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新生【大章求訂閱,求月票】
雪一直下。
李挽在寒夜馳騁,只是不時勒住馬韁回頭凝望,城牆輪廓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她只待了不到四個月,竟有些不適應孤城外面的世界。
魂影輕的像柳絮,隨風飄蕩。
李挽黯然神傷,自己不該把秦木匠的死訊告訴他。
「能背我嗎?」
馬前傳來嘶啞疲憊的聲音,人影化作一縷霧氣,附在血劍劍身。
劍入匣中,李挽默默背著兩口劍匣,駿馬在黃沙漫捲中疾馳。
她有很多話想問。
既然能附身血劍,真不能嘗試奪舍肉身麼?
不願露面,是不想接受應得的榮耀,還是說害怕那些看到你的百姓感到愧疚?
她情緒複雜,只低低問了一句:
「會回來麼?」
「會,龜茲城才是我的家。」顧長安輕語一聲,劍匣恢復冗長的寂靜。
李挽沒再說話,麒駒速度飛快,她其實想慢一些讓顧長安看看沿途風景,可又怕來不及。
七天橫穿萬里沙漠,西域已經沒了夷人,皆在會戰中奔逃四散,昔日中原大宗師都九死一生的險地,而今普通修行者都來去自如。
玉門關隘,中原旗幟獵獵作響,幾十年壓在華夏民族心頭的恥辱柱,已經變成凱旋關!
隘口高築長牆,幾百士卒持槍握戟在烽火台來回巡視。
女帝易過容,也早就偽造了路引籤押,哨卡士卒接過仔細勘察,最後沉聲問道:
「你從極西來,應該經過龜茲城了吧?」
士卒滿臉黝黑,嘴鼻也因風沙侵襲而皸裂,問這句話時眼神飽含期待。
「嗯。」李挽頷首。
「然後嘞?」士卒焦急詢問。
「看到城頭的魂影了,沒散。」
「那就好,真好。」士卒露出憨厚的笑容,隨即擺臂離開,「過!」
女帝駕馬遠去,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
「歡迎你回家。」
劍匣沒有傳來回音,但她知道顧長安在看著神州大地。
……
十一月末,關中藍田縣官驛,離長安城也就四十里路。
一場大雨淅淅瀝瀝,女帝抱著劍匣注視蒙蒙雨幕,檐下能聽到水簾順著瓦片流到溝渠里滴答滴答的聲音。
她很厭惡這種聲音,似乎像金鑾殿的漏刻計時,不斷提醒她時間在流逝。
匣里的霧氣已經微弱得如風前的殘燭。
不少趕路人雙手遮住頭頂跑進屋檐躲雨,一些江湖遊俠侃侃而談。
突然間雷聲陣陣轟鳴,閃電一道接著一道,雨幕中如同銀蛇飛舞。
一條長河在沉沉天空流淌而過,磅礴氣機在天地規矩間摩擦激盪,煥發出絢爛色澤。
浩然之氣,正大光明!
自江南道,過關中平原,抵達長城雁門關!
檐下躲雨客瞠目結舌,眼底充斥著濃濃震撼,長河轉瞬即逝,驅散籠罩陰霾的天穹。
「書院夫子開半柱天門了……」一個刀客興奮難抑,仰天高呼道:
「恭賀華夏第一個陸地神仙。」
「這是咱們中原民族否極泰來之兆,用浩然正氣斬斷前路荊棘!」
眾人心潮澎湃,無聲長河就像巨龍騰飛的低吼。
沒有深淵,沒有前人經驗,咱們華夏子民靠著自己的努力,也能試手開天門!
「恭喜……」女帝扯了扯嘴角,這一幕緩解了她連續多日的壓抑和痛苦。
書院夫子一舉功成。
中原誕生陸地神仙,並不能代表頂尖戰力的均衡,更重要的是證明了就算沒有天道眷顧,也能屹立絕巔。
在新時代,華夏民族落後了,沒有天地氣機下的雄壯體魄,也沒有深淵層出不窮的法寶。
落後就要挨揍。
可中原一定能奮勇直追!
「如果他還活著……」一個仕女怔怔出神。
檐下激昂的氛圍戛然而止,眾人垂頭喪氣。
浩然長河並非他們見過最震撼的場景,記得在一個平凡的傍晚。
七彩國運之劍懸掛蠻聖屍體,繞遍神州大地!
終生難忘,深深烙印在內心深處。
如果顧長安沒有變成孤魂,他也有天賦撼動崑崙,甚至比書院夫子的異象更加流光溢彩。
如果中原早點知道孤城,如果沒有騙走纛旗,如果白髮紅袍站在長安城的陽光里,那才是中原最最振奮人心的一天!
可惜世間沒有如果。
「局勢萬般艱難,自打顧長安譜寫一曲曲雪恥的中原之歌,咱們再沒聽聞捷報,今日恭賀書院夫子晉升陸地神仙,當浮一大白!」
一個額頭鼓鼓的像個壽星佬的商賈暢快大笑,從推車裡取出一壺壺還未開壇的杏花酒。
可遞過去,卻沒人願意接。
驀然提起那個男人,心中再興奮的情緒都會變得悲慟,哪裡還能飲酒作樂。
「天道眷顧蠻狗,稱之為新世界,夫子雖是陸地神仙,可也在天道秩序以內,很難想像能顛覆深淵。」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但唯有漏網之魚,才可能翻江倒海砸爛秩序,是民族大義害死了舊世界的守護者,貧道寧願西域會戰失敗,中原痛失西北,也不想顧英雄肉體殞滅,這是一個無比錯誤的決策!!」
一個手持拂塵的道士面色哀傷,他當然知道顧英雄一己之力挽救了幾十萬家庭,但從長遠考慮,那必然是中原之殤!
「對,這樁苦難完全可以避免,是整個民族親手埋葬顧英雄啊!」刀客滿臉漲紅,悲痛難抑。
「伱們啊……」商賈手臂僵在半空,露出苦澀的笑容,喟嘆道:
「我不僅參與西域運糧,還親眼目睹了顧英雄。」
「咚咚咚的鼓聲震天裂地,百萬雄師安靜無聲,城頭一道鬼雄身影巍然矗立,彼時我心跳都停止了,那是無與倫比的場面。」
眾人屏氣凝神,那應該也是最孤獨的一幕。
「我和無數中原人一樣都心懷愧疚,可看到顧英雄黑霧凝聚的臉龐上的笑容,我慢慢開始理解。」
「他根本不需要民族沉迷於痛苦中,他不願意看到蒼生百姓提起顧長安這個名字時滿臉悲傷。」
或許是擔心自己的淺薄分析引得大家發笑,商賈一邊說話一邊露出尷尬的笑容。
眾人面色複雜,相繼接過商賈的杏花酒,道謝後付上酒錢。
「你們聽說了蠻夷巫師赫拉德斯的卜讖麼?」刀客轉移話題,聊起近日沸沸揚揚的謠言。
商賈點頭附和:
「稱咱們民族的意志力量將會迎來一次暴漲,甚於上次七倍,謠言有板有眼。」
「是書院夫子叩開天門麼?」遊俠半信半疑。
刀客沉默,很明顯不是。
他有兩次熱血沸騰的時刻,有兩次奮不顧身想要立刻撕咬蠻狗的衝動。
其一是得知萬里孤城堅守六十三年,一人一劍屠殺萬軍,一己之力捍衛華夏疆土。
其二是化鬼雄鎮山河!
以顛覆認知的方式告訴中原,縱是身亡亦不改守護家國的執念,華夏不能亡族滅種,無論如何都要驅逐蠻夷!!
這兩次就是民族意志的力量,都是因那個男人而起。
除了他,誰還能讓中原再次爆發?
可他已經……
「蠻夷大概在醞釀陰謀。」刀客嘆了一聲。
肯定是聖城故意放出來的謠言,就算真有卜讖,深淵若想瞞住,外界豈能知曉?
其中的原因連普通百姓都能琢磨。
期待有多大,失望就會有多大!
讖言如飛蝗過境傳遍中原,百姓被吊足了胃口,都在祈盼著讖言成真,屆時無事發生,便會遭受重重的打擊。
蠻夷就是想瓦解中原民族的抵抗信心,十倍的疆土差距,十倍的人口差距,若非中原誓死支撐,可能現在淪陷大半了。
所以信心至關重要。
大雨停歇,李挽牽過栓在驛站的麒駒,在濛濛細雨中疾馳。
她比旁人更清楚赫拉德斯的讖言。
在城堡修煉的憶江南傳回密信,很確定巫師為了推算這條讖言,付出生命的代價。
暴漲七倍。
她希望預言成真,更希望還是由顧長安創造的奇蹟,可風吹即散的霧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
快要走了。
……
……
雨後天晴,遠方出現了一道巍峨的青黃色城牆,在陽光沐浴下,大城的上緣泛起金芒,仿佛一位無形的鎏金匠為兩千年古城澆下濃濃的熔金。
「你還是不願露面。」李挽垂下眼帘,她希望以最隆重的儀式,迎接顧長安回到故鄉,就算安葬在英魂殿,也該轟轟烈烈。
而不是藏在劍匣里。
「長安城孩子很多,我這幅鬼樣子,別給他們留下陰影。」
李挽聞言沉默,走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長安城。
長街兩側梅花含苞待放,其餘樹幹光禿禿毫無生機。
如果是春天,入城口只要是空餘處便開滿了木棉紫荊、梔子牡丹與各種叫不上名字的花卉,那才是長安城一年最美的時期。
似乎在他的生命里,不允許見到圓滿美好的事物。
「走慢點。」顧長安輕語。
李挽背著劍匣,漫無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長街。
燒餅餛飩、雞湯餺飥香溢撲鼻的攤棚伴著此起彼落的吆喝聲充盈街市。
市井百姓,遊人如織,魚龍混雜,一派祥和景象。
「走吧,帶我去見見親人們。」只走了半個時辰,顧長安突然說話。
「先見郭姨,看她過得好不好。」
李挽點頭,那是郭老夫人的女兒,順著朱雀長街繞進安邑坊巷道,轉了一炷香時間,郭府外巷有幾條黃狗趴臥打盹。
她表情霎時蒼白,就如隨風飄散的白花花紙錢。
府邸燈籠換成白色,招魂幡吹得啪啪直響,靈堂里傳來道士聽得讓人斷腸的長聲麼麼:
「魂兮歸來……」
李挽渾渾噩噩走進靈堂,一些偏房親戚披麻戴孝守著棺材,陸續有人上香。
顧長安心已麻木,只是覺得疲倦。
「為什麼會死?」李挽怔怔看著一個穿孝衣的婦人。
婦人遞過一炷香,哀聲說道:
「回到故鄉的心愿已了,她說自己活著沒有奔頭了,就……就喝毒酒自盡。」
「才享幾天福分啊,便要撒手人寰,留下咱們這些可憐人。」
也許哀的不是棺里人,而是她自己。
丈夫翻遍族譜才攀上一點關係,安西遺孀的身份很受朝廷敬重,想著能蹭些富貴,哪裡知道老太婆想不開。
「沒有奔頭……沒有奔頭。」李挽喃喃自語,總覺得這口棺材對顧長安太殘忍了。
「是啊,她說自己除了會焚燒屍體和做飯菜以外,其餘一竅不通,整天在屋子裡做了一堆菜餚,瘋瘋癲癲說著長安快吃啊,死前還一直念著對不起對不起。」
「她知道自己一走,對不起咱們親戚啊。」
婦人絮絮叨叨,似乎滿腔怨氣。
李挽敬香之後掉頭離開,在偏僻的小巷裡低聲問了一句:
「是說對不起你麼?」
「是。」顧長安笑了笑,也許說話能轉移痛苦,他也罕見打開話匣子。
「我是郭姨接生的,我娘難產,臨死前哀求掐死她的孩子。」
「是個男娃,我娘不願看到我戰死城頭,便想著娘倆一起死。」
「郭姨抱著襁褓狠心就走,她覺得孤城多一個男娃,就多一份守城希望。」
李挽心臟猛地緊縮,雙眸通紅。
「你肯定以為這件事是誰告訴我的,其實不是,我親眼見到。」
「我看著自己的母親難產而死卻無能為力,人們常說生下來的孩子不會啼哭就是怪物,我嚎啕大哭只是因為目送母親離世。」
「多可悲,是不是?」
顧長安笑得歇斯底里,劍匣怪異的聲音引得老黃狗警惕吠叫。
這是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痛恨生來就有意識的自己。
正因為清晰記得郭姨是怎樣悉心照料自己,看到她靜靜躺在棺材裡,無邊的痛苦席捲而來。
李挽的血液像淤塞在一個無路可走的峽谷,蒼白肌膚驟然滲出淋漓的冷汗,她艱難張嘴呼吸,仍然覺得心頭壓著千鈞磐石。
世間最殘忍的折磨不過如此!
「帶你去看望小洛陽。」她強顏歡笑。
突然覺得魂滅也許才是真正的解脫,在世一天,過去記憶就不斷侵襲,忘不掉,塵封不了。
……
長安書院。
一個膚色黧黑、穿著對襟兒小襖的孩童正襟危坐,他相比同齡人瘦小太多,便坐在書廬最前排。
「牧洛陽,考教一下你。」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出自論語哪一篇?」
頭戴竹冠的儒師看向黝黑孩童。
小洛陽猛然站起,吭吭哧哧好一會,最後滿臉臊紅道:
「夫子,我太笨了。」
書廬傳來歡快的嗤笑聲。
「笑什麼?」儒師板著臉環顧孩童們,隨即嚴厲道:
「伸手!」
拿起戒尺,往小洛陽手心輕輕招呼幾下,只是象徵性的懲罰。
他知道孩子的來歷,所以平常多有照顧。
「出自《論語·雍也篇》,意思是唯有文采和樸實性格兩者均衡兼備,才能成為真君子。」
「坐下吧。」
儒師諄諄教誨。
「我知道了。」小洛陽點頭落座。
下課鐘聲敲響,儒師將筆記交給牧洛陽,叮囑幾句離開了。
小洛陽從布包拿出來一個雞蛋,在桌角輕輕敲了幾下,接著剝開蛋殼,將雞蛋放進嘴裡。
他眼睛看著書卷,嘴裡慢慢地咀嚼。
「牧洛陽鄉巴佬,把雞蛋當寶貝。」身後稚童探起腦袋做鬼臉。
小洛陽視若無睹,慢慢翻著自己的書卷,直到翻出那頁夾著的一朵桃花。
是離家時採摘的,已經枯萎乾癟。
他嘴唇嚅動著,眼底湧出淚花。
「顧哥哥,我吃得飽穿得暖,很多好看的衣服鞋子,認識的長輩都很照顧我,什麼什麼都好,就是特別想你。」
「你都沒吃過雞蛋,我整天都吃呢。」
「對了,秦爺爺上吊死了,郭姨前幾天吃酒死了,她告訴我要好好讀書練武,不靠安西身份,也能成為揚名立萬的大人物。」
「我會做到,你也希望我能做到吧。」
小洛陽臉龐緊繃,想著想著把頭埋進手臂里默默抽泣。
顧哥哥,他們為什麼要自殺,明明一切都好起來了啊。
「愛哭鬼!」身後稚童戳背捉弄。
窗外的李挽聽著嘲笑的話語,低聲道:
「童言無忌,我給他安排皇家書屋。」
顧長安微弱的聲音無波無瀾:
「沒必要,他是安西人,他不會被輕易擊倒。」
「去英魂殿祭拜秦爺爺,完成他交代我的遺願。」
「嗯。」李挽又看了小洛陽幾眼,便背起劍匣離開。
因為秦木匠的一封信,顧長安才願意來到長安城,之後呢?
是回西域孤城,還是一直待在長安直到消失?
……
英魂祠坐落在太廟旁邊,烏泱泱如浪潮擁擠,不少人遠赴千里趕來祭拜。
殿廊上空一個巨大的聖壇,壇心燃燒著火焰。
「英魂壯舉薪火相傳。」
「風吹不熄,雨澆不滅!」
「在那些迷茫黑暗的日子裡,民眾看不到光,他們便把自己點燃,形成了華夏民族永不熄滅的精神火焰!!」
人群在殿前叩拜,不時激烈陳詞。
李挽走過一座座靈位,在有些名字前多逗留一會。
「要祭拜的太多了,索性就不拜了,去秦爺爺那。」
劍匣傳來虛弱的聲音。
長長的英魂殿廊,李挽邊走邊解釋道:
「他說自己沒有戰死城頭,上吊很懦弱,所以請求朝廷千萬別把靈位擺在顯眼的地方,沒臉。」
顧長安平靜回答:「秦爺爺原本是箭無虛發的弓弩手,只是右臂被蠻夷砍斷了。」
說完他飄出劍匣,朦朧的霧氣已經近乎於無,在最角落找到秦大壯的名字。
李挽恓恓惶惶地走開,留給他獨處的空間。
「秦爺爺,你生前一直強調自己就叫秦木匠,嫌自己名字土氣,可靈位總不能還刻假名吧?只是從見你第一面起,就瘦巴巴的沒有強壯過。」
「你個老頭子,死前還逼我來一趟中原,你的計謀成功了。」
「暫時不能下去陪你了。」
顧長安笑了笑,低聲傾訴著從未說過的故事:
「我走過玉門關,我看過黃河,我途徑嵩山華山,也來到咱們心心念念的長安城。」
「你相信我來自一千兩百年以後的華夏麼?咱們後人從黃河到玉門關,只需要一個時辰。」
「哪位陸地神仙能夠做到?」
「可我很恐懼啊,黃河還是那條河,華山還是那座山,如果華夏亡國滅種了,中原被蠻夷占據了,還有後人麼?還有山河麼?」
「命運給了我異乎常人的能力,也在賦予我使命。」
「它仿佛在告訴我,顧長安,你還不能倒下,你要繼續前進,直到驅逐蠻夷為止。」
「我看到勤勞耕耘的農夫,看到不辭辛苦的繡婦,也看到千千萬萬個小洛陽在學堂讀書,看到每個平凡百姓都在為生活奔波。」
「我能消失一了百了麼?我有負罪感,這該死的負罪感!」
「這就是我害怕來到中原的理由,可你用死不瞑目來逼我!」
顧長安痛苦到魂影不斷抽搐,可聲音依舊帶著顫抖的笑意:
「我來的時候滿目瘡痍,我走的時候應該要錦繡河山。」
「我想讓後世提起顧長安這個名字時,能說一句這盛世如你所願。」
「所以我要去重鑄肉身了,我要無休無止地屠殺蠻夷,可我真的好難過。」
「經歷那麼多苦難,終於完成使命,可我還得繼續戰鬥,每一次受傷又痊癒,我都在遭受萬剮凌遲的酷刑,那種疼痛不能回憶。」
「沒有你這封信,我不會來中原,等太平盛世來臨,我一定下去責罵你。」
「你們真狠心啊,從小就告訴我要守護孤城寸土,要為民族脊樑而戰,等我費勁千辛萬苦做到了,你們卻一個個撒手人寰,讓我承受不斷喪親之痛,讓我孤零零活著。」
沉寂了很久,顧長安再沒開口。
突然。
「不過些許風霜。」他說。
聲音很輕,但很有力,很肯定,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靈魂噴出來的血。
「走啦!」霧氣離開了靈位,冷靜得如同一潭微波不起的湖水。
他要去蠻國聖城。
既然要重鑄肉身,單憑邊境蠻卒遠遠不夠,只能去聖城大開殺戒,也許會失敗,但這是唯一的道路。
李挽安靜站在不遠處,看到霧氣飄來,沒有第一時間遞出劍匣,顫聲問道:
「你想去哪?」
顧長安沉默。
他不確定能不能成功重鑄肉身,也就不給別人希望了,沒有期望就不存在失落。
「謝謝你的陪伴。」他說完飄出英魂殿,霧氣淺淡到平常人已經看不到了。
李挽心如刀絞,渾渾噩噩地跟了出去,懸空而起與霧並行。
她不知道會怎樣,可還是想陪他多走一段,再多走一段,仿佛分別永遠不會來臨。
……
深夜,唐趙邊境一座城池巍峨矗立,李挽手持劍匣站在城門,她答應顧長安只送到這裡。
「你若還是覺得虧欠,就好好做個明君,你在金鑾殿的一言一行,都能改變百姓的命運。」
顧長安嗓音不再虛弱,若是活著他還會回到孤城,家永遠是家,但活著就會讓蠻夷忌憚,就會給蒼生百姓一份庇護。
李挽緊抿唇瓣,青絲散亂雙眼紅腫,「生前無人問津,死後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麼?」
顧長安不再說話。
這時城頭傳來凌厲的呵斥聲。
一個想要進城的老農扛著兩包炭,被守將推搡出去。
賣炭翁跌倒在地,沒有鞋子,拿破布在腳上裹,腳踝竟然爬滿蛆蟲。
「城內禁止賣炭,沒收!」
刀疤臉的守將義正辭嚴,話語不容置疑,吩咐士卒奪走兩包炭。
說完一臉寒意:
「起來!從哪來回哪裡去!」
城外的行商見狀心生憐憫,可畏懼兵威不敢伸張。
「我……我只有兩包炭,我要給孫子買兩隻老母雞,你看能不能別……?」賣炭翁大口喘息著,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數到三。」
守將拔起長刀。
賣炭翁面如死灰,只得做求饒狀,不停念叨著不要炭了不要炭了。
「給你兩文錢。」守將從腰間掏出兩個銅板丟過去,一邊教育賣炭翁:
「以後別再來賣炭了,這次就算了,下回吊在城門鞭打!」
「好,好……」賣炭翁撿過錢感動得想彎腰鞠躬,但可能腿很疼,顫抖著又坐在地上,最後踉踉蹌蹌離開。
李挽再難遏制暴怒,寒劍驀然出鞘,就要直取守將首級。
顧長安為蒼生黎庶付出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就是讓他親眼目睹百姓被欺壓的場面嗎?
突如其來的殺機,刀疤臉守將不寒而慄,劍未墜時就跪下求饒。
「安敢如此壓榨百姓?是賦稅既竭,不足以奉戰士,還是自己貪婪所致?連老農兩包炭都不放過,商擴可知你所為?」
李挽語調森森。
城外行商紛紛叫好,敢直呼趙帝名諱,身份想必不簡單,定要懲處貪官蟲豸!
「冤枉啊!」守將大汗淋漓,趕緊示意士卒將兩包炭傾倒出來:
「是焦木。」
地上哪裡的炭,分明只是一些燒斷的木頭。
「那老農早就瘋了,是蠻狗在咱們趙國釋放毒氣,許多體弱多病的老人瘋瘋癲癲。」
「這位賣炭翁口中的孫子,早在前兩天就被他生生砍死吃掉了。」
「我不放他進城,是害怕他被自己兒子兒媳報復,已經祖父食孫,不能再發生兒子弒父的人倫慘狀了!」
守將因恐懼一口氣說完,見懸在頭頂的寒劍消失,他才痛心疾首道:
「這些蠻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以掠民屠民為戰功,拉扯之下折磨咱們趙國老百姓。」
城外一片死寂。
行商從駭然到驚悚,最後變得麻木。
天不佑中原……
百姓何罪之有,至以老天如此?!
李挽神色黯然,低頭看向劍匣,一顆心陡然墜入懸崖。
霧氣沒有了。
是悄悄離開了?
還是消亡……
行商陸續進城,唯獨李挽孤寂地佇立在城外,默默地凝望天際,她久久佇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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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