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寄鄉
清風吹面,裴液走出修文館,太陽剛好從東邊一點點跳出來。
雖然一夜未眠,但並未在神思緊繃的苦想或激戰中度過,真氣迴路一直在不受阻礙地流轉,那麼這樣的閒飲已是休憩。
昨夜的飲樂於他而言算得上「受寵若驚」,雖然投壺弈劍之時全然未想,但此時出了門卻難免意外許綽竟然留他暢飲一夜。
這位館主在他眼中一直是個神秘高位者,不論是秋驥子這樣的人提及都言稱「桐君」,還是她隨手調動中隱現出的可怖影響力裴液見面常以「您」稱呼,並非只因年長和搭救之恩。
正如齊昭華所言:「和恩君要保持合適的距離。」
裴液覺得自己不用怎麼保持,兩人自然就在一種信而不昵的距離上。
有時他們談笑兩句,只是正事之間的佐料,更多的時候她深如淵谷、清正從容,裴液提出所需,她隨手就能給予落實。
而昨夜對飲這位館主固然也未和他說什麼心裡話、更沒什麼親近的動作,但那副活潑自然的情態一定很少有人得見。
對他也有些過於.平等相待了。裴液不知自己為何得如此恩重,也許她確實早已在信里認識了他吧。
裴液不再多想,拎著這壺酒便回泰山醫樓,當即置換給了屈忻。
灰衣少女提著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敲破個口,伸指沾取嘗了嘗,竟然偏頭看他:「偷的?」
「.朋友送的。」
屈忻點點頭:「十年麟血釀,寶酒,能調配很多藥方——好好結交這個朋友,下次我還收。」
轉頭上樓。
裴液立刻大跨一步攔住她:「別矇混,還得補我差價呢。」
「好吧,那補你十兩。」
「二十兩。」
「好,二十兩。」
「.那三十兩。」
屈忻看他。
「二十兩就二十兩。」裴液讓開路。
「剩下的就當郵費了。」他補充道。
拿得這二十兩,兼以從齊昭華那兒借來的五十兩大鈔,再加上蛟環里的七十兩,裴液現下手上有一百四十兩的巨款。
裴液懷好這些錢,問了問路便往書局走去。
在書局裡裴液挑了許久,將書一本本取下來搬到車上,有蒙學書、有儒家典籍、有詩詞,但更多的還是傳奇話本以及大量的修行、劍術的基礎理論。
這些東西都不稀奇,雖然貴些,但也說不上哪家秘傳,只是往往只有在神京,才能買到版本如此新、卷數如此全的書籍。
將兩箱子書載上車馬,裴液才又回了醫樓。
「這些東西你也轉交玉翡山就好,請他們幫忙送去奉懷武館。」裴液向屈忻交代完畢,自己尋了間靜室,花了很久寫了幾封信,提筆到最後一封時他勾勾抹抹、斟斟酌酌,又時不時發呆良久,最後才抄出來清晰的一版。
然後他將這幾封信也分別裝好夾進書里,向屈忻道:「先摞你這兒吧,反正你也不急走,等過兩天我再拿幾本書來,另外也置換些銀票一併帶上。」
少女除了醫術和診金外並無什麼計較的事,吩咐人安置好後,兩人便就此分開。
至此事情告一段落,太平漕幫背後丘天雨在弄什麼把戲還待細細推察,裴液迎著午後的夕陽漫步著,緩緩踱回了修劍院。
在這個過程中,黑貓從旁邊屋檐重新躍上了他的肩膀。
裴液笑著把它抱在懷裡:「我怎麼覺得你有點兒樂不思蜀。」
小獸有些疲累地打個哈欠,這些天來盯太平漕幫動向、勾連傳訊、看顧證物.確實倚仗它良多,裴液才能毫無顧忌地在西池之上拔劍。而事畢之後,它依然寄放在許綽那邊待了幾天。
這時它抬起碧眸望他一眼:「你弄不清咱倆誰是劉禪、誰是孔明嗎?」
裴液笑:「你是赤兔。下次打架就騎著你。」
黑貓懶得理他,又從脖下錦囊里捧出枚丹藥來吃。
「.這個能給我嘗一口嗎?」裴液看它一口口咬著,忍不住小聲道。
「.」
「我就好奇什麼功效。」
「和你昨夜喝的酒差不多。」
裴液驚訝:「那酒有什麼功效?」
他試了試:「真氣也沒見長啊。」
「不是真氣,是螭火源。」
裴液這才一怔,果然發現丹田之中,那枚代表與仙狩共生的火巢如飲甘霖般活躍了許多,雖然增幅微弱,但卻實實在在。
「麟血。」黑貓道,「也是這丹藥的主材。」
裴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早知道多喝幾杯。」
「好好努力,以後有的是。」
裴液蹙眉奇怪地看著它。
「都是為了北伐嘛。」黑貓淡淡嘆息。
修劍院仍然是靜謐有序的樣子,在神京之中成一世外清修之所。
天色還早,裴液帶著從博望帶來的那一套玉翡劍理來到藏劍樓中,尋了個安靜的深處,從第一本開始,盤起腿來一頁頁重新翻過,時不時以一根細筆勾畫注寫。
從八月中接觸蟬雀劍開始,到如今十一月的初旬,裴液在這門劍上下了最多的功夫,也終於抵達了它應許的高峰,使四百年前玉翡之劍,重現於西池之上。
當時李蔚如將這套寫滿了他幾十年註解與思考的劍理傾囊相授,正是站在這位老人乃至整個翠羽前人搭建的階梯上,裴液才得以摘下這式羽劍,如今他把自己的想法一一仔細寫回這套書上,【飛羽仙】或許不是玉翡的盡頭,但至少是他手上這套劍冊的盡頭了。
裴液做這件事情用光了剩下的白晝,當所有劍冊批註完一遍之後,他渾身通暢。沒有明姑娘在旁邊細緻講解,他獨自完成了對一脈劍術從始到終、從劍招到劍理的透徹解析,再無什麼短板,它細緻周到地在他心中固定了下來。
安靜的月色下,裴液揉了揉發酸的腕子,緩緩闔上了眼睛。
在三日的全心習悟與一夜生死置之的搏殺過後,他再一次回顧自己的劍梯,來到這片玄妙的世界。
光禿荒蕪之中,靈氣盎然的玉蟬翡鳥落在他指上肩上,但這時候不只有它們了。裴液抬起頭來,莽蒼的天上聚起了寒冷的雲,很快清新的雨珠墜了下來,一點點浸潤了干硬的土地。它們有些透膚的寒涼,但已經不再刺骨了。
初春一場雨,萬物始驚蟄。春之意的柱劍已成,這方世界裡,春天已準備好來臨了。
裴液低頭看著蟬雀被打濕的翅羽,笑了笑:「該給你們種兩棵避雨的樹了。」
裴液睜開眼睛,離開了這方世界,拎著劍就往樓上走去。
直到一個高處的靜室,他敲了敲門,裡面「嗯?」了一聲,他便推開門,躬身一禮:「院長好。」
秋驥子正沉眸看著一本劍典,抬起眼睛認出來人,沒有說話。
「《初月北雨》學完了院長,」裴液道,「下一步學哪門好些?」
秋驥子低頭看了看手上這本和少年同天取下,卻還沒研讀完的劍理,大半夜的,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氣。
幾刻鐘後,明月在東,裴液頗為愉悅地看著到手的兩門漂亮新劍,踱步踩著月光回到了小院裡。
一切還是前些天的樣子,楊真冰一招一式地習劍,地上灑落著月影。一旁的老樹蔭下,顏非卿倚在躺椅上單手把書舉在面前安靜看著,面容清淡如仙,另一隻手纏著厚厚的繃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