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換陳平你來吧,如何?
「這個張蒼,簡直是不把朕放在眼中。」
陳宮附和說,「是啊,陛下您對張御史夠好的了。若是換了別人,張御史可能死了千八百回了。」
灌夫只覺得這話說得不對頭。
「還不是陛下自己惹的禍。張御史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都是因為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姑息容忍他。若是換了其他大臣,現在早就屍體橫在午門上了。」
邵平笑呵呵地望著灌夫。
扶蘇也悠悠地望了過來,他一時間張著嘴沒話說了。
怎麼聽這些臣子的語氣,這麼哀怨呢。
好像張蒼是他的什麼寵姬愛妾一樣,大家都恨不得張蒼挨一頓板子。
不過張蒼混成今天這樣也是活該,他永遠都是那臭脾氣。
眾人都安靜下來,望著灌夫。
灌夫摸著後腦勺,問邵平,「一個個都看我做什麼?」
邵平悠悠地說,「我看今日灌衛尉也有張御史之風啊。」
灌夫往後退了一步,他捂著嘴,「這怎麼可能?」
眾人嬉笑起來。
扶蘇望著灌夫,他的手輕輕地敲打著案面。
看著眾人都對張蒼厭惡反感,扶蘇反倒遲疑了起來。
張蒼是他的一張王牌,他迄今為止都沒有動過。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上位後,第一時間會重重提拔幾個親信大臣,張蒼必然是其中之一。
可是那幫大臣們等到春去秋來,卻發現二世上位後,幾乎沒有什麼人事調動,一切都按照原先的來。
今天這張蒼居然被周青臣當眾嘲諷,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張蒼可是扶蘇麾下頭號猛將,當初那是上懟太上皇,下貶趙高,他連自己的老丈人都敢懟。
作為大秦帝國呵呵有名的頭號諫臣,張蒼在關中一帶,人心威望之高,遠比蕭何的高。
結果就是這樣一個聲名顯赫的人物,在扶蘇當了皇帝之後,並沒有進行大的人事調動,不過是皇帝給他安排了更多的差事。
按理說任何人當了皇帝,首先應該做的就是人事調動。一朝天子一朝臣,每個皇帝繼位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排除異己,把自己的心腹拉上主要的位置。
可是呢,扶蘇繼位後,整個大秦帝國的朝堂就靜悄悄的,別說掀起腥風血雨了,一旦有人想要掀起些波浪,立刻連人帶波一起消失了。
而扶蘇的不作為,雖然使得朝中的氣氛有些詭譎,看起來還是老樣子,但是臣子們的權力越來越小,能夠得到的利益也越來越少。
另一方面,就是扶蘇的不作為,讓那些太上皇的寵臣或者說是上一代執政者留下來的政治餘毒,有機可乘了。
扶蘇對張蒼的不理睬,讓那些想要打狗的人一時間無所忌憚了。
張蒼自然是一條高貴忠誠的狗,但是扶蘇不提拔他,那些小人自然就會肆無忌憚。
就好比一戶人家有一個家主,家主有著十幾房姬妾,結果呢,這十幾房姬妾里,只有一個小蒼蒼最受皇帝寵愛。
可是對待這個小蒼蒼呢,家主只負責寵幸,也就是只負責使用他的才能,但是他不管他的升遷。
且不說小蒼蒼被寵幸,被重用,這小蒼蒼內心自己得不到重大升遷內心會否有多少怨恨。
但是在外人看來,小蒼蒼這就是吃力不討好。
因為他這明顯就是被秦二世白嫖嗎。
在外人看來,張蒼就顯得非常賤了。
不過,這些事過去沒有擺在明面上發生,所以秦二世也沒有察覺。
不給自己的親信重大升遷,扶蘇自然有他的考慮。
但是現在這事情的苗頭全部浮現出來,扶蘇可就心態不一樣了。
還是那句話,打狗還要看主人。
張蒼說到底是自己的人……嗯,勉強算是吧。
主要名義上是這樣的。
現在周青臣公然挑釁嘲諷他,這不就是在告訴所有人,凡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臣子,尤其是那些為自己瞻前馬後辦事的臣子,最後都得不到什麼好處嗎。
這信息量可太大了。
要是讓周青臣得逞,日後恐怕沒人敢幫著自己說話了。
雖然扶蘇不理解張蒼這個狗賊今天出門前又吃了什麼火藥,但是扶蘇還得是以大局為重,不能讓這件事繼續發酵。
不過扶蘇想到剛才內侍傳來的話,張蒼今天被周青臣嘲諷辱罵,扶蘇那心裡還是樂開了花啊。
情不自禁地,扶蘇就自己笑出了聲。
偉大的秦二世,這一笑倒是把臣子們都給看懵了。
他們分不清皇帝心中在想什麼,是單純覺得大臣們互相嘲諷打架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荒唐可笑呢,還是說皇帝笑裡藏刀啊……
畢竟秦二世這個人看著陽光燦爛的,做起事情來卻又顯得狠辣。
誰知道下一秒秦二世會不會去抽劍殺了周青臣或者張蒼兩人其中之一呢。
但是看皇帝的笑意,反正這件事和他沒有什麼大的關係。
只是今日陳平卻一言不發。
他沒想到皇帝面對這樣的大事,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若不是張蒼今天腦子發昏,對著皇帝一通開罵,還不知道今天這件事要鬧得成了什麼局面。
御史台集體上諫,太上皇在世的時候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來。
可見相里車的言論給皇帝惹了多少麻煩。
他幾句話,已經引起了軒然大波。
而皇帝居然還有臉笑。
陳平望著扶蘇,他實在是琢磨不通,這秦二世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還能笑出聲來。
而他就萬萬不敢像如今的皇帝這樣面對這件事竟然抱有這樣娛樂玩味的心態。
於是在一眾人都笑得面紅耳赤時,陳平皺眉,黑著臉,在扶蘇面前行大禮儀叩拜。「陛下,相里大夫奉詔前去主持技藝整理工作,還有相應的工匠交接,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在那種場合說那些話。」
「相里大夫當著眾人的面,公然說法家是疲民弱民之術,法家門徒勢必不高興。」
「而且當朝丞相,先丞相李斯都是法家之門徒。朝中公卿大夫,出自法家者,更是多如牛毛。」
「相里車逞一時之口快,引得朝中臣子兩派大動干戈,御史台諸大夫齊齊出動。」
「陛下恐怕不該再繼續包庇相里大夫,應該對他做出處罰。不如此,何以體現公道啊?」
一經陳平將這番話都說出來,二世立刻反應了過來。
扶蘇原本不理解張蒼為什麼要發神經,但是當陳平說出他希望懲罰相里車之後,年輕的二世,徹底恍然大悟。
當他明白了張蒼的心意後,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眾人只看到皇帝的臉唰一下發白,整個人的身子向前傾,他的雙目高高地望向面前的空地。
仿佛有什麼只有他能看到的奇異景象吸引了他。
雖然扶蘇一直都知道,張蒼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對於正義的執著追求,有時候讓自己都感到可怕,可敬。
但是扶蘇沒想到,張蒼為了保全工業時代的種子,為了保護相里車,甘願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燒。
那一刻,扶蘇的內心被張蒼這個『狗賊』深深地震撼了一番。
說起來,張蒼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他對這世界上的一切人都不滿意,仿佛每個人身上都沾染了污泥,就他最乾淨,就他最高潔,就他最完美。
他更是對這世界上一切規則都報以厭惡的態度,可是他卻對這世界上那一切亂七八糟的人,抱有一種維護感,想要去保護他們。
可是他又對世界上一切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他都愛打抱不平。
明明那些事情和他沒有關係。
就是說,這相里車死了就死了唄,一個不起眼的老頭子,要不是秦二世把他從廢墟里挖出來,他肯定到現在為止都還在家琢磨自己到底是讓兒子從軍呢還是學吏。
可是張蒼偏不,他考慮的就太多了。他擔心這相里車一死,朝堂上的局面就變得對扶蘇不利了。
他擔心這相里車一死,所謂的新政改革就徹底化為一灘濃水,不了了之。
張蒼雖然對秦二世的言論行為很多時候不了解,可是沒奈何他的做法總是能夠最直接、最有效,能夠讓民眾真正的受益。
雖然做事不地道,可是對民很厚道。
張蒼對這世界抱有著一種大無畏、大無私的精神,他很厭惡這世界,但是他一直在不斷的想辦法讓這個世界變好。
他就是那種,哪怕明天就要世界毀滅了,但是他想要在世界毀滅之前,在地上種出一片花圃來的人。
扶蘇心想,張蒼這個狗賊竟然把他給感動了。
陳平望著扶蘇,眼神仿佛在說,陛下,我們這些人都還在呢,您要不收斂一下自己的行為。
扶蘇板正身子,四平八穩坐在榻上。
陳平的話的確讓扶蘇警覺起來,他開始重新考慮如何對待相里車這件事。
陳平的判斷不會有錯的,這件事能夠發生,背後也許有著一些大人物的推手。
但是帝國內部已經沒有什麼氣焰囂張的大世家了,更沒有什麼不可一世的君侯了。
能是誰推動御史台辦事呢……
張蒼這小子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表面上罵自己,實際上是給相里車開脫。
他肯定是提前知道了一些風聲,可為什麼不透露給朕一二呢。
他倒是在關鍵時刻沒掉鏈子,不枉費朕平日裡忍了他這麼久。
不過相里車這個人,做事忠心,辦事可靠,雖然為人有些迂闊,又有些畏畏縮縮的,可是勝在他是個有底線的人。
大秦帝國墨門第一代掌門讓他這種人來做,固然他做不出墨子那樣的成就,而且他也沒有墨子那樣無私奉獻的仁者精神,日後對世人的影響,也遠遠沒有墨子那麼深。
但是相里車這個人,他做這個墨家巨子,如果他能夠做得久的話,憑他老實本分、有自知之明,足夠為後代奠定一個謙遜務實的風氣,那比講什麼開拓進取強多了。
時代在變化,總是想著復刻過去的歷史,甚至打造一批觀念里的人,不也是一種刻舟求劍的行為麼?
扶蘇雖然是個穿越者,但是他始終對這種事沒有那種執念,什麼復刻一個歷史上的黨派,這不現實。
因為歷史上的某些黨派,剛創建也確實是好的,但是後面慢慢地就變質了,到了最後就是一言難盡的地步,甚至於人憎鬼厭。
所以扶蘇一開始就想著,就讓相里車這麼幹吧,先打造出來一支能夠給大秦帝國插上科技翅膀的技術隊伍人才,剩下的事情慢慢再說。
相里車的技術、能力、為人處世的情商,各方面都沒有出類拔萃的地方,謙遜、有自知之明是他為數不多的優點,但是這並不足以讓他使得眾人賓從。
但是,扶蘇從心裡不希望相里車死去,就像是張蒼一樣。
如果今天一個心軟處置了相里車,以後的墨門恐怕誰來也帶不起來。
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越是這種時候,可越是要心意堅定啊。
陳平見皇帝思索良久,始終沒有為他的話所打動,眼看著皇帝又要『心軟』,試圖繼續包庇相里車,這麼一來的話,那些反對墨門、反對皇帝無為而治大政方針的臣子,恐怕要鬧得更凶了。
陳平也揣摩準備了一些言辭,想要讓皇帝改變心意,最好能夠下定決心給臣子們一個交代,總算是個緩衝,後面的事情後面再說。
大不了,他來領導墨門。
說實話,他陳平其實對墨門的思想非常感興趣,當他知道秦二世意圖用墨家治國的時候,對秦二世自然是更為佩服。
「陛下……」
扶蘇淡淡地望了一眼陳平,他從陳平表情就可以看出來對方接下來要說什麼話。
「朕今日懲治了相里車,明日大臣們就會要求朕懲治張蒼。」
陳平挑眉,「陛下……」
扶蘇面無表情,也不看陳平,只是望著案,米臉色冷酷地像是黑鐵。
他拿起竹簡,微微翻了翻,一字一頓道:
「恐怕這之後,張蒼會不會懲處已經是另一回事。只要這相里車被懲處了,和朕親近的臣子,恐怕都逃不了干係。」
「今日是相里車,明日是張蒼,再下一日,換陳平你來吧,如何?」
陳平當場身子一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