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大門被推開,走進來兩個下人,他們手裡拎著一個陳舊的食盒,一邊走一邊聊天。
「那畜生竟敢頂撞大少爺,不過是個丫鬟爬床生下來的賤種,真當自己是盤菜了,活該被賞了頓鞭子。什麼時候死了就乾淨了,也省的咱多跑一趟送飯。」
「小聲點吧,別被裡面的人聽見了,雖然是個庶出的,但你沒看他今天盯著大少爺的眼神,我看著心裡都發寒。」
「你還怕他?他早晚被大公子打死,你就瞧好吧。」
「快別說了,趕緊把飯送進去吧。」
「慫貨,爺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漢子。躲邊兒去,別礙著事。」
話音一落,砰砰地砸門聲響起,讓本就不怎麼結實的木門更加搖搖欲墜。
聽到這裡,蘇澤甜頓時明白了當前的情況。
這少年竟是府里的少爺,只是由於不受寵,主子下人都敢任意欺凌,活得連個下人都不如。
他發著高燒,還受了鞭傷,門外還有惡奴咄咄逼人,怪不得嚴重到一直醒不來,真是豈有此理!
「開門!再不開門我就踹門了啊!」
那門本就破到漏風的程度了,再踹一腳肯定會四分五裂,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這些人實在太過分了!
蘇澤甜沉著臉走到門口,一把將門拉開。
門外站著兩個下人,拎著飯盒的那個瘦得仿佛一根杆,他躲得遠遠的,一副心虛不敢看的模樣,另一個則長得肥頭大耳,臉上長滿了麻子,他敲門的手還停在半空中,目光滿是鄙夷和不屑,姿態很囂張。
她已經做好直面惡人的準備了,然而那個麻子臉看到門突然被拉開,眼前卻空無一人,當即一愣。
蘇澤甜看他神色古怪,便無聲的後退幾步,免得被他撞上了,同時仔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只見麻子小心翼翼地邁了一隻腳進來,探頭探腦的往裡看,當他看到門後沒人,而小少爺就躺在床上昏睡時,臉色唰地變得蒼白。
蘇澤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發現他的眼珠始終沒有轉動,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她一樣,不禁小聲喃喃了句:真奇怪。
麻子突然渾身一顫,腦袋瘋狂的左右探看:「誰?誰在說話?」
瘦杆:「我沒說話啊,怎麼了?」
麻子呆呆地望著空空蕩蕩的房間,他感覺好像有一陣微風颳過他的臉龐,還聽到了女孩子輕聲的呢喃。
「有鬼……有鬼啊!!!」
麻子再也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轉過身連滾帶爬的跑了。
「怎麼了?你跑什麼?」瘦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連驚問。
「鬧鬼了,快跑啊!」麻子一邊喊,一邊衝出院子。
「什麼?誒,等等我!」瘦杆驚呼一聲,嚇得食盒掉在了地上,也連忙轉過身跑了出去。
蘇澤甜看著那兩人狼狽逃竄地背影,若有所思。
原來這些人能聽到她的聲音,卻看不到她。
突然,她腦海里閃過一道亮光。
對了!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剛才她腳上的雪融化了,她看著地面上的一灘水,當時就覺得很古怪,卻說不出來什麼原因。現在回想起來,明明腳上濕噠噠地都是雪水,卻沒有在地上留下一點腳印。
她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所以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她是不存在的!
這和鬼也沒什麼兩樣了吧?
事情好像開始變得有趣了……
蘇澤甜想起剛才兩人落荒而逃的模樣,不禁笑出聲來,「讓你們欺負人,活該被嚇到!」
兩人帶來的食盒掉在雪地上,有些菜湯浸了出來,蘇澤甜快步走過去撿起來,拿回來放到了桌子上。
打開一看,裡面只有一碗剩的粳米和冰涼的饅頭,還有盤散發古怪氣味的青菜,吃了就會壞肚子的那種。這小少爺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蘇澤甜的生活不算富足,但也衣食無憂,爸媽雖然離婚了,媽媽對她還是很好的,從來沒有在吃穿上短了她,她沒有經歷過這麼苦的生活,只覺得這少年當真不容易。
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還要被惡人欺凌,抽鞭子打罵,病了也沒人管。
如果不是她來了,他可能真的就病死了吧,畢竟,一場風寒就能要了古代人的命,何況他還受了鞭傷。
原先她以為,這少年和她一樣,是被無意間困在了玩具屋內。現在從那兩個下人的對話來看,他應該是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這裡的人,和她是不一樣的。
佛經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個玩具屋很可能就是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蘇澤甜嘆了口氣,心中暗暗有了決定。
既然這個玩具屋屬於她,那也是一種緣分,她的舉手之勞就能改變很多,既如此,何不來幫幫這個人呢,就當是做好事了。
他現在生病嚴重,還吃不飽穿不暖,等她回去後,一定要給他放些好吃的,再把娃娃的衣服分給他兩件,換裝遊戲神馬的可有趣了。
這個人資質如此優越,一定能將她做的衣服穿出原本的氣質來,比她的那些粗糙的娃娃要好多了。
蘇澤甜趴在桌子上,漫無邊際的想著這次的奇遇,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當她睡著的那一刻,身體便如同霧氣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天光微微發亮,昏睡了一天一夜的蕭晏終於有了意識,也許是藥效起了,他沒再猛烈的咳嗽,只覺得嗓子十分乾渴。
他一隻手抵在床上,勉力支撐自己坐起來,等乏力散去些後,才有力氣抬起手摸下額頭。
暈倒前他已經察覺到自己發燒了,原以為會繼續發燙,沒想到好了許多,不禁鬆了口氣。
他不能一直病下去,否則處境只會越來越糟糕。
不僅是身體承受不住,更是不能再躲避府內的明槍暗箭。
他有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
蕭晏乏力地掀開被子,手指在觸碰到被子時,突然愣住了,眼神不可思議地低下頭來。
這被褥顯然不是他平時蓋的,不僅面料柔軟舒適,裡面還填充了厚厚的棉花,十分保暖。
有人進來過了!是誰?
蕭晏心下一驚,他看向四周,眼神再一次凝住。
桌子上除了放著打開蓋子的食盒,竟還有一個新的茶壺。那茶壺做工精美、質量上乘,在京城芳寶齋里也屬於上等貨。
他很清楚,送飯的下人如果見他沒來開門,只會把飯扔掉,又怎麼會好心的送進來,更別提會給他帶來新的被褥和茶具,何況這兩樣東西的造價一看就不菲。
屋子裡古怪的地方不止一處,昨日在院子裡憑空出現的衣服,被疊好放在了他的床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少了雙靴子。
平日裡漏風的門窗被關的緊緊的,他看到窗戶上抵著一根新的木板,門縫裡還塞了些白花花的東西,以此阻隔了大部分的風雪。
那白花花的東西,好像是棉花。
他低下頭翻了下新被褥,發現確實被挑開了幾根線,裡面塞的棉花被挖成了一個小洞。
蕭晏:「……」
想到昨天有人進來過自己的房間,而他卻毫無所查,蕭晏心下一沉,當即翻身下床。
他從來不信這世上會有人對他好,從小到大的經歷讓他明白,表面上對他越好的事,實際上的傷害就越大,後背上那些縱橫交錯的新舊傷痕,就是教訓。
他的病還沒完全好,頭腦還很暈沉,但還是強撐著把房間檢查了一遍,連那張被褥和裡面塞的棉花都沒放過。
只是對方很謹慎,連個腳印都沒留下,仿佛那人是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了。
蕭晏眉頭皺地更緊了,此人出沒不留絲毫破綻,不可小覷。
找了半天,他口乾的更加厲害,下意識拿起水壺倒了杯水。
看著水流出來,他突然反應過來,水壺裡怎麼會有水?
他清楚記得,昨天他從井裡打完水後,還沒來得及燒水就暈倒了。
那個人,除了給他增添家用、修補房屋,竟還燒了水嗎?他回過頭看向灶台,裡面果然有柴燒過的痕跡。
「……」
蕭晏拿出隨身攜帶的銀針插入杯中,均勻地讓水沒過茶杯的每一處,然後拿出針仔細地觀察,見銀針沒有變黑,才鬆了口氣。
他緩緩放下茶杯,又看向那個新放進來的精緻茶壺,剛才只是檢查了外觀,沒有打開來看。
拿起茶壺後,裡面果然沉甸甸的,抬起時有水晃動的響動,隱約還有些苦味蔓延出來。
蕭晏眼神一冷,看來,那個神秘人的用意就在於此了。
他掀開蓋子,裡面是冷卻的深色液體,散發著濃郁的藥香味。
良久,他警惕的眼神逐漸變得疑惑和茫然起來。
那股藥香,和他醒來後感覺到的嗓子深處的苦意很像。似乎是……風寒藥的味道。
蕭晏驀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