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分身已經死了?!」
這一刻,站在門口處,朝著其中張望的陳玄完全呆住,看著不遠處,仰面躺倒在一張桌案前的地面上的屍體。
那屍體的容顏已經枯萎,仿佛早已在無數歲月之前便已經逝去,但還是能夠清晰地看出和他無比相似的輪廓,此刻雙目微閉,手中卻緊緊捏著一張微微浮著一抹光亮的符紙。
陳玄滿臉恍惚和茫然。
他的兩隻眼睛,蘊藏了兩種重瞳寶術,左側是『探幽』,右側是『一命』。
一命者,雖能代為承受一些傷勢,卻與分身共用一命,不管是分身還是本體死亡,都會導致二者的覆滅,雖弊端極大,但若是在一些特殊情況下,也能起到奇效。
所以……既然分身已經死去,那他又為何還會存在?
他應該已經也死了,既然死了……那現在他又是誰?
還有,明明之前他還感受到分身還活著,甚至還能感受到來自分身的一些消息。
為何現在卻只看到了一具死屍?
分身死亡帶來的巨大衝擊、無數的困惑縈繞在他的腦海中,甚至讓他徹底恍惚在了原地。
而不光是陳玄自己神情恍惚,便是王魃看到這一幕,也同樣驚愕了一瞬間。
他想過各種可能,包括但不限於陳玄的分身對他出手,但他獨獨沒有想到,陳玄的分身竟然已經死了。
來不及細思,他立刻便看到了陳玄分身手中緊緊捏著的那張符紙,心念一動。
抬手便要將那符紙吸走。
卻愕然發現,這符紙竟是絲毫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只是就在這時,王魃忽有所覺,雙眸微凝,驀然轉身,翻手拍向身後!
在驅風杖的作用下,四周奔涌的規則迅速抽離出了一小部份,匯攏在他的掌心,外表看來,沒有任何的動靜,但躲過余無恨闢地杖的寶光,徑直朝他罩來的黑雲卻仿佛撞上了一座大山,微微一震,又迅速落了回去。
隨即傳來了應元道主沉冷肅然中,帶著一抹吃驚的聲音:
「妙感境?!你是長盈?」
「不對!長盈的手段不像這樣……你到底是什麼人?!界亂之海中,何時又多了一個妙感境!」
王魃緩緩收掌。
立在門前,不驚不亂。
目光淡然,盯著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此處屋舍前的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聲音卻多了一絲冷肅:
「道友不應該和在下解釋解釋,這是什麼意思麼?」
周圍,黎中平和鹿師拂等人,以及一眾界外修士們看到這一幕,儘管已經猜到這位來歷神秘的太一山主多半便是一尊不遜於三界界主的存在,可看到他抬手一掌,便隱隱能和應元道主抗衡,還是不禁心頭震撼。
界亂之海的界外修士中,已經不知多少年不曾出現過一位可以和三界界主比肩的存在了,這位太一山主此刻橫空出世,卻也不知道要給這界亂之海掀起多大的風浪。
便是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也沒了方才的淡然,面色中少有地多了一絲驚疑和凝重。
金剛界主灰白厚重的眉毛底下,眸子裡帶著審視和疑惑。
對方方才泄露出來的氣息,明明是煉虛層次,可動手卻輕易便能藉助道域之上的力量,這讓他一時有些難以看清此人的根底。
而應元道主心念微轉,同時也聽到了鹿師拂的傳音,原本淡漠的神色也稍微鬆動了些許,態度上卻也不再是咄咄逼人,而是面對同等存在的尊重:
「方才不知道道友竟也是妙感……不過,此處仙府乃是各家一起探索得來,道友想要一家獨吞,未免有些過分了。」
余無恨幾人立在王魃身側。
王魃神色卻是一如之前那般平靜,淡然道:
「那也好說,這裡尚有兩座屋舍尚未開啟,我搜索這座,你們去搜索中間那座如何?」
三座屋舍中,中間那座明顯是主屋,也是更有可能存放仙人至寶的地方,這般分配,倒也誠意十足。
是以應元道主聞言,也不禁面露沉吟之色,隨後微微側首看向一旁的金剛界主。
金剛界主也回過神來,見狀哂然道:
「你看我這個老頭子做什麼?我就一個人,隨便去哪都可以。」
應元道主冷哼了一聲:
「誰看你的?」
隨後看向王魃,出乎意料地開口道:
「未免道友遇到什麼危險,倒也不必分得那麼清,不如一同探索如何?」
王魃目光微眯,外人也看不出他此刻心中的想法。
然而此刻心中卻不由微沉。
在驅風杖的幫助下,借用這裡的規則並不算太困難,唯獨元神承載著驅風杖,每動用一次,便愈發吃緊。
若依照他的想法,自然是不願和對方共享這裡的機緣,但結合實際情況,他也十分清楚,自己一行人實際上才是此地各方勢力中,最為勢弱的一方。
之所以能夠和兩界界主在這裡有來有去,說到底還是仰賴驅風杖這件極品先天道寶。
沉吟片刻。
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卻也並不催促,只是若有所思地掃過余無恨、余禺、庖屍鬼王和陳玄幾人。
幾人本就做了變化,倒也不用擔心會被認出來,便是陳玄,也改頭換面,並無人能夠認識。
這也是修士進入大海市中慣常的舉動。
而王魃也很快做出了決定,橫擋在門口,雙眸幽然,緩緩出聲道:
「既然如此,二位道友請進……」
同時傳音給了最靠近屋內的陳玄和戊猿王。
陳玄從恍惚中驚醒,連忙便鑽入屋裡。
戊猿王則是更快一步。
而察覺到陳玄和戊猿王的動作,應元道主目光微沉,也不客氣,身形似慢實快,幾乎是眨眼間便飛至門口處。
抬手便再度抓向了王魃!
黑雲如獄,森幽凜然。
口中淡聲道:
「那在下便和道友一起進去吧。」
而與此同時,金剛界主佝僂的身形也無聲閃過,默契無比地握拳砸向余無恨!
佝僂的身軀之中,竟是澎湃著恐怖的血氣之力!
余無恨察覺到對方身上的血氣,面露異色,只是元神之中,土黃闢地杖微微放光,隨即在余無恨周身凝出一道土黃寶光。
卻沒想到老者鬍鬚微動,似是咧嘴一笑。
隨即竟是拳風一變,擦著余無恨周身的寶光,砸向幾人中最弱的庖屍鬼王!
而余無恨亦是察覺到一股恐怖的力量擦著闢地杖的寶光湧來!
這力量並不單純是肉身蠻力,更像是蘊藏了某種超越了肉身和道域之上的特性。
「這便是師弟說的『規則』麼?」
余無恨心中升起了一絲明悟。
好在闢地杖輕易不受規則影響,哪怕是這力量驚人無比,卻也只是將她的身形微微撞開了一些。
只是她再想去救庖屍鬼王,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庖屍鬼王已經是雙目驚悚!
「完了完了!!」
那拳頭平平無奇,就如凡人之間的打架鬥毆一般,看起來沒有任何的威脅。
然而卻在他的視線中,極速放大,瞬間摧毀了他所有的反抗意志!
直到這時,一道綠色的身影於間不容髮之際,驀然閃到庖屍鬼王的面前,同樣是一拳砸出!
一身金紅血氣,蓬勃如龍!
正是余禺!
金剛界主眼見余禺出拳,一開始還面色平淡,然而直到那金紅血氣噴發的霎那,他驀然驚咦了一聲。
眼中閃過了一抹驚疑,隨即在即將碰撞前的霎那,連忙收了這其中蘊藏的規則。
饒是如此,他的拳頭卻還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擊穿了余禺拳頭上的金紅血氣,隨著一聲『咔嚓』響聲,直接將余禺擊飛了出去!
「余禺!」
余無恨面色大變,隨即如觸逆鱗,勃然大怒,元神之中,闢地杖毫光大放!
主動迎上了愣在原地的金剛界主,七階元磁軌域在闢地杖的加持下,橫壓向金剛界主,竟是毫不在意元神的極速損耗。
金剛界主張口欲要出聲,只是余無恨卻根本不給他機會,如同一團發了瘋的火球,極速撞向對方!
她出手實在太過暴烈,又有闢地杖加持,不受尋常的規則變化影響,一番強攻之下,竟是生生拖住了金剛界主。
看到這一幕的黎中平、鹿師拂等人無不變色。
「這原始魔山,除了太一山主之外,竟還有這樣的強人!」 而王魃這邊,卻是始終立在門口。
他和應元道主、金剛界主心知肚明,嘴上說再多,到底還是要先做過一場,以此來定下該如何分配仙府的機緣。
是以對於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的驟然出手,並無半點意外。
他獨自應對應元道主,也沒有多少動作,只是抬手輕點,驅使著規則,多守少攻。
這裡的規則實在是太過活躍,儘管破碎,但藉助驅風杖的情況下,一些他並未完全參悟的規則,卻也被其組合起來,形成了各種新的殘缺規則。
有些時候,他甚至能夠拼湊出他在小倉界中,看過的一些規則。
這讓他對規則的領悟,竟是在交手中,再度迅速拔升。
也讓他和應元道主的交手變得越發輕鬆起來,對於元神的壓力,竟也稍稍小了一些。
「此處還真是參悟規則的上等修行之地!」
王魃心中感慨。
而此刻和王魃交手的應元道主心中,卻是越戰越驚,越戰越是沒底!
「此人是什麼情況……他怎麼會運用這麼多的規則?!規則,不是和道域一樣,只能運用一種的麼?」
和黎中平、鹿師拂他們對妙感境一知半解不同。
身為妙感境修士,應元道主更清楚妙感境的真實情況。
在早先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妙感境這個層次的劃分,合體修士圓滿之後,便可以直接嘗試邁入渡劫境。
然而由於界亂之海中,不知因何緣故,始終無人可以踏入渡劫境,使得三界的修士們在七階道域參悟圓滿之後,進無可進,最終不得不耗盡心力、想方設法,向更高層次另闢蹊徑,在一代代修士們苦心鑽研之下,最終形成的一個特殊層次。
這也是為何界外修士中,並無妙感境修士存在的原因,因為這是三界修士一代代完善,獨屬於三界修士的最為核心的隱秘傳承。
通過對道域進行升華,藉助道域來接觸更為底層的規則,從而逐步運用規則。
雖未到渡劫境,但卻能以規則來對付未曾達到這個層次的修士,自然是無往不利。
這也意味著大家理解和運用的規則,都是基於自身道域所形成的。
是以三界道主各自領悟出來的規則,都不相同,但都只有一種。
然而眼前這個來歷神秘的太一山主,諸多規則都是信手拈來,簡直層出不窮。
雖然他也看不太明白這些規則到底代表著什麼,但還是大受震撼。
神識掃過周圍,眼見金剛界主竟也處處縮手縮腳,應元道主微微皺眉:
「這老傢伙搞什麼,又在放水……」
心念急轉,隨即無聲退後了幾步,收回了黑雲似的道域,看向王魃,沉聲道:
「道友實力了得,不過又何妨共享此處機緣?」
話雖然一樣,但和之前的含義卻是已經大為不同。
王魃微作沉吟,隨即點了點頭:
「那就各看本事。」
深深看了眼王魃,應元道主點點頭:
「一言為定。」
而聽到動靜,金剛界主也連忙後退了幾步,額頭上擠出了幾條深溝一般的皺紋,對余無恨無奈道:
「老頭子又沒有殺了她,你急什麼!」
余無恨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隨即立刻奔往余禺跌落的方向。
而就在這時,戊猿王的聲音驀然在王魃心底響起:
「陳玄出問題了……」
「出問題?!」
王魃心中一驚,神識連忙散向身後。
卻見陳玄神色恍惚地立在他那死去的分身之前,狀態明顯有些不對勁。
而原本躺倒在地的分身屍體,此刻兩隻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竟是隱隱有種即將甦醒的跡象。
「符紙……」
王魃卻是同時注意到,陳玄分身屍體手中的符紙並未被取走。
「怎麼回事?符紙怎麼還在?」
也來不及多想,他身形一閃,便已經進入了屋裡,抬手便抓向了那符紙。
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見狀,也連忙跟了進來,隨即便看到了陳玄以及躺在地上的陳玄分身屍體。
更是看到了王魃欲要摘走屍體手中的符紙,心中皆是一動,立刻出手,一個攔截,一個搶奪。
兩人雖然互不對付,但面對王魃這個對手,卻都是一致對外,表現得極為默契。
王魃雖然身負驅風杖,但對付一個應元道主還算湊合,加上一個金剛界主,又是在極為狹窄的屋內,在這極短時間內,頓時便有些應接不暇,甚至被金剛界主逼開了身形。
應元道主順利落在了陳玄分身屍體前,也懶得在意旁邊一動不動如同傻了一般的陳玄,抬手朝著那符紙抓去。
王魃心中雖急不亂,餘光掃過四周。
這屋子不大,內中陳設也極為簡單,只有一方靠牆放滿了雜物的桌子,和兩張分開的木質床榻。
床榻之上,一張有人躺臥的痕跡,另一張卻顯然已經空了許久,只是依舊打掃得極為乾淨。
而讓他心中微感吃驚的是,就在不遠處的桌子上,竟還放著幾張和陳玄分身屍體手中一模一樣的符紙!
心中一跳,他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急聲道:
「不要撕!」
然而已經遲了!
應元道主抬手便抓住了陳玄分身屍體手中的符紙,用力一扯,便頓時扯下了這張符紙。
他還未來得及取下觀察,下一刻,陳玄分身屍體微微顫動的眼皮驀然睜開!
右側深陷的眼窩中,露出了一隻妖異的金色重瞳!
應元道主瞳孔一縮:
「仙人?!」
而陳玄分身屍體卻是身形驟然躍起,一把抓住了旁邊神色恍惚的陳玄,身形如鬼魅一般落到了一旁,臉上露出了一抹喜悅的神色。
這番變化可謂是兔起鸛落,在場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
而陳玄這一刻仿佛也終於清醒了過來,眼中卻充滿了一股深深的絕望: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我不是祝衍界的修士……原來我才是,原來我才是你的分……」
分身卻微微一笑:
「無妨,沒有下次了。」
話音落下,陳玄整個人掙扎著,卻還是如流水一般,無聲地化作了一團金色水滴,落入了分身的左眼之中。
下一刻,那左側的眼瞳微微轉動,隨後瞳孔迅速分裂,顏色化作金色!
原本枯萎的面容,竟變得充盈了許多。
這一幕,完全驚住了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
王魃更是瞳孔微縮。
應元道主滿臉的忌憚,忍不住出聲問道:
「你、你是仙人還是……」
卻在這時,他忽地低頭看向手中的符紙。
符紙之上,一股無形的力量,竟似乎便要將他身上的道域、所有的法力、規則,都全部封鎖,甚至連意識都似乎隱隱模糊了起來!
「這是封印!」
「之前此人是被這符籙封印了!」
他的心頭,終於驚醒了過來!
而下一刻,他忽地覺得手中一空,隨即整個人迅速從方才的混淪中清醒過來,卻是看到了金剛界主站在他身旁,神色無比凝重地看向那『分身』,腳下正是方才的那張符紙。
只是『分身』卻並未看向他們,而是帶著一絲饒有興致的神色看向王魃,幽幽道:
「沒想到,毀了我計劃的人是你,助我在此處脫身的竟然也是你……」
對面,王魃也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這張陌生卻又熟悉無比的金色重瞳和身影,自跨入界亂之海後,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抹沉重,沉聲道:
「是啊,我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裡見到你……」
「滿道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