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章 你也是違心唯心的嗎？
讓雲鯨空島上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的是，當光芒散去後，武裝女神號的身影依然完整地屹立在原地，雖然是以半跪著的姿態，模樣看上去有些狼狽。她的前方張開了一面六邊形的力場盾，只是半透明的盾面上已遍布危險的裂痕，邊緣更是宛如礦石被高爐熔化淬鍊般，融解為一枚枚雪花形狀的裂片，不住地往下掉落時，猶冒著令人窒息的高溫。
顯然，單憑這面力場盾，仍不足以在陽離子殲星炮的威能下完全保護武裝女神號不受傷害，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機體多處都浮現出了在過熱狀態下超載機體的負荷痕跡，猶如往銀白色的鎧甲上刻下了危險而又鮮明的赤色印記。左臂劍刃在承受陽離子殲星炮的衝擊力時被折斷；肩部、胸部與腰部的裝甲皆因恐怖的能量爆發而破損碎裂；一雙鋼之翼在炮擊中的受損情況最為嚴重，因為炮擊到來時，武裝女神號不得不張開雙翼作為支撐點，猶如築起堤壩面對海浪，才能在洶湧的能量潮汐中穩住自己的身形不受動搖。作為代價，翼上的刃羽紛紛被太陽的高溫熔化了，化為漆黑的雪花凋零，只餘下一對孤零零的骨架耷拉在身後，一個個蒼白的空洞看上去尤為可怖，並且淒涼。
就連機體胸前的寶石都因此黯淡了下來。它的表面完好無損，沒有受到任何物理性的傷害，但是那光芒明滅不定，似乎處於一種堪堪維持的狀態，誰都不敢肯定它會不會在下一刻就徹底熄滅，陷入死寂。
赤之光逐漸平息下去，兩萬三千一百二十八座方形天井的空腔結構中噴薄出來的光柱也隨之沉寂，它們不約而同地進入了能量爆發後的冷卻狀態，傳輸能量的隧道在這時也成為了液壓冷卻氣體排出的隧道，一大片灰白色的液態氣從一座座井口中噴出，在宇宙中匯聚為一片壯麗的積雨雲。
繚亂霧海之中，黑暗魔女的身影屹立在中央發射井的最高處，平靜地凝視著傷痕累累的武裝女神號。分明站在距離能量爆發點最近的位置上，她卻仿若毫髮無損，連氣息都沒有受到影響。卡拉波斯並不為這個結果感到失望，就算陽離子殲星炮未能徹底擊潰敵人也沒有關係，因為——
「第一次發射，結束。」
她的語氣慢條斯理，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你能擋得下幾次呢，愛麗絲？」
戴森球號的各個控制室內，操作人員依然有條不紊地輸入代碼與指令，開始為下一次炮擊進行計算。這就是陽離子殲星炮的可怕之處，它以內部引擎抽取黑暗魔女的魔力為動力，但誰都不知道這位黑暗魔女的魔力究竟到哪裡才是上限。同為構裝機甲的緋夜門忒號、同樣是抽取魔力為動力發射的斷罪大炮，不僅威力上無法與陽離子殲星炮媲美，發射之後還會進入長時間的過熱和冷卻狀態，這其中的差距又在哪裡？難道說，僅僅是因為卡拉波斯大人的實力比緋珥大人的實力更強嗎？
卡拉波斯大人沒有承認過這一點，她心思深邃，下屬們無法揣測她的念頭，自然不會隨意詢問；緋珥大人倒是親近隨和，並不避諱這類問題，但每當有人因好奇詢問時，她總是笑嘻嘻地敷衍過去。於是直到現在，關於魔女之間的實力強弱，有何標準，如何界定，又該如何劃分，依然是個未解的謎團。
無人可以預料，它會在今日揭曉答案。
「你發射多少次，我就擋下多少次！」
六邊形的力場盾緩緩消散，駕駛空間內的愛麗絲同樣半跪在虛空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如同溪流一般從額頭上汩汩下涌，濡濕了一大片柔軟的金髮，緊緊地貼在臉頰上。為了擋下這一發炮擊，她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心中也很清楚如果這種強度的炮擊可以連續發射的話，武裝女神號是絕對擋不住的。可是天才玩家無論什麼時候，都只有嘴上不會認輸，何況她也有自己的底氣所在：「不要小看了超級機器人啊……」
她咬緊牙關，無視了身體各處傳來的痛楚與呻吟，緩緩挺直脊樑，頑強地站了起來。
武裝女神號仿佛感受到了駕駛者的信念與覺悟，從她的心靈中獲得了源源不絕的力量。她緩緩起身，環繞著左臂的鋼鐵齒輪再次向外噴薄出輝煌的星焰，折斷的劍刃在焰中重鑄，依然如初誕生時，冰冷而銳利；機體超載後的巨大負荷，以及隨之而來的疲憊、痛苦與沉重，逐漸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撫平了，印刻在身上的赤痕隨之消散，銀白色的鎧甲自我修復，依然光潔如新；她舉起雙劍交錯於前，一雙鋼之翼上的刃羽重新長出，迅速覆蓋了整個翼面，搖曳與呼應之間，投下巨大的陰影。
武裝女神號輕輕摩擦劍刃，迸濺出明亮的火星，仿佛在向敵人表明自己的決心。
武器折斷？裝甲破損？動力不足？這些都沒有關係，因為超級機器人的精髓便是唯心，只要始終堅定自己的信念，那麼，折斷的武器可以重鑄，破損的裝甲可以再生，就連最重要的動力，都可以依靠心來補足。在你自己決定認輸之前，她是絕不會輸的。
「繼續！」
愛麗絲大喊道，武裝女神號向前飛掠，燃燒的翼裝引擎在黑暗中拉出了一道彗星的軌跡，直撲卡拉波斯而去。她確實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戴森球號這樣的龐然大物，或許只有同等量級的構裝機甲才能與之對抗吧，但愛麗絲深知自己並不需要解決它，只要解決眼前的黑暗魔女就行了。失去來自少女王權的龐大的魔力支援，戴森球號也不過是一個更笨重的靶子而已，完全追不上雲鯨空島的速度。
可是卡拉波斯的速度比她更快。
黑暗魔女並沒有死守戴森球號的意思，在武裝女神號飛掠而至的同一時刻，她也向黑暗中一躍，整個人化為一道漆黑的流光，迎著銀白色的機甲撞了上去。但是她受了傷，而且還是孤身一人，如果不靠所謂的陽離子殲星炮的話，難道還能與自己抗衡嗎？愛麗絲心中冷笑，懷疑這傢伙是得意忘形過了頭，渾然忘了先前被自己壓制時的狼狽姿態。但天才玩家亦不會好心提醒自己的對手，恰恰相反，她在即將撞上卡拉波斯的一瞬間揮出了手中的劍刃，凌厲果決的一劍像是飽含著被戲耍和愚弄之後的憤怒。
但是這一劍落在了空處。
在愛麗絲驚訝的目光中，卡拉波斯以一個詭異的動作向後一退——那是違背了常識的、任何遵循固有規則的人無法做出來的動作，但在她的演繹下卻行雲流水，甚至讓人覺得本該如此。劍刃以毫釐之差從魔女的身前掠過，在愛麗絲揮出下一劍之前，魔女又是在零啟動的情況下加速，瞬間繞向她的背後。
愛麗絲讀不懂卡拉波斯的行動意圖，乾脆不再去想，順著劍刃揮出的慣性，扭動腰部，迴旋機體，另一柄劍刃順勢遞出，直刺向魔女的心臟部位。但卡拉波斯卻好像放棄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一般，以失去重心的姿態陡然往下一沉，堪堪與這一劍交錯而過。愛麗絲還以為是自己運氣不好，咬緊牙關一腳踢出，修長而銳利的刃足在空中畫了個半弧，卻又與正在自由落體的魔女失之交臂。
從外人的視角看去，這一人一機甲仿佛在沒有重力的舞台上螺旋下墜，不斷往更深的淵底掉落。愛麗絲堅信自己的判斷，總是在嘗試主動出擊，可卡拉波斯始終能以一種看似湊巧但又恰到好處的方式躲開，漸漸的天才玩家感到一陣眩暈，在揮劍的時候忽然失去了重心，機體踉蹌了一下，不受控制地翻滾起來，眼前的視角天旋地轉，讓人難受得想要嘔吐——在黑暗魔女的刻意引導之下，愛麗絲失去了自己的空間感和方向感。
這絕對是一件致命的事情，以至於原本只是默默旁觀這場戰鬥、並不打算插手其中的天界忒彌絲，都忍不住叫了一聲：「愛麗絲！？」
這聲呼喚從遙遠的遊戲指令公司總部大樓傳到了這片戰場上，總算將天才玩家拉回了現實，她倉促間瞥見一隻漆黑的爪子正從左側向自己襲來，勉強抬起手臂擋了一下。爪子按在武裝女神號舉起的劍刃上，卻沒有被那銳利的鋒芒撕開，倒是輕輕一捏，便將剛剛重鑄的劍刃給折斷了。
機體連著身體，愛麗絲感到自己的左臂傳來一陣撕裂的痛楚，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喊出來，奮力地踢出一腳，冰冷的刃足斬在似乎來不及反應的黑暗魔女身上。她感到雀躍，但這股情緒又很快冷卻下來，因為這一腳宛如斬在了一座堅固的要塞上，卡拉波斯的身形甚至沒有被撼動半分。魔女伸手抓住武裝女神號的刃足，竟輕描淡寫地將她甩了出去，銀白色的機體被這一下擲出了數公里遠，不受控制地翻滾著，讓駕駛員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幾乎分不清哪邊是上、哪邊又是下了。
卡拉波斯這時又是一撲而下，暗影巨鐮再次浮現，被她握在手中，毫不留情地斬落。好在這一次，天界忒彌絲沒有再秉持中立的立場，而是急促地提醒愛麗絲應對這次襲擊。在她的幫助下，天才玩家勉強穩住了機體的平衡，舉起雙劍架在頭頂，擋住了從天而落的鐮刃。雙劍與鐮刃再次交錯，爆發出一陣陣尖銳而刺耳的音波紋，局勢仿佛回到了剛才，只是這一回，被壓在下風而苦苦支撐的人卻變成了愛麗絲。
「你怎麼可能——」
愛麗絲倔強地盯著頭頂的魔女，武裝女神號斜長如新月的眼眸中，危險的紅色閃光正因這次激烈的交鋒而不住閃爍著：「會有這樣的力量？」
明明剛才還被自己壓製得節節敗退的，就算那是為了喚醒戴森球號而刻意分散了一部分魔力，如今則是全盛狀態，也不可能懸殊到這種地步吧？愛麗絲可以接受勢均力敵的對壘，但無法接受自己的全力對別人來說僅僅是個笑話。
「為什麼我會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卡拉波斯重複了一遍愛麗絲的問題，她身後便是巨大得占據了半個宇宙的戴森球號，一座座方形天井正在蓄能，赤紅色的引擎能量隱約浮動，在導魔光纜與傳輸管道的傳遞下，流向最中央的發射井，預示著下一次炮擊的到來。之前那個問題仿佛得到了答案，為什麼戴森球號能夠不間斷地發射陽離子殲星炮，而緋夜門忒號卻不行？因為卡拉波斯很強，比緋珥更強，甚至在失去聖器的情況下，她依然能夠與掌握聖器的法芙羅娜不相上下，而在某些方面又略勝一籌。所以天蒂斯才這麼相信她，才選擇她來完成這次阻擊的任務，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位魔女。
她知道所有魔女都可能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導致任務失敗，就算自己都有可能，唯獨卡拉波斯不會。
一切都是因為——
「心。」
卡拉波斯給出了一個令愛麗絲意想不到的回答，她對呆滯的天才玩家說道：「我很喜歡你剛才關於唯心的說法，即認為力量來自於心中的信念和覺悟。但是你將這種規則簡單地理解為正義必將戰勝邪惡，卻沒有意識到自己選擇它的真正原因，那麼就讓我來告訴你吧——」
「為什麼同為少女王權，同為母親大人創世時遺留的子嗣，混沌總是能夠戰勝秩序，而魔女結社也總是能戰勝創世女神教？難道是因為混沌的王權更適合戰鬥而秩序的王權不適合嗎？難道是因為混沌的力量更加強大而秩序的王權卻是弱小的嗎？難道是因為母親大人偏心地給予了我們更多權限而對你們卻有所限制嗎？當然不是這樣，答案很簡單，就在你剛才說的那兩個字中，愛麗絲。」
口中喊著愛麗絲，但她的目光卻越過機甲，遙遙落在戰場邊緣那條渺小的鯨魚身上，目光平靜且深邃，讓人不得不相信她此時不僅是在和愛麗絲說話，也是在和自己、和一些與這場戰鬥息息相關的、無比重要的人說話：「唯心。」
「少女王權的力量，就是唯心的。」
「誰的信念更加堅定、誰的意志更加堅毅、誰的覺悟更加堅決……」
「那麼，誰就會獲得勝利。」
給點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