後,阿克琉斯便不會相信有人能抹平這股力量,就如同抹平翹起的衣襟。
「我贏了!」
儘管聽不到聲音,阿克琉斯依舊大聲喊道。
他相信那個黑衣人能聽到他的話,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下一刻,丟失了許久的聲音終於回到了他的身側。再平常不過的聲調,此刻也仿若動人心弦的樂章。
「你贏了……你確定嗎?」
「呵,凡人,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給這片黑暗帶來光明,你確定你已經做到了嗎?」
「我當然確定!」
迫不及待,阿克琉斯指著遠方的光明。
他再也不想待在這片黑暗的空間中了,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願多待。
「是嗎……」
聲音低沉,黑衣人仿佛沉默了片刻,隨即又變得意味深長。
阿克琉斯莫名的有幾分不安,但他並沒有收回自己的話。
「我贏了,不是嗎?」
「啊,你贏了——當然不。」
「我讓你製造光明,不是嗎?」
「那就是我製造的光明,只是它被你偷走了。」
搖指遠方,阿克琉斯肯定的說道。
「但我現在找到了它,你的把戲也已經被我看破。」
「怎麼作為神明,你也要違背和我的諾言嗎?」
「當然不。」
微微搖頭,黑衣人笑著反問。
「我不會違背諾言,至少你還沒有這個資格。但是凡人,你真的看清了自己嗎?」
「什麼?」
沒有回應,也不需要再有回應。
因為這一刻,阿克琉斯感覺自己好像在移動,在接近那兩團被盜走的『光明』。
然而當他的距離越來越近,當那兩團閃爍的東西越來越大,年輕的英雄才赫然發現它的本質。
那裡何曾有過什麼『光明』,待在那裡的,只是注視著他和神器的一雙眼眸而已。
······
刺啦……
轟——!
一聲巨響,綿延萬里的山川微微晃動。
在黑衣人的身前,那團黑暗瞬間崩解。
顯然,失去了它主人力量的維持,這不應該存在於物質世界的界域瞬間被法則所排斥,回到了它應該回到是地方。
「凡人,看來結果已定,是你輸了。」
「那麼現在,你也該回去了。」
看著脫離黑暗的阿克琉斯,黑衣人平靜的說道。
「回去……輸了……?」
剛剛從黑暗中掙脫,雙腳踏回堅實的地面。
阿克琉斯默默念出這兩個單詞,如臨大敵。
他有心想要反駁,但他確實敗的無話可說。
何況只是短短的一段時間,對方展現的力量又讓他如此忌憚。
「好,你贏了,那我就不多打擾了。」
退後一步,阿克琉斯心生退意。
他準備先行離開,待摸清了面前之人的底細之後再做行動。
然而黑衣人只是搖了搖頭,隨即微微抬手。
「我讓你回去,但不是讓你退去。」
「既然你已經輸了,那就要向贏得人付出。」
「你是從哪裡來的,那就再回到哪裡吧。而你所擁有的倒不必還回去了,只要……留下就行。」
看著臉色大變的阿克琉斯,黑衣人伸手輕輕一推。
下一刻,妄圖舉劍迎敵的英雄就被這一掌推回長劍,打中胸口。
剎那間,神劍萊瓦汀從他手中脫出,翻滾著落向神山之下,插在一塊巨石之上。
而他本人也隨之落下,但卻沒有停下相同的地方,而是無止境的墜落人間。
「冥河……」
伸出的手收回,黑衣人攤開手。
一道幽暗的力量浮現在他的掌中,讓注視著它的神明感到無邊的寒意。
在黑衣人的身側,看完這一切的宙斯上前一步,饒有興致的看著墜落的凡人。
「他回到了人間嗎?他回去銀月城?」
「當然不。」
「如果他回去了,你又怎麼肯放心呢。」
笑容依舊,黑衣人輕輕抖了抖手腕,將那幽暗的力量化作紙張。
冥河的力量,確實有幾分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