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慶十年的孟秋與仲秋對蕭乙薛是個災難的日子,先是接了皇帝的旨意在烏古敵烈召集士兵準備南下擾亂齊國後方,中有札只刺部來攻,將他拖在這泥沼一般的中京道北部,後有齊軍北上,莫名其妙的聯合了札只刺部兵馬在烏納水一帶肆虐。
敵烈八部短短時間有五個千人以上的部族被屠戮,其中兩個更是多達五千人的中型部落,讓接了皇命的蕭乙薛叫苦不迭,卻更是不敢出城做戰,這一番下來,怕是身上的這張官皮不保。
一時間烏納水流域人人自危,人少的部族再不敢仗著隸屬大部落而留在此地,收拾了值錢的東西,帶上鐵鍋瓷碗,收了帳篷,趕著牛羊牲畜向著西邊而走。
希望能在那邊找到一個能夠安穩放牧的牧場。
而既然有走的部族,也就有尚未離去的部落。
成群的牛羊低頭啃著青草,隨後抬起頭,「哞——」「咩——」的叫了一聲,有些不安的開始向後跑動,穿著單衣的牧人舉起手中鞭子要甩,陡然停下手,腳底感覺到了絲絲震抖,隨即面上色變,側耳傾聽,轉頭看向傳來轟鳴的方向。
視野中,幾十名穿著黑甲的騎兵在前方奔跑,後方黑鴉鴉跟進的騎兵連成一條黑線,揚起的塵土飛上空,好似掀起一道洶湧撲來的浪潮席捲而來。
「啊……啊……啊啊啊——」
口中發出怪叫,牧人連滾帶爬的向著自己的馬匹跑去,在前方的騎兵張弓搭箭,猛的鬆手。
天空有東西飛過,隨後一聲慘叫響起。
部落里有人聽到動靜,隨後出來查看,然後,更多的箭矢飛上太空,落在前方的延綿展開的帳篷,瞬間響起一道道悽慘的叫聲。
「襲擊——」
「是女真人!」
「上馬和他們拼了!」
叫喊聲在這一處部落響起,有勇氣、喪膽的人在奔走,或是大聲叫自己的妻子、兒子,或是拿起自己的長矛、弓箭,到了此時,如雷般的轟鳴已是近了許多,所有人都明白。
在烏納水肆虐的齊人騎兵來了。
一道道騎著戰馬的身影在草原上奔馳,平坦的草原塵土飛揚,塵埃落滿青綠,無數的鐵蹄翻飛,捲起點點泥土。
晴天白雲下,披著黑甲的騎兵,騎著各色戰馬,向著前方的部落發起恐怖的沖勢,巨大的衝擊下,一道道驚恐、憤怒的臉孔被撞飛摔倒,淹沒在高速推進的馬蹄下,血線在刀鋒閃耀中飆飛四濺。
一頂頂帳篷在浪潮席捲中被摧毀踏平,塵埃瀰漫,哭喊的孩童被父親抱著上馬想要逃出部落,卻是被幾支流矢釘在後背,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肆意衝殺的騎兵過來,一槍將馬上的孩童挑飛上空。
有皮膚黝黑的部族兵拿著一根鐵矛跑出,口中「嗚啦!」的嘶聲吼叫,赤紅的眼睛盯著手持大斧的騎兵,向著他沖了過去。
戰馬噴出一口熱氣,臂膀上的甲葉發出摩擦的輕響,大斧呼的帶起風聲,完顏宗弼看也不看他一眼,鮮血濺射到他的側臉,視線掃過幾乎被摧毀的部落,朝身邊的傳令兵開口:「速度一些殺光這裡,還要匯合中軍的節帥。」
大斧抬起,腦袋裂開兩半的壯漢轟然倒地,紅的白的順著傷口流淌一地。
視野升上高空,這處部落北邊二十餘里,完顏婁室帶著中軍兩千五百騎兵並三百札只刺部騎士在對名為敵拉的部族發起攻勢,黑色的身影在四處掀起血光,有人點起火把丟到帳篷上,火焰洶一聲竄了起來,濃煙遮蓋了一聲聲的慘叫。
不久,整個部落已經陷入火海,著火的身軀,光著身子被追趕的女人到處亂跑,發出讓人心驚的慘叫。
血光、殘肢、火焰在這一刻充斥著人的眼眸。
又是一次屠殺。
……
燒成黑色的草地,散發著焦臭的屍體殘骸,「嘎——嘎——」叫著的烏鴉飛過頭頂落在遠處的地上,用紅色的眼眸看著蹲在地上查看的青年。
「往南西北走!」
穿著便服的石秀抬起頭,翻身上馬:「馬蹄印記是往那邊去的。」
身後二十餘騎連忙跟上,風中遠遠飄來他的囑託:「莫要一臉無所謂,帶些慌張表情,萬一遇上遼人騎兵也好解釋。」
馬蹄掀起地上草皮、泥土。
石秀眼神沉穩,面上做出一副慌張、害怕之樣,看看後方騎士努力擠眉弄眼,搞得臉上神情滑稽可笑,心中有些無奈。
今次本是為了做些秘密事情北上,順便將聖上的聖旨傳給完顏婁室等人,結果來了這北邊發現戰事並未如自己所想一般,大軍並沒有在巨母古城附近,反而在屠戮這邊的部族,倒是讓這拼命三郎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混跡江湖時,倒是時常聽聞有官兵劫掠之事,且在宋地那些赤佬也和山賊土匪沒甚兩樣。
或許我也可以上軍中廝混一番……
腦中轉著有的沒的,這青年砸吧著嘴正在暢享,猛然聽見一聲響箭,隨後從前方土丘衝下來幾道身影,在馬上做張弓之狀。
嗖——
箭矢從左側飛過,扎入後方土裡。
石秀眼尖,看著他等還在抽箭矢,頓時用女真話高聲大喊數遍:「我是陛下使者,有聖旨給完顏將軍。」
那邊衝來的斥候頓時一驚,喊一句:「住手!」
讓身旁的同伴停下,看著石秀過來,還沒發問,眼看對面青年拋來一塊牌子,耳中聽著。
「此乃在下身份令牌,速速帶我去見完顏將軍。」
那斥候仔細打量一番,見是軍中令牌,連忙將其還給石秀,一擺手:「大帥離此地有些距離,還請各位跟著俺。」
「無妨,帶路就是。」
當下幾個斥候拽下馬匹,帶著石秀等人向著後方而去,一路經過不知多少里地,石秀等人只覺眼前景色與之前跑過的地方無有差別,正在想是去哪兒,前方黑煙升起之處映入眼帘。
戰馬在減緩速度,火焰已經開始漸漸熄滅,殘餘的火苗映紅了人臉,密布細汗的騎士持著刀槍在行走,尋找著可能的活人,不少人拉著長膘的牛羊走去一旁,用刀殺死、放血,隨後剝皮準備燒烤。
燃燒的氣味兒混雜著鮮血的鐵鏽氣息瀰漫在這燃燒的部落營地間,視線掃視中,看著不斷有人抬起死屍扔去火里,火星飄飛。
焦臭的氣味兒不斷鑽入鼻孔,石秀面上毫無異色,縱馬來到完顏婁室跟前,飛身下馬抱拳:「在下石秀,在吏部行走勾當,奉命前來傳旨。」
說著,先將身份銘牌遞送給一旁上前的徒單合喜,待其驗過之後,方才從懷中掏出一捲起的素帛:「此乃陛下旨意,明令交由完顏將軍。」
完顏婁室不敢怠慢,連忙親自上前,恭敬的接過聖旨,站直身體打開觀看,面上露出喜意。
「陛下說甚?」
後方曾塗、完顏活女、完顏宗輔等將領好奇上前,探頭探腦的想要去看素帛上的內容。
完顏婁室見狀,連忙合起,看著眾人開口:「陛下顧念俺們前方將士辛苦,是以特意寫文嘉獎,令我等便宜行事,以大軍安危為主。」
掃視一下眾人臉上的神色,面露微笑:「陛下在朝中封賞眾將,言,俺們都在其上,只等班師還朝就可接手,功勞大者賜給房屋宅院,各位,我等該勉力才是。」
完顏活女等人面上露出喜色,完顏婁室見狀開口:「活女與訛里朵去弄兩隻嫩些的牛羊過來,使者遠來,也該好生招待一下,另外讓烏林答泰欲也一起過來。」
兩人連忙點頭離去,完顏婁室看他們走遠,又讓徒單合喜帶石秀等人去休息,那拼命三郎知他恐是有私話要講,也不拒絕,雙手抱拳一下就同年輕的侍衛走開。
完顏婁室這才貼近曾塗開口:「陛下言說,欲在這北地開設都護府,只是要先把他們打疼、打服才是。」
曾塗環顧四周淒涼景象,沉思一下:「我等豈不是正在做這事?為何將軍不說與眾將知?」
「僥倖與陛下旨意相同罷了。」完顏婁室點點頭,用手指搓了搓下巴有些凌亂的鬍鬚:「這等事情傳出去,有損陛下聲望,非是聰明人所為。」
語氣頓了一下,看著曾塗的眼神意味深長:「曾將軍乃陛下潛龍時舊人,俺方才告知。」
「……未曾想到婁室將軍如此擅長揣摩人心思。」曾塗調笑一聲,看著完顏婁室:「之前可是聽聞將軍甚少與人交流。」
「非是不能,不願而已。」完顏婁室回他一眼,兩人一齊笑了出來,四眼相望有著說不出的意味。
隨後一齊走去後方歇息處,那邊石秀正與身旁的伴當一起喝著馬奶酒解渴,完顏婁室眼神落在他們戰馬上懸掛的鐵籠上,隨即挪開。
他等應該也有著自己的任務,只是這些不關完顏婁室的事,他還是先將這烏古敵烈攪個天翻地覆再說。
思忖間,那邊兒子完顏活女牽著一隻羔羊走了過來。
……
時間退回到孟秋中旬。
齊國立國已經過去多半個月。
遠近的平原、村莊、田野都沉浸在五顏六色的夏季花海里,臨潢府中,街市上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往來密集,不少都是從遼陽府過來這邊的商人。
有些也是渤海、女真等大族來人,都是生意場上的人精,誰不知道皇城根兒下才是最賺錢的地方,是以也都願意扎堆兒跟著往這裡跑,至於國都是否定在這裡……
管他的,就算不在此處拓展一個生意點也是好的,對這些能跟來的富戶來說,付出的並不算多。
十幾個女真的商人帶著牲畜以及東珠、海東青等稀罕事物在前兩天開始進入上京,只是沒料到受到契丹貴族青睞的東珠與海東青沒賣出去,反是帶來的牲畜在三日內一售而空,喜的這些來自各部的商旅連連感謝天神。
這些年來,女真人跟著齊國在榷場貿易,兜里也有了些錢財,趁著這個時候三五成伙的買一些上京流行的東西,甚至也能掏出些余財買些胭脂水粉,想著給自己家的婆娘用用。
但更多的仍是過冬的物資,乃至糧食、布麻一類的。
離了街市進入城內,行人、百姓比之齊軍剛入城的時候多了許多,不少在周邊村子躲藏的人見城內平安無事已經返回。
一部分穿著長袍寬袖的書生墨客走進書齋,詢問著諸如經、史一類的書籍,看著中意的就買上幾本,也有毫無所得之輩,搖著頭走出店門,急匆匆朝著下一家店而去。
齊王登基後,關於要開科舉的傳言已經出來,直到這兩日朝廷放出邸報,讓城內的文人欣喜若狂,隱隱間,新任的皇帝在這些慣會弄筆桿子的人口中成了一個明君。
傳聞有曾經經歷遼朝科舉落榜的人放豪言說,定然要在新朝搏一個出人頭地。
而相比這些平民百姓的生活,齊國各部的官員也是忙碌的腳不沾地。
陶宗旺幾乎天天在臨潢府內亂跑,不少契丹貴族的宅院被收歸國有,他要按照呂布的要求將其改成漢人宅院樣式,這些都是要賞給將要封賞的各位將軍、官員。
皇城之中還要做些調整,將開皇殿、天雄寺等宮殿廟宇改建,去掉裡面那些遼國開國皇帝乃至祖宗的牌位、遺像,只是呂布也不欲大興土木,只是命陶宗旺在原有基礎上將內部做成漢宮樣式,至於難改的天雄寺,只能大手一揮,拆了另建。
是以這九尾龜整日忙的閒不住腳,不是在工地指揮,就是跑去蔣敬那裡請他幫忙查閱漢家典籍,他自己是完全看不懂那些東西,畢竟這輩子第一次在皇宮中動土動工,半點馬虎不得。
而在另一邊,李助與喬冽兩人笑眯眯的敲開楊邦乂的臨時居所。
「楊兄,好久不見。」
楊邦乂愣了愣:「前幾日朝會咱們不是還見過?」
李助、喬冽對視一眼,仰天哈哈一笑:「老哥真會說笑。」
楊邦乂沒有出聲,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兩人。
看著面色認真的中年男人,兩個吏部郎中無奈對視一眼:「好吧,我二人乃是專程……」
「我戲言爾。」一句話未曾說完,被楊邦乂開口打斷,笑吟吟的中年男子向旁邊一側身:「二位郎中請進,最近閒極無聊,是以起了捉弄的心思,尚請見諒。」
「你這廝……」
李助、喬冽搖頭苦笑,腰間懸著長劍,邁步走入屋內坐了,感嘆:「怪不得都說老實人騙人最是要命,適才楊兄的樣子讓我二人看不出。」
楊邦乂將門關上,取來涼水給兩人端來:「非是在自家,二位將就著些。」
坐下一旁,臉上帶著微笑:「正好有些問題要請教二位,這般來的倒是巧了。」
李助喝了一口水:「我二人此來乃是奉的皇命,不過也好,有甚事情,楊兄不妨先說。」
楊邦乂也不推辭,捋一下修剪得體的鬍鬚:「二位,未知陛下想要我何時回去?總不能等我兒成婚後才讓我回遼陽府吧?」
喬冽與李助對視一眼,兩個人笑了一下:「正要說與楊兄知曉,陛下已經發出旨意,以你族弟楊民為任遼陽府令,楊兄則是另有安排。」
捋須的人眉頭一挑,喬冽斟酌一下開口:「陛下言,我齊國現今國土不多,官員不齊,是以無法如遼、宋那般分職詳備,只得求能者多勞。楊兄於遼陽府兢兢業業,勤懇為政,政務處理得宜,勸課農桑,民生益顯安定;更能體恤百姓,分憂解困,此誠國之棟樑。」
看一眼對方:「是以陛下想以尚書省之事托之,不知楊兄意下如何?」
夏蟬的鳴叫聲從窗外傳入,坐在席上的中年男子隨著話音一頓,眉目間微露波動,緩緩起身,拱手作揖:「陛下不以楊某才學淺薄,欲委以重任,楊某實不敢辭。然門下省乃國家樞機之地,楊某唯恐力有未逮,難副聖望,願以死盡力,為陛下分憂。」
喬冽、李助兩人笑了一下,起身:「如此,楊兄還請和我二人進宮面聖吧。」
楊邦乂點點頭:「自然,該著入宮謝恩才是。」
頓了一下,奇怪的看著二人:「然則陛下為何讓二位前來問詢?」
兩人站起,上下打量一下楊邦乂,嘆口氣:「我二人問詢是次,主要……是為問何時納彩而來,畢竟過了些時日,楊兄也該有所表示才對。」
「讓陛下掛心,此是我之過也。」楊邦乂恍然大悟,接著面帶難色:「然而楊某還未曾去神佛面前問詢吉日,如何是好。」
李助、喬冽相互看看,伸出手指,指指自己二人:「楊兄可不是緣木求魚?問我二人啊,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對面的人愕然,兩個吏部郎中換上苦笑:「平南縣主昨日將我二人與陛下堵在御書房中,不得不為耳。」
楊邦乂搖頭大笑。
蟬鳴聲中,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出了門去往皇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