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我知道你們很急,但是你別急。
傳位立太子這種麻煩事,終於不再是扶蘇一個人才有的煩惱了。
有了王賁在千里之外和扶蘇同苦,倒也讓扶蘇內心深處感到有莫大的慰藉。
面對公主的提醒,王賁支支吾吾說了半天,給不出什麼結果來。
「這立太子的大事,恐怕要奏明陛下啊。」
「陛下?」公主驚呼一聲,隨後她微笑著望著王賁,「難為大王還記得陛下,若是真的能夠讓陛下做主。我想大梁國內應該沒有人不服才對。」
公主笑笑,隨後領著宮婢揚長而去。
只是王賁則望著滿案的酒席,驚魂未定,心悸不已。
他將岸上的酒器果盤一股兒往下一推,玉器被摔得支離破碎。
只是可惜,這咣當的一聲,並沒有把王賁拉回現實,而是讓以父親為精神支柱的王賁徹底地陷入了對於現實的絕望。
從他得到功名那一刻,從他得到秦始皇信任的那一刻,他的家就再也不是家了。
他的髮妻很快就因為公主橫亘在他們之間,患上了某種心病,離開了人間。
至於他的兒子,更是和他漸行漸遠。
「這就是命吧。」王賁握著拳頭,當他第一次看到堆得和山一樣高的房子,連起片來幾乎和東海一樣的湖泊時,那個時候他其實就料到了今天。
宮婢們都嚇了一跳,久久不敢上前。
從這以後,王賁的頭上白髮還是猛增,他邁入了遲暮之年。
曾經跟隨皇帝和太子一起建功立業,在疆場上揮灑熱血和汗水的純粹時光,成為了王賁人生最快樂的時光。
而那也已經註定成為王賁一生之中最高光的時刻,之後不管再怎麼努力,也還是那個樣子。
——
扶蘇給諸侯王送了諸多美女妃子,這還得是陳平給的建議。
照陳平的話來說,「既然都已經推恩了,那為什麼不把推恩的精神貫徹到底呢。」
對此,扶蘇也是欣然接納。
諸侯國內部因為這些中央朝廷特派美女一時間陷入了不小的混亂。
美女,往往最能牽動男人的欲望。
陳平認為,美人計是天下最有用的招數,十個男人有八個要落入陷阱,剩下的那兩個一個是小孩不懂美女的好,一個是半截入土的老人無法感受美女的好。
尉繚就因為這件事,因此對陳平有了不好的感觀。他感到陳平這個人,愛琢磨那些壞點子,好使用詭詐之計,固然心意正,可是影響不好。
但是扶蘇非常看重陳平的才華,大事小事都和他商量。宮裡都鬧出來了兩人的緋聞,就是後宮裡的妃子都開始對陳平感到妒忌,懷疑秦二世到底是不是有那方面的癖好。
扶蘇和陳平之間的關係好到這個程度,繚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說陳平什麼,免得引起二人對自己的厭惡。
春天快要結束了,秦二世還是聽取了馮去疾的建議,緩步推行改革,不要急著大刀闊斧,想著一口氣把事情做成。
所以大秦帝國的內部咸陽城,格外平靜。不再有什麼人明著站起來和皇帝對著幹,阻止改革什麼的。
有一說一,馮去疾這個左丞相還是很管用的,在改革大政方針上做出的指導是非常有用的。
如果非要大刀闊斧的改革,一上來發布太多的政令、政策,絕對會出現歷史上那些情況,舊的問題沒解決,新的問題又出現,到時候就是亂象頻出。
不管是國家還是個人做事,越是緊急的事情,一定要慢慢地做。
好的改革,往往在這之前有著充分的鋪墊,讓民眾得到充分的休養生息,讓國庫能夠積蓄大的財富,保證充足的人手用以改革。
扶蘇不是遲遲沒有行動,而是他已經走在了改革的道路上。扶蘇的無為,相對於秦始皇的過分管理壓迫,其實就已經是改革了。
章台宮裡,幾個老臣一起又來規勸皇帝。
主要是因為半個月前,扶蘇決心做個好皇帝,下發詔令說,他要效仿他的父親年輕時候廣開門庭,讓臣子吏民指出他執政的得失,好讓大秦帝國順利轉型,去建設一個民富的強國。
這個詔令下發以後,群臣都很高興。
張蒼歡喜地說,「陛下早該這麼做了。」
「陛下終於有了明君的風範。」淳于越也感慨著。
「知道了自己有所不足,隨後大方的承認自己有缺點,接著就讓大家去督導,改正自己的行為。這正是聖人的作為啊。」
孔鮒公然對眾多博士如此評價扶蘇。
司馬毋懌倒是聽著這些話不想寫,畢竟這些臣子們也有些太自負了,竟然這麼評價皇帝。
一個個的口吻,仿佛站在了什麼制高點上。
不過皇帝剛剛繼位,修撰史書的太史令等高官要員,正需要這些華美的言辭,還有說這些話的人的身份來襯托扶蘇的德行,為他在朝中建立威信。
司馬毋懌還是照做了。
只是扶蘇聽到了這些消息後,卻有些納悶。
「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啊?」
陳平、邵平、粱面面相覷,隨後望著打了蠟的地板。
「難道說,在他們眼中,朕是一個不完美的君王嗎?朕以為過去沒有朕這樣脾氣好的皇帝,以後也不會有了。」
「朕只是為了展現朕的胸懷,效仿太上皇的英明之舉,讓他們給朕提些建議。可是他們竟然這樣評價朕,這不是暗地裡說,朕有諸多不足的地方嗎?」
皇帝發下如是感慨,但是也始終沒有為難那三個人。
不過,司馬毋懌卻忍不住私下嘀咕一番。搞了半天,原來皇帝生是假意聽取大臣們的意見。
「陛下果然是有胸懷的人啊。」
言歸正傳,卻說馮去疾、王綰、尉繚等人來給皇帝上諫,這排面夠大了。
所以固然心裡諸多不爽,但是扶蘇表面上仍舊錶現得雲淡風輕,他得彰顯自己的胸懷。
二世姿容甚美,儀態不俗,非常優雅地躺坐在上座。
雖然他盡力壓抑自己的不耐煩,還有對臣子們不服氣,認為臣子們都是在以老欺小。
但是那眼角流露出來的厭倦感,卻是真實不虛。
王綰苦口婆心地勸說,「天下的諸多工程,很多都是正在進行的過程之中。」
「工程雖然浩大,可是說到底都是利益民眾後代的事情。」
「陛下想要廢除役法,不再強行拉壯丁,乃至刑徒修葺工事。固然想法很好,可是這些工程停了,放那些平日裡作奸犯科之徒回去,他們沒有受到懲戒,只會藐視法律。」
「不僅如此,像靈渠、長城這樣的大工程。修建的時候大家都怨聲載道,不願意去做添磚加瓦之人。」
「等到建成的時候,到時候又是另外一番話。」
馮去疾也跟著附和,「人嘛,都是如此。讓他們出力的時候一個個退避三舍,怨聲載道。等到享福的時候,一個個爭先恐後的站出來。」
尉繚笑而不語。
王綰繼續說,「陛下已經廢除了徵兵之制,在天下廣募兵馬,重整軍隊。我認為陛下在三年之內,能真正做好這一件事,已經夠不錯了。」
「廢除役法,則有些太早了吧?一則干擾法度,二則影響其他政策施行。」
扶蘇皺眉,「那照你們的意思是說,這個勞役,三年之內還是要繼續施行。也就是天下的民眾,只要調令一到,立刻跨越萬里之遙,前去遙遠的地方戍守。」
王綰不解,「陛下,現在情況已經變了。如今帝國的疆域已經不再是過去那樣廣闊了。最多只需要跨越郡縣去服勞役即可,陛下的顧慮已經可以少很多了。」
馮去疾眯著眼,「就先踏踏實實把這一件事辦好,讓百姓心安,給諸侯國、外夷一個交代。」
「如果陛下決議方方面面的改,那就不是改革,那是搗亂。」
「陛下宏願固善,天下民眾咸服。可是陛下可否考慮過一些事,治理國家,首先要做到維持穩定。如果連最基本的穩定都不能夠做到好好維護,又談什麼民富,議論什麼國無疆域呢?」
扶蘇撫額,最終還是在這件事上妥協了。
確實改革的步子不能跨的太大,否則他就和自己的老父親一樣,治理國家不會有什麼起色的。
想到此時正在玉真宮裡下棋的老皇帝,扶蘇琢磨了一圈,還是算了吧。
反正你們都這麼老了,我就勉強聽一下。
「那就這樣吧。」
扶蘇爽快地答應了。
只是三位老臣卻從扶蘇的語氣里感受到了不耐煩。
王綰恭敬地勸說,「陛下曾經廣說自己的志向,要使得天下安定,更說要讓民眾其寢不夢,其覺無憂。」
扶蘇聽著覺得有些刺耳,險些跳起來說,「胡說。朕什麼時候廣說自己的志向了?」
王綰有些意外,「其寢不夢,其覺無憂,是陛下您在朝堂上說的啊。」
扶蘇記起來了。
這下可尷尬了。
「可是朕只是在朝堂上說了這樣的話,怎麼能說我是廣說呢。」
三人面面相覷,馮去疾忍不住道,「您看,陛下您就是這樣。您也有犯錯的時候。您親自當著我們六十多個大臣的面說的話,這怎麼能不算廣說呢?」
臣子們個個對扶蘇投去懷疑的目光。
不過好在扶蘇心態好,遇到這種情況,仍舊錶現得很淡定。
在短暫的思考之後,扶蘇立刻反過來質問這三個大臣,「那既然你們知道,朕說了這樣的願望,又為何還要阻止朕廢除役法呢?過分的使役民,民如何還能做到其寢不夢,其覺無憂。」
三人果然被皇帝這話給問懵了。
王綰雖然變得非常老了,但是他腦子還是非常靈活。面對這種情況,只是熟練地溫溫一笑。
「陛下,這就是臣要給陛下說的事情。」
「陛下廣說心志,天下臣民皆翹首以盼,亟待陛下干出什麼大作為的事情來。」
「於情於理,都是正常的。」
「可是陛下,您是天子。臣民可以犯些過錯,您貴為天子,難道也要上這樣的當嗎?」
「越是著急的時候,越是不能亂了方寸。陛下才剛剛登基,開始熟悉國家大事,應當明白,牽一髮而動全身。」
「馮相言之有理啊。動兩三處是改革,全部都動那就是翻天覆地,那就是搗亂了,是自我毀滅、自我毀壞。」
「可惜天下的民眾之中,有不少人因為太過執著於陛下之前的言論,總是誤以為說,陛下這麼說了以後,繼位之後皇帝就一定首先要大刀闊斧的改革。」
「所以他們在看到皇帝沒幹出什麼大事來的時候,不免有些失落。」
「但其實,是這些人做了錯誤的預見。若真是要按他們的想法去改革,能把大秦治理好才怪了。」
「臣知道陛下也為此此事憂心如焚,吏民百姓也對陛下的新治焦灼奶奶,但是臣只有二字勸解,莫急,莫急。」
尉繚也道,「是啊,治國,就和打仗一樣。」
「戰前的糧草準備,武器裝配,那都是極重要的,往往要經歷起碼一年的準備才行。至於真正的戰爭,實際上不過是兩三天的事情。」
「而決定勝負的,實際上正是前期的準備充足與否。最後的戰爭勝負,不過是一個外在顯示而已。」
「善於行軍打仗者,勢必也善於治國,治國就是治人。」
「陛下能夠在那樣一場戰事上,頻繁創造諸多軍事奇蹟。保存我秦國士兵的體力,實力,壯大我秦國士兵的聲威;去消耗楚國的軍心,耗費他們的體力,讓他們內部產生不信任,四分五裂。」
「陛下您是善於治理國家的。不要為外面那些聲音所影響,要是聽了他們的話,陛下您永遠也干不出來一番大事業,永遠也治理不好國家,更加永遠完不成陛下您自己的宏願。」
「說實話,我們三人都不知道,那樣一個人人都能做到其寢不夢,其覺無憂的國度,到底能否實現。」
尉繚說著,馮去疾和王綰都望了他一眼。
「國家沒有疆域的界限,人人都願意成為大秦的子民。到了那個時候的,大秦到底有多強大,也是我們所拭目以待的。」
「但是陛下,老臣已經做好了準備,在生前鞠躬盡瘁,輔佐陛下完成我們能做的事情。但是老臣很清楚,老臣活著的日子裡,恐怕不能親眼看到陛下所創立的理想大同盛世了。」
「盛世,需要人付出諸多努力和心血,更要有耐心。」
「以臣的了解,那樣的世界必定是人最次能夠合理的控制、調整自己欲望的時期。」
「道路雖然很遙遠很漫長。但是只要陛下開始走,就已經距離終點不遠了。所以陛下何須擔憂呢?」
尉繚的話,讓兩位丞相感到慚愧。
他這不就是知道自己享受不了這個福德,但是願意為其他人創造福德嗎。
每個盛世建立的時期,都會有這樣的人出現。
扶蘇聽了繚說的話,對繚又生出三分敬重心來。沒想到繚看起來很頑固、很叛逆、一點都不正經,但是有著這樣的心愿。
簡單地說,現在的大秦帝國,基本上處在一個悶聲發大財的階段,就等著三鳥不飛,隨後一鳴驚人。
為了讓改革走上正軌,不被人破壞乃至政策出現什麼紕漏,對民眾的生活自然是不應該多加干涉。
這和不能一上來就把朝廷的班底全部都給掀了是一個道理。
那麼問題來了,這前三年,皇帝不改朝廷,不干涉百姓日常生活。
難道當了皇帝,就什麼也不幹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