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1章 這是唯一的辦法嗎？
你有見過海上捕鯨的場面嗎？
作家梅爾維布如此描述：「……幾艘小艇和舢板率先出動，圍繞著鯨魚來回遊弋，吸引它的注意力，讓它變得焦躁，在這個過程中，還要隨時注意不被這個大傢伙掀起的海浪打中，這不亞於在老虎的爪子下撩撥它的鬍鬚，因此只有最膽大、最熟練的水手才能承擔這項危險的任務。之後，尾隨鯨魚的捕鯨船上接連發射出十幾道鉤索，它們的末端是巨大而尖銳的魚鉤，就這樣刺穿了厚實的表皮，深深扎入血肉。那條龐然大物驟然發出令人為之毛骨悚然的尖嘯，不住地掙扎、翻滾起來，想要掙脫束縛，或奮起反抗。但這個時候，捕鯨船通常不會與其正面交鋒，而是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就像獵人馴狗一樣溜著它走，等待那傢伙疲憊下來時，才加速拉近距離。然後，最勇敢的漁夫會沿著鉤索，跳到鯨魚的背上，用鋒利的彎刀或魚叉分割它的血肉……這場面讓我不禁想到了螞蟻是如何對付它們的敵人的，一場原始而血腥的屠宰就是這樣活生生進行的，直到那條可憐的大傢伙死去後依然沒有停下來……」
奧薇拉閱讀這段文字時，一度為其中體現出來的，人類的團結、勇敢與無所畏懼的精神而折服，同時又深深哀嘆於那些美麗而可愛的海上生靈的命運。她知道文明與自然總是在互相搏鬥，人與獸之間的矛盾也僅是生存上的衝突，與其他事物無關，但那個時候的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日居然會成為這種情節的親歷者，尤其是以鯨魚的身份。
在這段全新演繹的情節中，取代了魚鉤的是鋼灰色的巨大船錨，因為普通的魚鉤顯然無法困住在依耶塔操控之下的雲鯨空島。相同的戰術其實在上一場突圍之戰中，敵軍的指揮官便使用過一次，只是那一次負責執行戰術的對象是槍騎兵機體以及機體上搭載的引力錨裝置，而他們所要面對的亦不是普通形態下的雲鯨空島，而是愛麗絲的遊戲機加持下，全身都被裝甲層覆蓋的天穹巨神阿魯斯號。顯然，光靠這些中小型機體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撼動它的權威。
然而，此刻鋪天蓋地落下的船錨，卻來自於那些安靜地飄浮在虛空中、沉默而森嚴的武裝堡壘——鋼鐵衛士號。它們在雲鯨空島即將脫離包圍圈的千鈞一髮的剎那間，集體發射了船錨。這些船錨並不是戰艦本身所搭載的武器，它們的用途與自己在海上的同類一致，都是為了在顛簸的風暴或海浪中穩固船體、讓大船不至於失去平衡。
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存在著比自然界的風暴與海浪更加恐怖的災難，那就是由星外災獸的活動而形成的星間風暴，尤其是當魔女結社的艦隊討伐星外災獸時，後者在痛苦與憤怒之下驅使所產生的能量可能會使星間風暴的規模提升好幾個等級。因此在每一場戰鬥中，鋼鐵衛士號都需要落下船錨，藉助這些由導魔金屬製造的沉重錨點，來維持自己的狀態。星宙巡航部隊的所有機體中唯有它會搭載錨固部件，這是由鋼鐵衛士號的特殊定位所決定的，這種類型的戰艦並不會直接參與戰鬥，主要承擔起穩固防線、補充兵力、以及為前方作戰單位提供中轉站與支援點的作用。
但在這場戰鬥中，指揮官費舍卻神奇地轉換了思路，將本非武器的錨固部件當成武器發射出去，試圖復刻不久前失敗過一次的戰術。而這一次他顯然是成功了，上百道拖曳著沉重船錨的鋼鐵鎖鏈橫貫天幕，紛紛向著全速行進中的雲鯨空島落下，其中有不少因為操作人員的失誤，沒有計算好速度與提前量而落在了空處，但依然有十幾道鉤索準確地咬住了鯨魚的身體。
這些錨固部件本就是為了在星間風暴中穩固船體而製造的，自然會打造得無比沉重。當它們裹挾著巨大的衝擊力落地時，整座雲鯨空島仿佛都在晃動，土石飛濺，山丘凹陷，附近的森林更是倒塌了一大片，剛才奧薇拉感受到的地震便來自於此。在日復一日的風暴中磨蝕得鏽跡斑斑的船錨，一瞬間便撕開了地面，深深嵌入空島內部，就像魚鉤刺入了鯨魚的血肉，然後咬住了每一道粗壯的血管與每一塊結實的纖維。咔啷！鎖鏈一下子繃緊到極限，鏈上的每一個鐵環都有一台槍騎兵機體那麼大，此刻紛紛發出顫抖的哀鳴。
可以明顯感受到，雲鯨空島的速度慢了下來。
「依耶塔？」作為實際上的指揮者，林格是感受最深刻的人，或許是早就料到這一戰不會太輕鬆的緣故，他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仍能夠保持冷靜，開口詢問：「不能掙脫它們嗎？」
「不、不行！」
依耶塔有些慌張地說道：「如果繼續加速的話，這些船錨會把、會把空島撕開的！」
撕開？
年輕人微微皺眉，很快明白了依耶塔的意思。如果雲鯨空島是活著的生物，是真正的鯨魚，那麼被撕下一部分血肉自然沒有關係，就像蜥蜴也會斷尾求生那樣。可問題就在於，雲鯨空島不是生物，它是岩石與泥土的聚合，是硬生生從大地上分離出來的一部分，完全靠依耶塔的王權才能捏合在一起，而咬住它的船錨與鎖鏈都是從不同方向發射過來的。如果想要靠速度掙脫，就等於同時承受了來自十幾個方向的蠻力撕扯，一條沒有骨架只有血肉的鯨魚，最終的下場無非是四分五裂。
更別說鎖鏈的另一端便是星宙巡航部隊的重型堡壘艦——鋼鐵衛士號，它們正在以自身的重量和引擎功率為錨點，試圖將受到船錨拉扯的雲鯨空島固定在原地。在這時候，船與船錨的關係似乎顛倒過來了，鋼鐵衛士號變成了錨點，而雲鯨空島則是它們要錨定的對象。只是後者並不願意接受這種強硬的束縛，仍然在嘗試掙脫身上的船錨與鎖鏈，每一次掙扎，那些凝聚的土石便發出恐怖的哀鳴，一道道裂縫迅速沿著空島的表面擴散開來，宛如巨獸之口，吞噬了其上的泥土、草木、乃至石精守衛們辛辛苦苦鋪成的棧道。
依耶塔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它體內正被十幾股來自不同方向的力道撕扯著，為了避免那個最糟糕的結局，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嘗試，反覆試探著最合適的速度與力量，不敢像林格期待的那樣直接掙開鎖鏈。然而，這終究是少女王權的力量，即便是小心翼翼的試探，對於鋼鐵衛士號來說亦是難以想像的偉力，堡壘中的操作人員驚恐地發現，以往落錨之後能在星間風暴中巍然不動的戰艦，居然隨著雲鯨空島的掙扎，緩慢而堅定地推離了原本的軌道，就像被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著那樣，不由自主地墜向了中心區域。
如果放任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在雲鯨空島四分五裂之前，它們就會先因為引擎的超功率運轉而自毀的！
「通訊，費舍指揮官！」一位艦長大聲喊道，額頭上滲出了黃豆大小的冷汗：「我們已經完成了任務，但作戰部隊必須在半個小時內攻下敵人的防線，否則——」
否則怎樣？他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費舍或許比他更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甚至在鋼鐵衛士號沒有落錨之前便下達了指令，讓天之隼號與槍騎兵部隊關閉了所有不必要的輔助機能，全功率運轉引擎，將速度發揮到極致，只為了及時捕捉這個來之不易的戰機。
於是，當雲鯨空島受到鋼鐵衛士號的牽制，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時，來自作戰部隊的火力支援緊隨而至。一艘艘形如飛隼的戰艦駕臨空島上方，他們並沒有第一時間展開攻勢，而是以縱隊陣型分散開來，從上下左右不同的方向將空島包圍，位於戰艦末端的尖塔型建築發射出一道道猶如電流般的射線，，它們看起來並不穩定，時而閃爍著，似乎下一秒就會消失的樣子，可一旦與其他的射線相連，就會瞬間形成共鳴結構。一道道射線先是劃出直線，然後向上勾勒，互相閉合，在六個不同的方向上，六面巨大的幽藍色晶壁漸漸合攏，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多面體。
這是真正的牢籠，也是星宙巡航部隊用於狩獵星外災獸的特殊武器之一，一種特殊的立場裝置，所謂的魔力阻斷立場，它會吸收立場範圍內逸散的高低能態魔力，強化自身的防禦力量。換而言之，立場範圍內的敵人反抗得越是激烈，立場本身就越是穩固，難以從內部打破。
與此同時，隨之趕到戰場的槍騎兵部隊也在指揮官的命令下開始登陸空島，就如同中世紀時的捕鯨人那樣沿著鉤索跳上了鯨背，意圖用手中的利刃將其肢解。並且正如聖夏莉雅和林格預料的那樣，鯨魚的頭部與兩翼區域被他們視為了良好的跳板，從這裡登陸不僅可以確保視野的優越性，也能有效遏制空島的機動性。
唯一的問題是，會遭遇敵人的反抗力量。
……
天空上，女伯爵盡情揮舞著巨大的血色鐮刀，掀起一陣又一陣凜冽刺骨的風暴，猩紅色的颶風一時將肉眼所見的視界全部覆蓋，仿佛化為了一台無情的絞肉機。一隊槍騎兵機體試圖從側面登陸，對敵人發動近距離的打擊，卻在靠近的一瞬間被迎面而來的風暴淹沒了。血雨腥風中不見任何搏鬥的跡象，只能聽到鋼鐵和機械發出恐怖的尖嘯，然後便是急促而猛烈的轟鳴聲，魔導引擎爆炸的閃光一閃而逝，赤星化為無數道明亮的雨絲，紛紛揚揚地飄灑開來。
爆炸所掀起的衝擊波席捲而過，令女伯爵的雪白色長髮在風中獵獵飄揚起來，她卻沒有心思去打理一下，在此時已完全顧不上自己的貴族風度了，那張高貴而美麗的臉龐上唯有冷峻與嚴酷。
被她握在手中的血色鐮刀足有四五十米長，簡直可以說是巨人或巨龍的武器，所以她並不是以蠻力將其揮動，而是運用了超乎想像的魔力。在她的背後，一對漆黑的蝠翼猶如暗夜般張開，中間升起一輪皎潔的銀月，在幽暗的宇宙天幕下帶來彌足珍貴的光芒——只有半神血族才能掌握的魔法，「夜母之鐮」與「月之初擁」，前者是力量，而後者是續航，能夠同時發動這兩個魔法的血族已足以稱自己為始祖，甚至能夠被列入守夜人或審判教廷的必殺名單之中，儘管沒有人會覺得這是一種榮耀。
登上雲鯨空島後，如果不算上少女王權這種超規格存在的話，序列4的半神血族便是最強大的正面戰力，可女伯爵一直沒有得到機會很好地發揮自己的力量。在倫威廷市的戰鬥中她需要兼顧逃亡，而第一次突破星宙巡航部隊的封鎖時，勢單力薄的她又難以插手這種宇宙規模的戰鬥。直到此刻，她才終於得以彰顯自己的武力，以單薄的身軀阻攔在源源不斷的結社機兵之前，阻斷了他們的推進。
如果可以的話，她情願不要這樣的機會。
太多了，就像螞蟻一樣多。
不管是這些槍騎兵，還是那些飛來飛去的天之隼，不管她毀掉多少，下一刻又會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魔女結社這些財大氣粗的傢伙從來就不會考慮什麼叫做成本、什麼叫做性價比、什麼又叫做人員冗餘，他們光靠構裝機兵的數量就足以淹死虛根沼澤中的所有異類了。
而奈薇兒摧毀他們，卻不可能比人類摧毀一隻螞蟻更簡單。她需要消耗魔力，也會感到疲憊，甚至因此分神。比如剛才，她為了對付迎面而來的一隊敵人，就忽略了另一隊從試圖後方突襲她的敵人，若非聖夏莉雅及時用命運絲線干擾了那些傢伙的認知，讓他們彼此相撞自毀，女伯爵估計自己可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一次兩次的負傷，她還能承受，但永無止境的負傷，即便是巨龍也會倒下的。
必須，必須斬斷那些傢伙的支援。
關鍵就是擺脫巨錨的束縛，雲鯨空島才能恢復原本的速度，這是一場殘酷的角力遊戲，然而土石之軀的雲鯨空島能夠與鋼鐵之軀的戰艦對抗下去嗎？在某一方撐不住之前，誰會先贏得這場戰鬥的勝利？
空島左翼區域，有一個人在思考同樣的問題。
「必須，」奧薇拉低聲告訴自己，「必須斬斷那些鎖鏈才行。」
這是唯一的方法。
給點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