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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妥協

2024-08-09 00:35:32 作者: 柯山夢
  堂中鬧哄哄的,沒有進城的各營都要求進城,龐雨和周遇吉還在城外,龐雨心裏面也是盼著進城,因為目前有一路清軍就在德州不遠,若是在城外紮營,按照現

  在的一盤散沙,不能指望誰來救援,還是要進入城池才放心,哪怕是銅城驛那樣的破城,也能極大增強防禦能力。但他倆算是劉宇亮心腹,此時首輔高坐堂上,兩個心腹提意見的話,劉中堂面子上過不去,所以兩人都選擇了沉默,但其他將官並不管這些,鼓譟著非要進城去

  ,還有一個宣府的參將提到了遼鎮,意思是遼鎮當初都進城了。孫傳庭轉過頭,先低聲請示了劉宇亮,然後隔著劉宇亮和顏繼祖商量了幾句,最後才對堂下道,「今日定下信地,明日各部皆入城駐守,務必約束營中將士,不得

  在城內生事。」

  武官獲得了這一輪的勝利,由於是劉光祚挑的頭,他暫時獲得了很高的人望,會議的主題本是商討恢復濟南的事情,現在卻完全偏題了。幾個文官並無多少辦法,孫傳庭是名義上的援督,但這堂上真正能聽他指揮的,只有陝西撫標,這次調動趕來的不過一千五百人,其他大部分將官他都是第一次

  見,面對窮凶極惡的清軍,光靠一個朝廷名分調動這些營伍去拼命,難度可想而知。

  所以孫傳庭並未擺出總督的架子,而是耐心的與這些將官商量,剛才可以算是退讓。但龐雨仔細觀察,最焦急的顏繼祖。

  孫傳庭清了一下嗓子,準備轉回主題,突然下面又有人走了出來。

  「下官有一提議,請各位老先生斟酌。」龐雨抬眼看去,是那個大同總兵王朴,現在堂上的各個將官裡面,數他兵最多,大同正兵營和附屬參游總兵額七千,王朴光家丁就有一千五百多,宣府、山西兩

  鎮損失慘重,加起來也不如他一家,所以他開口的時候,大家都自覺的停下來等他說話,

  孫傳庭這個總督更要依仗這個實力最強的軍頭,也只得客氣的道,「王總鎮但說無妨。」

  王朴朗聲道,「濟南陷入東虜之手,我等有護民之責,不可坐望觀寇,總還是要想方設法早些救援為好。」這話一出口,顏繼祖臉色緩和下來,王朴繼續說道,「但楊總鎮說及各鎮士氣低落,兵將皆無戰心,此也是實情,欠餉是一面,奔波數月走上千里地,士氣低落原也在情理之中,當日賈莊之敗就是教訓。楊總鎮、虎總鎮、李副鎮都是宿將,非是他們不如東虜,實在是錢糧不濟,想以前盧都堂嚴令不得私下打糧,我們也都

  按盧都堂這吩咐乾的,費盡力氣約束部眾,雖是管得軍紀嚴明了,但這些兵將心中不免滿腹怨氣,真去打韃子就不那麼賣力。」

  他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語氣也很溫和,不像另外幾個參游那般粗魯,但他說管得軍紀嚴明,這裡是沒人信的。

  「然則東虜仍在殺掠,多等一日就多死了那許多人,不能等著士氣慢慢恢復,要快些恢復士氣,必須要用些非常之法。」

  他?說話不緊不慢,聲調讓人聽來很是舒服,龐雨認真等著他的下文。王朴停頓一下朗聲道,「聽聞德州城中存有四十萬兩鹽課,下官提議先借來用了,這裡有兩三萬的勤王兵馬,各家都欠了幾月的餉,二十萬兩補欠餉就夠了,剩下

  的待做後面幾月用,將士得了指望,士氣當下便起來了。」

  堂中眾人頓時譁然,武官紛紛贊同,文官的臉色又沉了下去,特別是戶部那個差官。


  大堂鬧哄哄的,龐雨先是愕然,沒想到王朴鋪墊了半天,最後落腳點是發銀子,不過心頭倒是贊同,很符合龐雨的消費習慣。

  方才這些萎靡的武官紛紛來了精神,只有楊國柱和虎大威自恃身份,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態度,但估計也是贊同的。德州的地方官不在,顏繼祖咳嗽一聲道,「鹽課是要交送戶部,只時暫放於德州各倉,卻非德州衙門能決定借用與否,我山東各衙署都是管不得的,還是要呈請戶

  部定奪,此乃朝廷綱常,非本官不願也。」

  王朴倒也沒有爭辯,似乎早知如此,他這幾句話慷朝廷之慨,收穫了在場武官的人心,即便被拒絕了也沒有任何損失。

  但顏繼祖拒絕之後,堂中氣氛有些不對,幾個武官對顏繼祖這個巡撫怒目而視,孫傳庭兩次開口,下面的將官仍各自交談。

  堂上一陣梆梆的敲擊聲,龐雨轉頭去看,原來是孫傳庭在拍打驚堂木,龐雨偏頭看去,孫傳庭臉上的怒色一閃而過。

  下面的軍官聽見堂木聲響,見是孫傳庭臉色不對,好歹是個總督,這才停下議論,堂中安靜下來。「欠餉之事劉中堂已直奏聖上,不日將有回音。」孫傳庭掃視了一圈堂下,「濟南天潢重地,不幸陷入東虜之手,是必定要恢復的,本督不日將發下令信進軍,士

  氣可鼓不可泄,各營各鎮務必以恢復為要,其餘皆是末節。」

  堂中眾人都不說話,方才王朴言語中暗示賈莊戰敗是盧象升嚴禁搶糧,孫傳庭剛才可以算是一個回應,意思是可以縱兵打糧,但沒有留下絲毫尾巴。

  實際上無論孫傳庭是否同意,這些軍頭一旦離開德州,都會自行解決糧草,孫傳庭的表態可以算是對武人的再次妥協。龐雨此時覺得劉宇亮就不該來參與堂議,這般一盤散沙湊成的軍隊,各自打小規模戰鬥還好一些,合兵起來只會互相壞事,當初江南援剿的官兵也差不多這副德

  行。劉宇亮這個視師的首輔應該遠離指揮體系,還能保留首輔的一些威嚴,現在跟孫傳庭坐在一起,在這些軍頭的感受中,也是一同妥協了。

  也許劉宇亮也感覺到了,他咳嗽一聲道,「龐將軍重挫奴氛,斬首真夷百餘,內有東虜牛錄章京兩人,更生俘數十,對恢復濟南之事作何見解?」堂上又一陣議論,眾人都朝這邊看過來,龐雨並沒打算發言,但還是作了一點準備。劉宇亮現在讓他發言,是要用龐雨的戰績給他這個首輔撐起臉面來,但此時

  文武的訴求不同,孫傳庭和顏繼祖還沒有正式表態,現在讓龐雨發言其實早了一點,容易幾頭不討好。但首輔已經點名了,龐雨只得站出一步,現在只能完全憑猜測發言了,他斟酌了片刻終於道,「勞老先生下問,稟各位大人、總鎮知道,東虜兇殘,濟南淪陷實令人痛惜,理應儘快恢復,但小人另有個淺見,德州、濟南周遭還有那許多未破州縣,亦要盡力護衛才好,萬勿因此失彼,反而平添折損,此處勤王各營乃天下僅

  剩精銳,全靠這些人馬應付建奴了,小人的意思是,要穩打穩紮。」

  他一把稀泥和完,堂上文武都在點頭,只有顏繼祖沒有什麼表示,龐雨立刻退了回去,算是完成了亮相,讓大家認識了他這個人,誰也沒得罪。

  孫傳庭又點了陝西撫標的軍官說話,算是給他自己的心腹在首輔面前亮個相,這些人說的大體跟龐雨差不多,重點強調要穩。待這些人說過,孫傳庭低聲詢問了劉宇亮的意見,然後才緩緩開口道,「關於濟南之策,各位都說得頗有條理,既要力圖恢復,亦要力保尚存各城,本官自會預備


  萬全,各營各尊令信,不得虛事敷衍,濟南淪陷舉朝震動,皇上必會嚴令恢復,國法綱常在此,萬望各位不要自乾重典。」

  雖然剛才連續退讓,但此時孫傳庭語氣冰冷,堂中武人在之前作戰中多少都有罪責在身,孫傳庭現在是總督,對於戰後定罪論功有很大決定權。

  他方才也表現出了與武人妥協的靈活性,顯示出長期領兵的經驗,所以這些軍頭現在也不願出頭去得罪他,孫傳庭在與武人的博弈中又扳回一城。最後濟南的恢復策略上,孫傳庭說得很委婉,並沒有逼迫眾人去跟清軍拼命,龐雨覺得文武雙方已經找到了合作的平衡點,武官的訴求是不要去跟清軍打仗,因為必敗無疑,容易丟命也會損傷實力,孫傳庭的訴求則是武官不要太過分,恢復濟南的方式有很多種,不打大仗也行,但要打一些小仗好跟朝廷交差,否則大家

  一起完蛋。堂中氣氛微妙,眾武官大體也領會了意思,後面沒有人出來提條件,會議勉強定下了基調,就是要恢復濟南,也要護衛德州和附近的州縣,孫傳庭將按照這個基

  調來調動人馬。

  孫傳庭說完後,匆匆結束了會議,宣大的人多,他們自行走在一起,龐雨只能和周遇吉同行,正要離開大堂時,只見劉宇亮在堂上招手。

  「龐將軍來見過孫都堂和顏軍門。」龐雨連忙過去見禮,孫傳庭已經知道上報的銅城驛大捷,上下打量龐雨片刻後道,「當年桐城民亂,龐將軍就上過邸報,久聞龐將軍少年英雄,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

  顏繼祖也表揚了幾句,聽得出來這兩人都是場面話,現在兵荒馬亂的,這些文官對武官越來越客氣,龐雨也是能體會出來。

  劉宇亮讓自己單獨留下,並非是要介紹兩個文官給他認識,而是向孫傳庭兩人明示,龐雨是他屬下的兵馬,不要當做一般兵馬對待。

  劉宇亮沒讓他走,龐雨只能站在堂下等候,幾個文官站在大堂正中低聲商量,並沒有迴避龐雨。只聽孫傳庭低聲道,「濟南已破了幾日,東虜若是要殺要搶,此時去也救不得,下官意思救濟南要預備萬全,不可倉促行事,這些兵馬若是輕率一擲,正中東虜下

  懷,賈莊殷鑑不遠,不免局勢徹底敗壞。」劉宇亮沒有發表意見,顏繼祖小心的道,「二位先生明鑑,濟南城破了,朝中一旦收到消息,必定要催促恢復,萬一韃子久踞於此,若是全然無備,屆時更是倉促

  ……」孫傳庭搖頭道,「若是我等從德州前往濟南,東虜反而以逸待勞,韃子懸師入寇,絕不會久踞於此,終究是要出邊去,不如待其飽掠北返,濟南自然恢復,我們在

  此以逸待勞,免了兵將往來奔走,眼下這些兵馬,若是一味逼迫,今日就要潰了,到時又從何處調兵彈壓,還是要待勁兵四集,再行大剿……」

  ……

  崇禎十二年正月十五日。

  楊光第站在德州大西門城樓上,靠在女牆邊啃著一個餅子。眼前的城樓下層層疊疊的房屋,屋頂上飄動著白色的炊煙。

  德州是運河上的重鎮,也是繁華之地,往年的元宵都是熱鬧無比,但今年德州城內一片安靜,沿街的鋪面大多都關了。

  少數出門採買的百姓都小心翼翼,看到迎面有官兵走來,立刻竄入小巷之中。

  西門大街上搭起了許多帳篷,幾乎把街道都堵塞了,這裡就是安慶營的營地,龐雨的中軍安排在附近的白衣庵,裡面的尼姑暫時轉去了其他庵廟。


  楊光第走動了兩步,傷口只是稍微有點疼痛,基本可以恢復作戰了。

  在德州的這幾天,住的並不算好,但畢竟是在堅固的城池裡面,心理上的感覺最為安全,身體和精神都恢復得很好。

  遊騎兵的編制基本已經沒了,陳斌就任了百總,所有遊騎兵都併到千總部的遊騎兵局裡面,軍醫院裡面放出了九個輕傷的,總共有三十一個遊騎兵。離開銅城驛的時候補充了九個民勇,都是在銅城驛表現出色的民勇,這九個人以前在驛路上押鏢的,都會些拳腳刀劍,騎術比較熟練,基本都會保養牲口和射箭

  ,但對於軍隊的騎兵戰術全然不懂,各種條例和紀律一時也教不過來,目前還沒法當做騎兵用,主要干站崗巡哨的活。安慶營在銅城驛停留時間夠長,又有動員和協作過程,當地練武的年輕人多,雖然這種拳腳功夫不適合戰陣,但這些人普遍身強力壯,且敢於與人爭鬥,算是比

  價好的騎兵資源。

  不過驛路上商業氣息濃厚,油滑的人也不少,最後只招募了五十多人,基本都是會騎術的,最好的九人補充給了遊騎兵。由於還在交戰,這些新兵不懂條理和軍紀,開始不便混編,單獨編成了一個小隊,伍長是安慶兵,隊長就是余老二,三個宣府兵還是跟楊光第在一個小隊,就站

  在他旁邊不遠。

  「李重鎮活著呢。」滿達兒朝著北面指著,「我剛才出去打水,看到他的認旗。」

  秦九澤嗯了一聲,「還有誰活著?」

  「劉欽、虎大威、楊國柱都來了。」

  秦九澤冷漠的看著那邊的旗號,全然沒一點見到同袍的感情,「將官都活著呢,就盧都堂死了。」

  滿達兒啐了一口,「啥好人跟著李重鎮都壞了,文書官說了,讓咱們再去找些夜不收兄弟來。」

  外側的楊石三拿著一個餅子在啃,聽了說道,「要去你自個去,被李重鎮抓到就出不來,你去拉他的家丁,他不砍你腦袋才怪。」

  滿達兒憤憤的道,「那些老兄弟跟著李重鎮早晚被他害死,到咱們安慶營來才對。」

  秦九澤往地上吐了一口,「盧都堂死了,他李重鎮逃了命,朝廷遲早要拿他問罪,他現下怕得要死,不敢出來惹事。」楊石三哼了一聲道,「李重鎮打仗是不成,但又不是天天打仗,在宣大的時候都沒說讓家丁自己餵馬洗馬的,只要在營里都是輔兵做這等事,飯菜得端到我手上,

  那些老兄弟不一定就願來安慶營。」

  滿達兒怒道,「倒是不餵馬,他月餉都不給你發,

  楊石三斜瞥著滿達兒,「龐大人是給你發銀子了,那你怎地不收拾好些,都送給韃子了不是。」滿達兒胸膛起伏,他的在銅城驛領了四十兩斬首獎勵,就帶在身邊,跟著就被調去突襲東阿,然後晚上與清軍交戰,連馬都死了,當時黑燈瞎火的忙著逃命,銀

  子也無暇顧及。

  「老子轉頭斬幾個腦袋再領四十兩,你回去跟著李重鎮,看他給不給你發餉,你身上沒銀子,想找那婊子都沒法去。」

  楊石三嘴角抽動兩下,丟下餅子逕自朝著滿達兒走過來,滿達兒一臉兇相,毫不畏懼的準備迎戰。

  楊石三幾步就走到滿達兒面前,兩人鬥雞一般兇狠的對視,楊光第也不去勸,這兩人最近天天鬧事,他也有點煩了。


  秦九澤坐在地上平靜的道,「儘管打,巡城的鎮撫又該來了。」

  兩人仍沒有分開,此時城樓門一響,陳百總和余老二一起走了出來。

  楊光第連忙站好,三個宣府兵也過來站成一排,百總和余老二站在幾人面前。

  百總說話還不利索,只是擺擺手,示意幾人放鬆。

  「龐大人將令,是給外鎮入營將士的。」余老二抬起頭,「在東虜出邊之前,不得去招募外鎮官兵。」

  滿達兒愣了一下道,「為何?」

  「濟南建奴有北上跡象,近期將與東虜交戰,需要與勤王各鎮協作,不能惹出事端影響交戰。」

  余老二說罷又道,「還有一事,遊騎兵要重新編組,老的新的要混編,楊光第任第三小隊隊長。」

  楊光第頓時愣住了,他原先以為最多當個伍長,沒想到是隊長。

  余老二對宣府幾人道,「你們幾位要考較合格登入兵冊再行安排。」

  百總說話還有點吃力,簡略指指楊光第的道,「你,隊長,他們幾個,再補。」

  百總說罷指指新來的那幾人,余老二補充道,「老秦你們幾人跟楊光第一隊,還要補幾個銅城驛的新丁。」

  楊光第從來沒帶過人馬,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百總揮揮手就往下一隊走去。

  百總兩人剛走遠,秦九澤就轉身到了楊石三跟前,「楊石三,這隊不要你,另找一隊去。」

  楊石三瞪著秦九澤,「我憑啥另找一隊。」

  秦九澤漠然的道,「你惦記那女人,轉眼就要跑回宣大,別連累楊光第,也別拉扯我們被連坐。」

  楊光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眼神在秦九澤和楊石三的臉上轉動,並沒有插話。

  面對秦九澤的時候,楊石三有點不滿,但沒有方才那樣惡狠狠的,滿達兒湊過來道,「眼下這裡的人都知道了,你留著也沒味道。」

  過了半晌,楊石三露出不忿的神色,往後退了一步,提起地上的箭插就要走。

  楊光第突然一把拉住他,「打完韃子再走。」

  楊石三愕然看著他,「不怕老子跑了連累你?」

  楊光第誠懇的道,「只要你答應打完韃子再走,我信得過你,你是個好尖哨,打完韃子我跟百總說,先發給銀子,讓你回宣大帶了那女人出來,仍回三隊來。」

  楊石三眼神變幻,看了楊光第半晌,又轉頭去看了看秦九澤和滿達兒,終於又把箭插丟在了地上。

  此時城頭其他地方有人叫喊,滿達兒湊到牆垛邊一看,連忙招呼幾人去看。

  眾人擠在城頭上,看著外面一支接近大西門的長長隊列。

  余老二從北面城牆回來,滿達兒拉住他問道,「這是哪裡來的人馬?」余老二揮開滿達兒道,「臨洮總兵曹變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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