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蕩的規則奔涌在整個屋子裡。
「陸河……提伯……」
兩座靈位一左一右,安靜地豎立在供桌上。
面前並無什麼貢品,只在下面擺了四個蒲團。
也不知道是並無這等習俗,還是其他原故。
然而這一刻,王魃和滿道人卻都不禁怔在了原地。
神情驚愕。
「陸河,應該便是這庭院的主人,也便是那位陸姓仙人,仙絕之地,便是他的遺骸所化,按照之前所知道的信息,他的確是死了,可是……」
他忍不住看向寫著『提伯』的靈位,心中生出了一抹茫然:
「不是說一死一傷麼?那為何這裡會有提伯的靈位?」
「難道他也死了?」
心中微動,他隨即便看向了滿道人。
這個始終高深莫測的存在,此刻臉上也寫滿了困惑。
顯然對於這個情況,也全然不知。
「是因為滿道人實際上大戰之後才誕生的緣故麼?」
陸姓仙人身隕,仙人之血污染了所有周圍的古修士,古修士們不甘就此消失,無數意志匯合成了如今的滿道人——這是王魃根據滿道人的話所推測出來的過程,或許會有出入,但大體應該如此。
「也就是說,滿道人其實也不清楚那個大和尚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他立刻想到了屋外被鎮神符鎮壓的大黃,對方一直呆在這裡,也許對方會知曉些什麼。
但是他隨即便又微微搖頭。
這大黃神智不清,言行舉止也似是顛三倒四的樣子,只怕未必能說得明白,而且萬一解封之後再對他出手,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只是心頭卻也隨之鬆了一口氣。
滿道人的反應,證明了對方的情報也並非是無懈可擊。
只要不是無懈可擊,那就會有機會,只不過這個機會往往稍縱即逝。
他的目光隨即便落在了供桌前方的那座丹爐上。
丹爐三足兩耳,通體好似精銅打造,分有三層,下層隱有火光,中層六孔,頂蓋四周又有八洞。
心中微凝。
從庭院外他便看到了無窮的規則吞吐,而直到這一刻,感受著屋內無處不在、浩浩蕩蕩的規則涌動,他才終於確定,這些無窮規則的源頭,便是在眼前這座丹爐中。
不出意外,這便是滿道人所說的天大機緣!
「可祠堂里放丹爐……這是什麼習俗?」
王魃心中一時又疑又惑。
而在他心中快速思索的同時。
戊猿王已經跳到了屋舍內唯一一件看起來便極為不凡的寶物——丹爐頂蓋之上,但也許是丹爐上太過燙腳,它忍不住『吱』了一聲,連忙翻落了下來。
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目光迅速掃過四周,最終也落在了丹爐上。
沒有半點猶豫,兩人極為默契的一左一右,閃身撲向了那丹爐!
滿道人也被二人的動作所驚得回過神來,看到二人的動作,目光微冷,冷哼了一聲,身形如鬼魅一般,無聲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竟是已經負手攔在了兩人和丹爐中間!
周身一震,一道墨綠道域便如世界綻放,迅速將兩人擠開!
震開的同時,轉身抓向那丹爐!
欲要將頂蓋掀開。
妙感境雖在合體之上,可與真正的渡劫境相比,卻還是遜色了太多。
這墨綠道域只是微微一震,便讓應元道主吃力得面如豬肝之色。
只是就在這時,一道劍鞘虛影驀然從他的元神之中飛出,仿佛要將天捅破一般,徑直戳向了滿道人身上的墨綠道域!
「嗯?」
「倒是煉化得快!」
滿道人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即便眼看著要摸到了丹爐,卻還是不得不轉身微側,面色肅然地拍向了那道劍鞘虛影!
陳玄曾在此處奉養過仙人,自然對這劍鞘的威力也不陌生,只是出於某種忌憚而不敢取用,卻沒想到這應元道主才剛得了沒多久,便已經初步煉化了。
而這極品先天道寶的威力,哪怕只是一尊合體修士催發,便是渡劫境修士也不敢小覷,尤其是這屋內規則浩蕩而混亂,便是他的道域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無法真正發揮出渡劫修士在規則方面的優勢。
是以他連番施法,道域翻卷扭變,化剛為柔,欲要格開這劍鞘虛影的進攻。
只是他這邊和應元道主交上手,那邊金剛界主已經不失時機地側繞了過去,抬手便要掀開爐頂。
「道友有些膽大了。」
滿道人聲音淡漠如幽鬼一般,格開那劍鞘虛影之餘,道域分化出一部分,迅速抓向金剛界主!
金剛界主見狀,嘿了一聲,血氣流動,身形如游魚一般,在那墨綠道域到來之前,迅速游開,隨後再度撲向那丹爐。
不過滿道人卻不理會,分出的部分道域乾脆便包裹住丹爐。
只是下一刻,他面色微變,又連忙將道域撤了回來。
目光微凝地看向丹爐。
他身為渡劫修士,方才卻是看得清晰,自己道域覆蓋向丹爐的同時,無數的規則朝著這丹爐內吞吐,差點將他的道域以及其中蘊含著的規則也一併吞了進去。
在這海量的規則之前,他道域中蘊藏的那點規則,便如滴水之於大海,簡直微乎其微,若是不招惹,丹爐自也不會在意他,然則若是冒犯,那也等於找死無異。
而金剛界主又如何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再度撲去。
滿道人面色微沉,再度出手驅逐。
只是正在這時,戊猿王卻是又瞅見了機會,撐起了如意棍,自己立在棍頂處,用力一彎,伸出手來便要掀開爐頂蓋。
眼見兩人一猴你方唱罷我登場,滿道人不勝其煩,眼中終於閃過了一抹冷色。
眼中重瞳微轉,一道分身隨即飛了出來。
一掌便拍在了伸手偷摸丹爐的戊猿王身上。
嘭!
戊猿王即便立刻顯出了金身,卻還是不受控制地倒飛了出去,撞在了牆壁上。
這牆壁也不知是何所作,竟是紋絲不動。
好在戊猿王體魄磨礪了許久,只是晃了晃腦袋,便又生龍活虎地再次抓起如意棍,在一旁窺伺著等待機會起來。
而滿道人分出的分身卻是迅速迎上了金剛界主。
金剛界主立刻便陷入了苦戰之中。
即便滿道人所領悟出的規則受到此處磅礴雜亂規則的影響,發揮不出多少效用,但七階之上的道域,對於金剛界主來說,仍舊是無法跨越的天塹。
分身面無表情,只是淡漠地喚出了道域,避開丹爐所在,擠壓向金剛界主和戊猿王。
這屋子本來便不大,即便需要忌憚丹爐吞吐規則,但這般橫壓之下,一人一猴很快便節節敗退。
應元道主那邊,也獨力難支,動用極品先天道寶,尤其是和滿道人這樣的渡劫修士正面相抗,對於他的負擔也是極為明顯。
雖然威力不曾減少,但駕馭這劍鞘的反應速度卻還是慢了下來。
而滿道人則是能夠專心應對,形勢迅速便發生了逆轉。
滿道人輕鬆壓著應元道主,只是忌憚那把劍鞘,不敢冒險強攻,饒是如此,也終於是騰出手來,掃了眼一直在旁邊觀戰的王魃,雖然他清楚知道王魃的真實實力,但之前的前車之鑑,反倒是讓他不敢有分毫小覷對方。
僅僅是極短時間的猶豫,他便立刻做出決定,抬手拍向了丹爐!
王魃目光微眯,卻並未阻止。
一來他沒有這個能力,二來,他完全看不懂這丹爐到底是什麼情況,看起來十分普通,卻偏偏能夠吞吐如此海量的規則。
在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焦急、不甘的目光中,滿道人朝著丹爐抬手抓去,這次沒有動用道域和規則,而只是單純的法力。
然而滿道人很快便愕然愣住:
「打不開?」
他連忙再度用力,這一次,甚至冒險分出了一部分的道域,方一靠近,這道域便被丹爐無聲吞入了進去!
滿道人面色微白,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道域被吞進的部分,沒了就真的沒了!
卻還是強撐著奮力抓起。
然而讓他驚愕的是,丹爐爐頂蓋仍是紋絲不動!
「這是怎麼回事!?」
以他的實力,莫說是一座丹爐的爐頂,便是一方世界的穹頂,都能給輕易掀開。
然而任他如何使力,這丹爐竟都是毫無半點動靜,甚至丹爐底下燃著的火光,都不曾有絲毫的晃動。
這番變化,讓滿道人再也無心壓制其餘人,分身和道域都一併收回,隨後緊緊盯著這丹爐,眉頭緊皺。
應元道主手持劍鞘,戒備地看了眼滿道人,卻還是忍不住靠了過去。
金剛界主也是如此,驚疑道:
「怎麼回事?為何打不開?」
滿道人微微搖頭,金色重瞳盯著丹爐微微轉動,卻還是充滿了茫然:
「和規則有關……也許是未能達成某個條件。」
「達成某個條件?」
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也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方才還打得恨不能你死我活的三人,此刻卻在一起苦思冥想。
王魃則是緩步走近丹爐。
察覺到他的靠近,滿道人看了他一眼,想起對方昔日在仙絕之地中的表現,心中微動,忍不住問道:
「葉道友,你可有什麼頭緒?」
王魃淡然搖頭:
「滿道友開玩笑了,若連你都不知道這條件是什麼,我又如何能有頭緒?」
滿道人眉頭一皺。
這葉蒼生的話是這麼個道理,畢竟他對這裡十分熟悉。
但他也的確不知道丹爐該如何開啟,甚至他都不知道,這屋內為何會有兩位仙人的靈位,以及何時多了這麼一座丹爐來。
「總覺得這裡似乎變了不少……」他的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只是並未開口言說。
一旁的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聞言,在王魃和滿道人之間不著痕跡地掃了幾眼,隨後又再度看向丹爐,眉頭緊鎖:
「到底是什麼條件?」
毫無疑問,丹爐便是此處仙府的機緣所在。
丹爐打不開,挪不走,也就意味著機緣就在眼前卻與他們無關。
幾人之間自然也就沒有了爭奪的必要,所以當務之急是找出這丹爐的打開方式。
然而就在這時,在三人略有些意外的目光中,王魃卻又驀地再度悠悠開口道:
「不過,我倒是有些猜想……只是想問滿道友幾個問題,也許便能確定我猜得有沒有錯。」
「嗯?」
滿道人一怔,聞言反倒是有些吃驚:
「你猜到這個條件是什麼了?」
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更是忍不住急聲道:
「太一道友,還請快說!」
王魃淡然道:
「不急,我還沒有問一問滿道友。」
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下意識轉頭看向滿道人。
滿道人不禁皺起了眉頭,沉默了一會,緩緩道:
「你問吧。」
王魃卻淡笑道:
「滿道友可要如實回答,否則我若是找不出來結果,卻也不能怪我。」
他話雖說得謙虛,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卻都是眼睛一亮,聽出了他言語中的自信。
這份自信也打動了滿道人。
他遲疑了下,目光微動,終於還是點頭道:
「言無不盡。」
「好!」
王魃贊了一聲,隨即面色一肅,沉聲道:
「陳玄確有其人嗎?當初這院子裡,除了仙人之外,還有幾人?」
滿道人微微沉默,隨後緩緩道:
「陳玄,確有其人,他是仙人下界之後收留的兩個僕人之一,另一個你們也看到了,便是在外面的那個。」
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聞言,都是明眼人,倒也並無意外之色。
只是聯繫到滿道人之前對這仙府熟悉無比,兩人的心中卻也都意識到了一個讓他們一時間有些無法置信的可能,不過以兩人的城府,倒也不至於表露出來。
「兩個人……」
王魃雙眸微眯,若有所思,隨即又問道:
「那為何他見到你,卻反而十分激動?」
滿道人眉毛一挑,質疑道:
「這和丹爐能否被開啟沒什麼關係吧?」
王魃成竹在胸道:
「道友若是不回答,那肯定便沒有關係了,咱們乾脆直接離開這裡算了。」
滿道人面色微沉,但終究還是更能夠權衡清楚利弊,聲音低沉道:
「因為昔日兩位仙人大戰之時,陳玄……背叛了陸河仙君,是以被大黃……被外面那人所不齒。」
陳玄終究是組成他念頭的個體之一,某種程度上,說滿道人是陳玄,也沒有什麼問題。
自然是不願提及這種不光彩的往事。
「你說的兩位仙人,便是陸河仙君和提伯麼?」
王魃又問道。
這沒什麼可以迴避的,滿道人點了點頭,隨即似乎猜到王魃要問什麼,連忙補充道:
「不過我也不清楚提伯為何也會死了,我所知道的,其實也都是從界亂之海修士那裡知道的。」
王魃轉頭看向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
應元道主點頭道:
「據先輩記載,當日兩大仙人交戰之後,陸仙君身隕,整個界海都有異象出現,另一位則是不見了蹤跡……所以猜測另一位並未隕落。」
王魃眉頭微皺:
「所以,你們也不知道這位提伯,到底還在不在?」
應元道主點點頭,隨即又補充道:
「不過自那之後,便再無仙人出現過……甚至連渡劫修士都沒有再出現。」
王魃點點頭。
滿道人卻有些不耐道:
「你還要問什麼?我聽起來,這些都和眼下的丹爐沒有任何關係。」
王魃並不在意對方的態度,只是又問道道:
「你對這間屋子裡的東西,似乎都不太熟悉?」
這次,滿道人倒是沒有什麼猶豫,點頭道:
「一點都不熟悉,包括這個丹爐。」
「既然你都不熟悉……那你為何會篤定這間屋子裡,一定會有你所謂的機緣?」
幾乎是滿道人回答完的同時,王魃立刻開口追問,目光更是緊緊盯著對方。
但滿道人心思雖跳脫不足,但深沉有餘,不論心中如何想,臉上卻是沒有半分變化,只是平靜道:
「因為陳玄在這裡待過,雖未進來過,但他知道這個屋子一直是陸河仙君所在的地方,裡面必然有寶物。」
王魃看著他,卻微微搖頭:
「是麼?我可不相信你費盡心思,只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東西……不過如果你沒說謊,那就說明這個連你都不確定的東西,必然是一件難以想像的寶物,讓你甘願冒著極大的不確定風險,也要來看一看……我猜猜,這個東西,莫非和兩位仙人親自下界有關?」
滿道人一開始面色還維持著平靜,然而當他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中終於多了一抹抑制不住的吃驚!
而注意到滿道人神色的變化,哪怕滿道人沒有開口,可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兩人卻都一下子明白,太一山主說的,恐怕還真沒有錯!
忍不住吃驚地看向面前的丹爐:
「這丹爐,竟然是連仙人都在意,甚至不惜親自下界爭奪的至寶?!」
「哼!」
滿道人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被王魃猜了出來,再遮掩也只是掩耳盜鈴,冷哼一聲,目光冷冷掃過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語氣終於多了一抹森然:
「你們還不夠資格碰這個……省點心,我會給你們踏入渡劫的機會,不然……」
和之前在仙絕之地不同,那時的他只憑一張口舌,自然要百般忍讓,但如今的他有渡劫之能,自然不會委曲求全。
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雖然實力不及對方,但身為一界之主,且在界亂之海中也是一言九鼎的存在,如何能受他的威脅,各自哼了一聲,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渡劫修士固然無敵於界亂之海,但他們倒也未必就怕了。
這麼多年下來,誰家還沒有點壓箱底的手段。
滿道人這時也轉過頭,看向王魃,面色不愉道: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王魃察覺到滿道人的不配合,雖然還想再多問一些,不過終究還是只問了一個問題:
「大黃……是不是也和你一樣,還活著?」
滿道人這一次卻沉默了。
良久,他才緩緩搖頭,神色中帶著一絲不屬於他的惘然:
「不,他早就死了,死在了這裡,只是他以為自己還活著,我來的時候,他還要出去尋找陸河仙君,呵呵,結果把自己的魂拋在了這裡……陳玄,也早就死了。」
王魃有些疑惑:
「那這裡的大黃又是怎麼回事,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滿道人卻幽幽露出了一抹笑容,緩緩抬頭,目光似乎穿過了這屋子,看到了天空,又似乎回憶起了那一日失敗之後,他在茫茫白霧中,看到的密密麻麻的重瞳者,神色愈發惘然:
「很簡單啊,你難道沒有發現麼……」
「這大海市,一切都是那麼的反常,一切都在不斷地變化,為什麼會這樣,你難道沒有想過麼?」
「因為這裡……」
「根本就是仙人的識海啊。」
滿道人收回目光,看向他,一字一頓道。
「仙人的識海!?」
王魃心頭劇震。
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更是瞳孔一縮,目中閃過一抹匪夷所思之色!
「以我心代天心,一念便可決眾生生死,以假成真,隨心所欲……這,就是仙人。」
滿道人喃喃道,眼中充滿了一抹無比的執念和深深的渴望。
隨後緩緩低下頭,看向王魃: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這個條件是什麼了吧?」
王魃沉默了一會,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陸河仙君……擅長卜算麼?」
滿道人聞言,目露回憶之色,眼眸中既有敬畏,卻也有欽佩,緩緩點頭:
「近乎無所不能。」
「那看樣子,我猜對了。」
王魃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心中那一抹微小卻偏又巨大的震撼,隨後迎向滿道人和其他兩人疑惑的目光,看著滿道人出聲道:
「你說這庭院裡,除了仙人之外,只有兩個人……那我問你,為何這裡,卻會有四個蒲團?」
滿道人一怔。
下意識轉頭看向那供桌前的蒲團。
四個普通無比的蒲團安靜地躺在地面上。
他隨即又猛然看向王魃、應元道主、金剛界主,心頭轟然劇震,腦海中都一陣轟鳴:
「四個蒲團……」
「四個人……不算那隻靈獸,屋裡此刻剛好有四個人!」
「陸河仙君,他早就算到了今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