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所謂壯舉

2024-10-20 14:24:19 作者: 皎皎秦時月
  第768章 所謂壯舉

  「陛下,長痛不如短痛。」

  「如果繼續放任太上皇修仙,一則和玉真宮削減開支相違背,二則臣民悖意,到最後還是讓陛下來承擔這一切。」

  章台宮裡,陳平義正言辭說著這番話。

  一邊的宮女都驚呆了,當初秦始皇在位時,陳平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張蒼聽著陳平的話,也有些作嘔。

  「尚書令這不是反覆無常嗎?」

  陳平沒有說話,只是向張蒼狠狠瞟了一眼。「做人還是要機變的好,否則像張御史這樣,橫衝直撞不僅僅什麼事情都做不成,反而一天到晚給他人製造麻煩和爭端。」

  別忘了,陳平救過張蒼一次。

  張蒼雖然一向反感於陳平詭詐狡黠,但是因為有秦二世在上鎮壓著,所以他也不說什麼。

  二世這個人,一開始了解的不多,可能會對扶蘇有些反感。

  但是真的了解他之後,會明白皇帝其實什麼事情都心裡清清楚楚,什麼人也都看得明明白白。

  所有人在秦二世麾下,都知道收斂,因為他們知道不管自己做什麼,以秦二世那樣的智謀,那樣的反應速度,非但騙不了他,反而會被他倒打一耙。

  不是只有站在光下算君子,選擇在陰影之中開闢出一條道路來的才是真正的勇士。

  張蒼望了望秦二世。二世看起來似乎很頭疼,他望著自己的嘴,仿佛已經做足了準備,鼓足了勇氣去接受那些逆耳之詞。

  讓大伙兒感到意外的是,張蒼這次沒有被第一時間激怒。

  他仿佛羞愧地低下了頭,愣是沒有第一時間反詰陳平。

  『洗耳恭聽』的二世也等了個寂寞。

  沒錯,張蒼仔細咀嚼了陳平的回話好幾遍。

  陳平說的確實有道理,他張蒼惹的禍可不比幹的好事多啊。

  張蒼……怎麼說呢。

  這個曾經敢於為民諫言,為公理正義秉筆直書的美男,在經歷了多次被人冤枉,被權貴群起攻之之後,張蒼不得不反思自己了。

  畢竟動不動被人扒光衣服,按在木板上,被屠夫將大刀按在脖頸上刮來刮去。

  經歷同樣的事情幾次之後,換做任何人都會都會有所改變。

  何況這一次張蒼的諫文揭了那些權貴世家門閥尊師的老底,直指這個世界的不公和荒謬。

  底層的民眾被壓榨去跳『火爐』,財閥權貴忙著去修仙長壽。

  真相被人掩蓋,世人都在迷霧之中掙扎。

  張蒼不想改變自己的內心,他還是想要用自己的才華去造福於民。

  但是人心難測,時局難料,張蒼意識到自己有所不足,皇帝也有他自己的為難之處後,自然在外在上有所收斂。

  張蒼也發現了自己的問題,太過衝動,太過剛直了。

  這樣根本不能解決問題,而且會把事情鬧得更大,還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曾經年邁的荀卿偶然間對當時都沒滿二十歲的他說過一句話,「你要走的路很遠,不能只想著開頭的那一段啊。」


  張蒼當時以為,老師只是讓他出遠門的時候注意按時間分配食物,不要一開始吃得很開心,到了後來完全沒吃的東西了。

  現在回憶起來這番話,老師平日不怎麼說話的人,忽然間說這樣一句,絕對是有弦外之音啊。

  而他當時還單純地以為,師父只是提醒他少吃。。。

  於是在章台宮裡,扶蘇面前,眾目睽睽之下,讓所有人都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張蒼竟然一聲不吭,還把手揣回了袖子裡。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張蒼身上。

  陳平也很意外。

  這傢伙今天是不是吃錯東西了,還是說今天太陽從西面出來了。

  邵平望著張蒼,也嚇了一跳。

  張蒼不是張蒼了,那就沒意思了。

  大家都習慣了張蒼總是直來直去,甚至喜歡張蒼這般直來直去。不過只要不直到自己頭上他們就接受。

  張蒼選擇了閉嘴。

  陳平自然占了上風,他大談修仙之荒誕,大論太上皇修仙對天下人的影響,大論此事如何貽誤農夫種地,如何影響商人經商,如何影響國家秩序的崩壞。

  對於修仙,陳平那是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反對。

  可惜他的竭力反對在這個時候就像是個笑話,狠狠地打了他自己的臉。

  因為就在去年同一個時間段,陳平在鼓舞嬴政去民間大肆收集第一束麥,以助秦始皇祭祀。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聰明如陳平又如何,不是照樣還是要接受該有的懲罰。當初他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難道說給民眾施加的迴旋鏢打不到他身上來嗎。

  凡是有了例外,那就不叫真理。

  陳平很快就嘗到了當初自己釀造的苦果。

  他的反對在外人看來就是個笑話。

  本來和他應該是同盟的張蒼,都沒有附和他。在外人看來張蒼是在以一種更為特殊的方式反抗陳平,表示他和陳平絕對不要同流合污。

  畢竟陳平做事是真的不嫌髒,而張蒼又是太剛正了。

  在這種事情上就能看出來臣子的高低了。

  陳平和張蒼畢竟是後起的一代,不夠穩重。

  這個時候的扶蘇特別想念李斯,如果他在的話,一定會對這件事有更好的見解。

  畢竟李斯是個通才,六國之學,古今之書,山醫命相卜無一不覽。《呂覽》撰書要員之一。

  但是李斯這傢伙現在已經被請走了,扶蘇只能去問王綰、尉繚、馮去疾三個人。

  三個年紀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的老人,對於這樣的問題,也是急得生白髮。

  馮去疾實在是不願意去想這裡面的利害複雜之事,牽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不說,過去歷史給今人造成的遮蔽,不是靠著秦二世一代就能結束的。

  更何況修仙這種事,它有個重大的邏輯漏洞。如果修仙成功,那就是飛升去另一個世界。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在這個世界消失了,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的消失,要驗證他修仙成功就是去看他是不是離開了這個肉眼能夠看到的世界。


  那麼,悖論就來了。

  你沒有親眼所見,怎麼去相信對方已經飛升到了另一個更高維度的世界。

  更有甚者,靈魂飛升,肉體尚且在,請問現存世界上活著的人如何去論證你的靈魂已經飛升了。

  已知更高維度世界的生物可以觀測低維度世界,而低維度世界的人觀測不了高維度世界。

  有些人可以卜,還有的親眷可以通過託夢的方式去『驗證』,去『相信』。

  可是世界上終究是門外漢更多,更加不要說還有招搖撞騙的騙子呢。

  也就是說,沒法用一個讓所有人都能夠信服的工具或者是肉眼可見的東西驗證修仙這個事情是真實的,更沒有實際的證據證明普通人通過努力修行是可以飛升的。

  邏輯鏈上缺了極其重要的一環。

  當然最要命的是,絕大多數人沉浸在七情六慾、貪嗔痴恨之中,一念執著,落在這個娑婆世界。

  連色慾這一關都過不了,更加不要說走到這條道路上來。

  終究是太過荒謬。

  馮去疾懂得不比李斯多,但是他懂得難道會比李斯懂得少嗎。

  他可是左丞相。

  「陛下,修仙的事情,就請僅僅限於玉真宮吧。這件事,本來最妥善的處置方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傳到民眾的耳朵里,只會鬧出更多的是非來。民眾會把自己身上承受的苦難,全部歸咎於陛下的孝心。」

  可惜,馮去疾的答案並沒有讓扶蘇滿意。

  王綰望了望扶蘇,心裡不免揪起一個疙瘩來。

  他不是第一天認識扶蘇這人了,扶蘇可不是腦門一拍就做決定的理想主義者。

  跟秦始皇一樣,扶蘇是時代規劃師,而他們則是時代築基師。

  他們是跟在扶蘇身後執行命令的人,偶爾幫助出謀劃策。

  一直以來,在國家未來的發展上,天和民會一同做出選擇,由誰來替他們做這個決定。

  有時候做的對,皆大歡喜;有時候做錯了選擇,那也自己承受。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有他的使命和意義。

  雖然一個人的力量很小,但是幾萬人、幾百萬人、幾千萬人、幾億人加起來,就可以完成跨時代的壯舉。

  在過去,這種世界是不可想像的。

  但是秦始皇使得這種想像里的世界,變成了現實。他打造了中央集權制度。

  可以說中央集權制度自上而下支配人,但是權力自下而上;所以也可以說,中國是從中央集權制度誕生開始,就成為一個吸納盤,把所有處在這種政權覆蓋之下的每個人,強行的將其力量收束過來,就為了完成某種壯舉。

  也就是說歷史上秦始皇本來還是有著後手的,評價一個制度,不應該只考慮它的結果和意義,為什麼不去思考一下這個制度被打造的目的是什麼。

  既然祖龍奉天命下來,完成這個壯舉。那麼老天為什麼要讓秦始皇完成這個壯舉,隨後經歷千年的沉澱,終於使得這個制度固若金湯。

  中央集權制度下,所有人都是一體的。把所有人都打造成一體,是為了什麼。


  如果難以想像秦始皇本人建立皇帝制度的目的,難以想像秦始皇本人修仙的最終目的,不妨去了解那些歷來被封禁的知識。

  《山海經》真的就是一部志怪小說?為什麼官方證明不了它不是一部志怪小說,卻又敢公然告知所有人洗腦,這就是一部志怪小說?

  為什麼沒有神,卻有那麼多神像、佛像。為什麼四千年前就已經有了佛像,可是卻又不停地粉飾說佛法是宗教。

  到底某些人想要掩蓋什麼?到底某些人在害怕什麼?到底是誰在恐懼?

  嬴政身處的時期,那可是周秦末年。作為天下最有權力的人,他能接觸到的就是最高的真理。

  所以,從最不可思議的角度,去重新細細品味秦始皇修仙這件歷史大事,去重新品味秦始皇打造大一統帝國的目的。

  把這兩件事結合起來一起想。

  甚至,不妨大膽打包幾千年的歷史仔細想一想,歷來的皇帝修仙為什麼不會讓平民感到荒謬,只是讓民感到憤怒?

  恐怕民眾憤怒的不是修仙這件事本身很荒謬,而是他們眼看著自己在受苦,皇帝卻想著飛升遠離諸苦所以憤恨。

  憑什麼?

  也許會有人以為又扯得遠了,可這才是扶蘇接下來真正要奠基的事情。

  王綰想的,和扶蘇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兩個人的的確確是想藉助秦始皇修仙給民眾透露一些東西,給那些處在苦海之中但是意識到物質並不能幫助他們解脫痛苦,有善根、有修行機緣的人一些正確的指引。

  於是,對於這個重大的問題,涉及到整個中國人未來,乃至於說整個人類未來的重大問題。

  王綰表達了他的態度,「孔子曾經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關於陛下想要做的事情,並非陛下第一個提出。」

  「歷來那麼多聖賢,無非是通過著書立說,引人入道。如今陛下貴為一國之君,難得的是陛下有兼濟天下之心。」

  「憑著這份心意,再靠著我等的輔佐,吏民的信任和支持,不怕給不了後人一個交代。」

  馮去疾聞言,那是眉頭緊皺啊。他不敢想像王綰居然支持扶蘇去做和孔子當初一樣想幹的事情。

  「真是荒謬。」馮去疾多麼希望自己沒長這雙耳朵。「陛下血氣方剛,想要燒屋子,王相您怎麼能遞柴火呢?」

  王綰沒有回答,只是堅定地望著扶蘇。

  尉繚出乎尋常的沉默,他不住地捋須。皇帝想幹的事情,是世人不敢去深思的。又或者說,是他們這些自以為是的高高在上權位者,自認為民眾無法理解皇帝所想,高層所掌握的。

  事實上,扶蘇現在也很糾結。

  他不知道,把自己苦苦尋覓探索得來的出路告訴大眾,大眾反應如何。

  誰能想到,答案是這個。

  問題是,要不要公布呢?

  「如果說,朕廣布天下關於修行之事的秘密,是否會造成更大的惡果?」

  「朕一直都知道,世人總認為物以稀為貴。倘若把束之高閣的真理流布出去,那不就是把佳釀變成水了嗎?」

  「誰會相信,那隨處可見的水,就是真理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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