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0章
「投石機!!」
龜茲城上郭待封狠狠一拳砸下去,失聲驚呼。
唐軍當然也有投石機,但唐軍的投石機與大食人的不同,占地更加巨大。
而且巨石的重量,需要更多的人力和騾馬的運力。
或者占據主場優勢,先一步收集好巨石,做好應戰準備。
這次蘇大為率領唐軍選擇更容易攜帶的車弩。
自然是沒帶投石機的。
裴行儉花白的雙眉死死擰在一起,仿佛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身邊唐軍齊聲驚呼,郭待封等將領下意識把目光投向裴行儉:「大都護怎麼辦?」
裴行儉目中光芒閃動:「衝上去,逼上去。」
「嗯?」
「唯一的機會只有近身撕殺,貼近他們,投石機不比弓箭,沒辦法瞄得精準……」
隨著裴行儉的聲音,只聽戰鼓隆隆。
唐騎陣勢猛地一變。
數千大軍分散開來。
不再是之前密集的陣型。
先前的步甲長槊兵,也紛紛騎上戰馬,依著令旗鼓聲,散開兵線,貼近大食重甲騎。
一枚巨石,可以帶著數條人命。
威勢驚人。
若是唐軍密集成陣,自然會造成極大的殺傷。
可一但唐軍分散,這巨石的殺傷便沒那麼誇張。
遠不如之前唐軍車弩可怕。
步卒騎上馬,便是精騎。
其移動速度,靈活程度,遠超失去速度的大食重甲騎。
許多大食人從馬上跌落,到現在還掙扎著爬不起來。
沉重的鐵甲反而成了束縛。
就算是沒落馬的,此刻也被人群擁簇成一團。
近萬人堆擠在一起,可想是怎樣的混亂局面。
只聽隆隆戰鼓催促,散開的唐軍如附骨之蛆追著大食騎兵不斷襲卷。
一波波的騎兵沖勢,用長槊將大食人一一挑下戰馬。
轟隆~~
天空再落下巨石。
數石顆巨石滾過。
在大食重甲騎中,砸開數條血路。
一時間,大食騎兵發出驚駭的尖叫聲。
這一輪飛石過去。
除了十幾名唐騎倒霉被捲入,幾乎沒造成太大的損傷。
論騎戰,唐軍戰力猶在突厥人之上。
隨著蘇大為的指令,一隊隊唐騎奔馳於戰場,來回襲卷,奔騰如怒龍。
又像是橫刀般,每一次掠過,就將大食人的軍陣削薄一層。
突厥人的左翼。
阿史那屈度在戰陣中,抽空看向中軍,臉色頓時陰沉,用突厥語罵道:「突厥的戰法……」
突厥人的騎戰學自圍獵。
有鋒鏑陣。
全軍匯聚如箭鋒,以極快的馬速摧破敵陣。
也有狼群戰法。
分進合擊,迂迴兜轉,不斷從敵人的身軀啃下一塊肉來。
眼下唐軍正像是狼群戰術。
通過高速移動,令大食人的投石機無法捕捉。
通過散開的騎兵戰線,將損失降到最低。
每一輪衝鋒都能咬下上百大食騎兵。
這些墜下馬的重甲騎士,只有死亡一個結局。
若讓唐軍這樣衝殺下去,先死光的一定是大食人的重甲騎。
「大唐威武!!」
「蘇總管用兵如神!」
龜茲城頭。
嚇得忘記呼吸的大唐將士們,直到此刻方才一口長長的濁氣呼出。
郭待封激動的驚呼:「蘇總管運用騎兵,竟然如此高妙!」
不是騎兵將領,不知道操控騎兵的難度。
要在高速奔襲中,將命令層層下達,如臂使指,使整支騎兵,聚能摧鋒破銳。
散如水銀瀉地。
能聚能善,令行禁止,方是天下強軍。
此前唐軍中騎兵最強者,當之無愧為名將蘇定方。
蘇定方之後,當為薛仁貴。
但薛仁貴只得了蘇定方的攻堅挫銳,無雙的騎兵衝擊力。
若論對騎兵的精細指揮,絕對比不上眼前這支唐軍。
裴行儉兩眼放光,他亦是兵法行家,心知要執行這種戰法的難度。
「好啊,阿彌這手,出人意表,他將作戰的指令,從校尉下到團、隊、伍……才能有如此出色精妙的操作。」
西域大都護裴行儉不禁概然道:「這便是舉重若輕了,既要統帥有極高明的駕馭能力,又要校尉、團、隊、伍各級將領有高明的戰術素養,能充分領悟統帥的意圖。」
郭待封激動的點頭。
在大唐,擁有高明戰素素養的騎兵,如今已不多了。
昔年李敬玄在西域送了一波。
薛大為在怛羅斯又敗了一場。
恐怕蘇大為手裡的,是隴右退役,鎮守蜀境防線的老兵。
方才有如此本事。
這隻怕也是唐軍碩果僅存的騎兵種子了。
「風風風~」
旗手揮舞著令旗,發出吶喊。
咻咻咻~~
六千唐軍,幾乎做出同一個整齊劃一的動作。
取箭,張弓,射箭。
刷!!
箭如飛蝗。
天空為之一黯。
大食重甲騎兵們,百忙之中抬頭看了一眼,眼中閃過輕蔑和惱怒之意。
這些箭,不足以破掉大食人的鐵甲。
也就跟蚊子叮似的。
但是這種箭雨太過惱人了。
這個念頭才過,耳中聽到悽厲的破空音嘯。
有經驗的將領頓時臉色大變,一句話脫口而出:「重箭!」
重達八兩三錢的鐵箭頭,帶著巨大的勢能,半空劃下弧線,齊齊墜落。
只是一輪齊射,便在大食騎兵中,種下一片雪白羽箭。
猶如盛開的白花。
只是轉瞬間,這些白花下爆出團團血霧。
如盛放的蔓陀羅花。
「風風風~~~」
令旗揮舞。
第二波箭雨又至。
然後是第三波。
三輪箭雨之後,大食騎兵陣中,只剩下一片慘叫呻吟聲中。
再也沒有成建制的抵抗力了。
大唐的重箭。
專為破甲而生。
比平常的箭矢重了三兩三錢。
這個重量,不足以射遠。
但是在這種貼身廝殺的時候,對空射出拋物線,下墜的勢能足以穿透鐵甲。
整個戰場,由此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
連大食人的投石機,也漸漸沉默下來。
唏嘶咴~~
到處是無主的戰馬。
或是傷殘的大食人,躺在地上絕望的呻吟,任由血液流干。
滋養這片土地。
三輪齊射,共一萬八千支箭。
就算只射殺了一小半人。
也近乎殺傷了七八千大食重甲騎。
這不是一場較量,而是單方面的屠殺。
蘇大為騎於龍子上,手掌捂住李旦的眼睛。
「阿舅……」
「小孩子不要看這些。」
「我不怕,我跟著阿舅不怕。」
李旦用力拉開他的手指,拉開一條縫隙,看著敵人的血流淌出,看著成堆的屍骸。
一具具披著鐵甲,凶獰而可怕的大食人僵死在地上,屍體堆積如山,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不知是害怕還是亢奮。
「阿舅,敵人敗了嗎?」
「還沒有,不過他們最精銳的騎兵已經完了。」
蘇大為平靜道:「我說過,要流干他們的血,為大唐,也為薛仁貴,為那些殉國死難的將士,為守護這片土地,埋骨異鄉的大唐英雄。」
李旦緊張的咽了口唾沫:「阿舅一定可以……殺光他們!」
龜茲城頭。
哪怕是唐軍一方,郭待封和唐軍上下,看著突然失去聲音的戰場。
也不由失去了出聲的力氣。
只剩下乾咽口水的動作。
乖乖,三輪箭雨,居然造成這麼大的殺傷。
這在理論上確實可行。
但是在實戰中,幾乎不可能存在。
因為敵人不是泥塑木偶,不會呆站著不動。
敵軍也會用弓弩反擊。
但這一次情況特殊。
大食人極少靠弓弩,主要是靠投石機做遠程殺傷。
投石機的速度既慢,精度也不高。
落在人群中,死得更多的反倒是大食人。
唐軍才六千餘人。
大食人有兩萬。
一顆石頭掉下來,若砸中一名唐軍,至少要碾死三個大食人。
再加上唐軍騎兵精妙,高速移動,幾乎沒給大食人的投石機瞄準的機會。
也就導致大食人的重甲騎,失去遠程火力的保護。
這種情況,哪怕是對上昔年的草原霸主,突厥人,也不曾出現。
突厥人的騎兵與大唐騎兵極為相似。
兩者戰法也相近。
都是人披鐵甲,馬著皮甲,保持衝擊力的同時,對人做最高的防線。
而且不會影響戰馬奔襲速度。
草原突厥馬的耐力又好。
大食人的重甲騎的確厲害,衝擊力天下無雙。
但敗也敗在這一點。
三輪衝擊後,那些大食人的馬似乎就跑不動了。
被黑火焰的火焰一燒,被唐軍步卒上去用長槊齊刺,陣腳就亂了。
再加上突厥輕騎上去圍殺。
蘇大為親率三千唐騎去堵漏,最後活活把一群大食人的重甲騎給廢掉。
失去速度和體力的大食騎兵,結果就這樣癱瘓在戰場上。
成為此役最大的笑柄。
如此一個活靶子,唐軍用破甲重箭射殺,簡直和殺豬狗一般。
整個戰場,被大食人的鮮血染紅。
「哈栗吉!看看你幹的好事!」
望樓上。
大食人的統帥阿卜杜勒一把攥住哈栗吉的衣領怒吼:「騎兵完了,完了!死傷近半,哈里發不會饒過我們!」
「大帥,我覺得,我們當下最先應該考慮的,是怎麼贏得這一仗,怎麼活下去。」
哈栗吉面色鐵青,冷冷的,一根一根的掰開阿卜杜勒的手指:「那些騎兵的死是有意義的,他們成功的拖延了唐軍的腳步,讓我們有機會做出應變。」
「你說什麼?」
「大帥看看,我們的步兵方陣接上了,有他們在,區區六千唐軍,很快會被吞沒。」
隨著哈栗吉的聲音,隆隆的號角聲響。
四萬大食人的中軍方陣。
代表步兵的方陣,終於繞開綿延的重甲騎,向著唐軍騎兵逼近。
咚咚咚!
身著皮甲,露出的地方,呈現出古銅色發達的精壯肌肉。
像野獸多過像人。
這群荷爾蒙爆炸的大食武士,一手執盾,一手執矛或彎刀。
拍打著大盾,層疊向前。
前隊前行十步停下,後隊湧上來超過十步,再停下。
後隊再上來。
猶如波浪般此起彼伏,沉凝異常。
給人巨大的壓力。
「真神在上。」
阿卜杜勒伸手在胸前祝禱:「願我們的戰士,戰無不勝,粉碎這些該死的唐人。」
「大帥會的。」
哈栗吉安慰他道:「我們的步兵打遍天下無敵,遠至西歐海岸,遠東的野蠻人,突厥人、吐蕃人,甚至上次怛羅斯的唐人,天下沒人是他們的對手。」
「沒錯。」
阿卜杜勒兩眼放光:「他們是最強的,是鐵血的戰士,是殺戳機器,何況……。」
他陰鷲一笑:「還有魔獒,讓它們撕碎那些唐人!」
嗚嗚嗚~~~
四萬大食步兵方陣中。
無數巨獸咆哮著。
鐵鏈拉得筆直。
巨大的爪子拍打著大地,地動山搖。
龜茲城頭,裴行儉的目光瞬間凝重。
「現在,才是真正決定勝負的時候,如何對付大食人的步兵方陣,還有那些怪物……」
同一時間。
唐軍大旗下,騎在龍子背上的蘇大為,以手撫著龍子的鬃毛。
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傳令,變陣。」
唐軍戰鼓聲驀然一變。
騎兵以程處嗣、尉遲寶琳、阿史那順、李敬業、李敬宗、阿史那順、阿史那延,再加蘇大為自己,各領一千二百人,分為七隊。
猶如七條游龍,在戰場不住奔跑。
前頭的騎兵已經與大食人的步兵試探性的交手。
各有損傷。
大食人的牛皮大盾,猶如帶甲的烏龜殼。
令唐軍騎兵無法形成有效殺傷。
無論是用箭,還是用長槊,都無法造成破陣效果。
何況四萬步兵,陣勢太過雄厚。
唯有用狼群戰術,不斷奔襲,試圖撕碎大食人的步兵陣線。
嗚嗚嗚~~
氂牛號角聲,嗡嗡吹響。
大食人兩翼的吐蕃人和突厥人,收到命令,向中間極力擠壓。
猶如兩條手臂,要將蘇大為和他的唐騎包圍在懷裡。
一但實現合圍,則唐軍必敗。
唐軍左右兩翼的突厥僕從,在唐將安文生、薛訥、蘇炎等將的催促下,極力支撐。
但胡人僕從不耐久戰的毛病,在此刻漸漸顯露出來。
漸呈不支之象。
「大都護,大食人這是想做什麼?是想合圍嗎?」
龜茲城頭,郭待封的臉色蒼白。
問了一句看似廢話,也是事實的話。
稍微懂兵法的都看出來。
大食人的打算,利用左右兩翼的僕從,將唐軍包裹在裡面。
一但包圍形成。
便能極大發揮大食兵力雄厚的優勢。
將唐軍活活絞殺。
數千唐軍,很難突破十幾二十萬的大食軍包圍。
「大都護,怎麼辦?我們能不能出城助戰?」
「不到時候。」
裴行儉緩緩搖頭。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郭待封急問。
「看那裡。」
裴行儉遠遠指著大食人的中軍帥旗。
「那裡,定是大食人的統帥所在,那面軍旗不倒,大食人的指揮不亂,我們這點人下去,唯死而矣,無法改變戰局……」
「那……難道眼睜睜看著蘇總管被敵人合圍?」
「不會的,要相信蘇大為,要相信他的領兵本事,不會看不到這一層。」
裴行儉瞪大雙眼,用一種近乎冰冷無情的聲音道:「他一定是在找戰機,敵眾我寡,必須找一個可以一戰而勝的戰機,到那時,也就是我們出城助戰的機會。」
轟隆隆隆~~
戰機出現了。
準確說,是突厥反王,阿史那屈度的戰機出現了。
混戰之中,焦灼的突厥狼王嘴角挑起獰笑,下了一條命令。
隨即,在突厥大軍中,一具唐軍屍體被高高懸掛起來。
掛在旗幡之上,整個戰場,數以萬計的人都能看到。
當看到那具將領屍骸的瞬間。
情況失控。
「阿爺!!」
唐軍右翼薛訥,一眼看到被剝得赤條條,懸掛於旗上的薛仁貴。
一時怒髮衝冠。
他的眼角裂開,兩道血淚從中迸射而出。
「惡賊,焉敢侮辱我阿爺!」
薛訥放聲怒吼,暴怒之下,連護甲都震開。
他手裡拿著長錘,咆哮連連,驅馬狂沖。
「將軍,將軍!不可!不可中計!」
身邊校尉將領大驚失色,想要攔住,被薛訥揮手打落下馬。
哪裡攔得住一個暴怒之人。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豈有子女親眼見父親屍骸受辱於敵,還能冷靜無動於衷的?
那不是人,而是沒有心肝的狼。
「還我阿爺!你們這幫胡狗!殺啊!~!」
薛訥一衝動,本部數千人跟著衝上去。
唐軍右翼一時大亂。
薛丁山正在埋頭廝殺,一抬頭驚覺陣腳大亂,頓時大駭。
「阿訥,你做什麼?」
「別攔我!是兄弟隨我搶下阿爺,隨我殺胡狗!」
萬軍之中,暴怒的薛訥狂舞大錘。
沾著即死,碰著即亡。
薛仁貴天生神力。
薛訥也繼承了這一點。
尋常人抱都抱不動的鐵錘,在他手中,揮舞如燈草一般。
狂風呼嘯,將擋路的突厥騎連人帶馬轟飛出去。
突厥軍陣中,阿史那屈度兩眼發光,放聲大笑。
「得手了!」
「圍住這支人馬,摧垮唐人右翼,圍住他們的中軍,活捉大唐蘇大為!」
「殺啊!!」
牛角號聲,震天動地。
黃沙漫捲。
整個戰場形勢大變。
受薛設的影響,唐軍右翼失去組織,被部份突厥狼騎包圍。
右翼陣腳大亂,被更多的突厥狼騎衝破防線。
由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屈度親自帶領的突厥狼騎一萬餘騎,以奔雷之勢,沖向大唐中軍。
正在與大食步兵陣,辛苦鏖戰的七千唐騎。
整個戰場的焦點,重新回到大食步兵與大唐鐵騎焦灼戰線上。
千萬道目光凝聚在此。
望樓上,阿卜杜勒、哈栗吉,十幾位大食將領,一時失聲。
龜茲城上。
郭待封、裴行儉,還有數十唐軍將校,摒息靜氣,盯著戰場,忘記了說話。
此刻,勝負天秤正在劇烈動搖。
若讓阿史那屈度的突厥騎衝到蘇大為身邊,那萬事休矣。
不輸給唐騎的突厥人會死死咬住唐騎,遲滯他們的速度。
會再現唐軍擊敗大食鐵騎的一幕。
爾後蜂湧而至的四萬大食步卒,將會把失去速度的唐騎分割包圍,逐一殲滅。
所以勝負在於突厥騎能否沖向大唐中軍。
能否困住蘇大為那面帥旗。
冥冥中,有一個看不見的錶盤,走過一剎那。
整個戰場的廝殺聲,戰鼓聲,號角聲,都仿佛消音。
全場靜默。
只有突厥狼騎狂奔的戰馬,四蹄敲擊著地面,濺起大片黃沙。
近了,更近了。
距離蘇大為的帥旗只有……
轟隆!!
眼看阿史那屈度即將撞上蘇大為的帥旗。
就在此刻,打橫突然殺出一彪人馬。
阿史那屈度猝不及防,險些被掀下馬來。
定睛一看,臉色頓時大變。
一個名字,從口中脫口而出。
「阿史那道真!!」
「爺爺在此!」
雄駿的戰馬上,阿史那道真發出大笑聲。
一張英俊的臉龐上,殊無半點笑意。
有的只是一片凜然殺機。
大唐後軍。
由阿史那道真統領的諸胡僕從。
也是唐軍的總預備隊。
在情況萬分危急之下,悍然出擊,終於在千鈞一髮之際,攔住了突厥狼騎的偷襲。
若是任由阿史那屈度的一萬狼騎衝到大唐帥旗之下,則大事休矣。
「阿史那道真,你也是可汗的子孫,你身上流著黃金家族的血液,焉能做唐人的狗?」
「那你呢,阿史那屈度,你這條喪家之犬,連野狗都不如。」
阿史那道真反唇相譏。
「該死!」
阿史那屈度最忌諱被人叫狗,聞言大怒。
瞬間張弓搭箭,一箭向對面阿史那道真射去。
早有防備的阿史那道真同時一箭射來。
兩支羽箭在半空相撞,迸濺萬點星芒。
「殺!!」
兩萬雜胡僕從,與阿史那屈度的一萬狼騎絞殺在一起。
短時間內,可保蘇大為無後顧之憂。
大食人的行營中,阿卜杜勒含恨重重一捶,擊打在木欄上。
心中萬般遺憾和不甘。
就差一點。
只要阿史那屈度的人衝上去,陣斬了唐軍統帥,這場戰爭便結束了。
就差那麼一點。
龜茲城頭。
郭待封和一眾唐軍將領,全身大汗淋漓,猶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身上的衣甲俱被冷汗浸透。
太緊張了。
就差那麼一點。
差點以為蘇大為的中軍,要被突厥人陣斬了。
就差那麼一點啊!!
心臟都快緊張到爆炸了。
就在此刻,裴行儉突然臉色一變。
「不對。」
「什麼不對?」
郭待封訝然道:「只要抵擋住大食人的步兵就還有機會……就算打不過,騎兵想走就走,不至於……」
後面的話,他沒再繼續往下說。
因為這一刻,耳中聽到萬千野獸咆哮。
遲遲無法對唐騎合圍,追不上唐騎的大食步兵方陣從中分開。
一隊用粗大鐵鏈拉著詭異魔獒,各種巨獸怪物的部隊,從後方趕了上來。
這才是大食人一統歐亞的底牌。
據傳說大食人曾有一支巨獸軍隊,橫掃天下。
再強的敵人,在這支巨獸軍團之下,也要匍匐發抖。
「去吧,我的孩子們,真神賜給我們大食魔獒,地獄惡犬,去將我們的敵人撕碎吧!」
望樓上,阿卜杜勒張開雙手,發出亢奮的吼叫。
多少次了。
從中亞一路殺奔過來。
無數強大的敵人,都倒在魔獒的身下。
是時候了。
讓這些異教徒,讓這些異端,接受神的審判。
「阿彌,這些大食人真有趣。」
蘇大為身邊,突兀的響起一個聲音。
充滿桀驁不馴,充滿野獸般暴戾之氣。
一名軍將抬起頭,猙獰面具下的雙眼,閃爍著紅芒。
蘇大為懷抱著李旦,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微微點頭道:「去吧。」
那將領掀開面具,拋下頭盔。
一張臉似人非人,更像是一條蟒怪。
被蘇大為捂著眼睛,從指縫偷看的李旦,發出一聲尖叫。
就見馬背上那怪人,騰身而起,如流星般飛掠前方。
自他飛出後,地面上突然湧起黑影。
黑影如濃霧般升騰起來,不斷擴張。
黑霧滾滾。
裡面響起萬千妖魔吼叫。
長安詭異。
蘇大為離開洛陽時,將長安詭異託付給高大龍。
這次出征,帶上高大龍,其意就是讓他統率部份詭異中的高階戰力。
直到這一刻,方才亮出這張牌。
要玩軍略,要玩戰術,要堂堂正正之師,我大唐奉陪。
要玩詭異,要用非人的力量?
那我們也擅長吧。
你要戰,便作戰。
黑霧騰騰,詭異出巡。
從長安詭異出現的一瞬間,整個戰場仿佛忘記了廝殺。
正張臂狂呼的阿卜杜勒仿佛被點了穴般,僵立當場。
「怎……怎麼可能?為何……為何他們也有……」
哈栗吉面色狂變。
他們信奉真神,無法理解,為何在遙遠的東方,這支軍隊也有這種真神賜下的怪物。
聽那黑霧中怪物嘶吼,只怕比大食的魔獒數量更龐大。
「下令!下令全軍出擊!」
哈栗吉向身邊呆如木雞的大食將軍大喝。
咚咚咚~~~
大食人尖銳的戰鼓聲里。
手持鐵鏈的大力士們聽到後方傳來催促進兵的鼓號。
但卻驚愕的發現。
手裡繃得筆直的鐵鏈,忽然垂了下來。
仿佛那一頭頭瘋狂不可以一世的魔獒,也怕了唐人那邊湧來的黑霧。
黑霧裡,究竟有什麼?
「殺光他們。」
黑霧慘慘,陰風怒號中。
刀勞張開雙手,兩柄巨大的骨刀,垂至地面。
滾滾黑霧,向著大食人的步兵方陣捲去。
整個大食人的步兵方陣,還有魔獒與長安詭異的黑霧絞在一起。
混亂如瘟疫般蔓延。
龜茲城上,裴行儉第一次,發出激動至失態的聲音:「大食人,亂了。」
郭待封隨著他的喊聲抬頭看去。
只見大食人的中軍大旗,那面黑色帥旗開始傾斜。
望樓也漸漸垂落。
完全不明白大食人出了什麼事。
雖然步兵方陣出現混亂,但仍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刻。
至少他們的後軍,還有數萬人。
而且那四萬餘大食後軍,正快速披甲,正奔赴前方。
想要保護住大食人的帥旗。
護住中軍。
只要這支人馬及時趕到。
勝負猶未可知。
但是不知為什麼,重甲騎兵的覆滅沒有動搖大食人的決心。
左右翼的鏖戰沒有動搖他們的信心。
蘇大為那邊派出詭異出巡的黑霧後,那些大食人竟像是見到鬼一樣。
信心居然開動崩塌了?
曾經不可一世,曾在怛羅斯一戰,粉碎五萬唐軍精銳,擊敗名將薛仁貴。
摧毀大唐安西四鎮。
兵圍安西都護府行所龜茲城,那個強大到不可一世的大食軍團。
居然在這裡開始崩潰了?
連郭待封都看出來,大食人好像不太對。
「他們……他們要跑!」
郭待封重重一拍城垛,劇痛令他忍不住眥牙裂嘴。
但卻絲毫顧不上。
只是指著大食人的帥旗,見那面大旗向後緩緩移動。
發出亢奮的尖叫:「大食人的統帥,要脫離戰場。」
贏了!!
從意志上,大唐已經碾壓了這些大食人。
大唐必勝!
郭待封紅著眼睛,扭頭向裴行儉:「大都護!」
「擊鼓!」
裴行儉同樣雙眼赤紅,發出金石之音:「開城!全軍出擊!」
這是最後的時刻了。
若能將大食人的統帥留下。
那麼這一場仗將是一場徹徹底底的勝利。
可若是被對方逃走。
那麼大唐雖贏了這一仗,但並沒有獲得全勝。
敵酋尚在,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很可能將迎來無休無止的報復和戰亂。
「必須將賊酋斬殺!」
龜茲城中,隆隆戰鼓聲轟然作響。
龜茲城門,再一次敞開。
一支殘破的唐軍,人數不及二千,從城中殺出。
飛撲向大食人的帥旗。
只是整個戰場綿延近百里。
從龜茲城到敵方帥旗,看著近,實則遠。
中間還有無數大食軍在阻撓。
想要及時將其攔住,千難萬難。
整個戰場,全是唐軍進攻的戰鼓聲。
龜茲城衝出的唐軍雖不多。
但仍令蘇大為麾下騎兵,精神大振。
連帶著左右翼僕從軍,喊殺聲也大了數分。
反觀阿史那屈度和吐蕃論卓爾,兩人不約而同,臉色大變。
做為戰場名將,他們敏銳嗅到敗軍之氣。
看向大食軍陣時,兩人各是面如死灰。
那厚實的大食軍陣,亂了。
戰場上,拚的不光是人多。
不光是單兵戰力。
更是率帥的指揮能力,軍團的組織度。
這也是強軍和普通雜兵的區別。
有備勝無備,有組織,勝無組織。
大食的軍陣亂了,號角鼓點亂了。
帥旗正在向後撤離。
焉能不敗?
阿史那屈度眼中閃過嗜血光芒,顧不上與阿史那道真廝殺。
暗自令副將頂上。
自己則帶著一支精銳,瘋狂打馬,迅速脫離戰場。
都是梟雄之輩。
死道友不死貧道。
高呼酣戰的亂軍中,幾乎無人注意到他。
唐軍帥旗指出。
七千精騎如猛虎出龍。
過混亂的大食步兵,直撲向大食人的帥旗。
大食人的後軍已經散亂不堪,那些失去組織的大食力士,身上衣甲尚未披戴好,依舊手執彎刀,瘋狂打馬,前赴後繼的湧上來。
若主帥戰死,按大食戰法,所有人統統陪葬。
「大總管!敵酋要逃走了!」
數騎戰馬奔至蘇大為旗下,馬上騎士掀開頭盔,露出李敬業大汗淋漓焦急的臉龐。
在他身邊一群唐軍騎士無不殺紅了眼。
看向大食帥旗遠遁方向,發出不甘的吼聲。
「他跑不了。」
蘇大為聲音如同九幽地獄傳來。
將懷中李旦交到一臉愕然的李敬業馬上。
然後伸掌向一旁李博:「弓。」
「弓!」
李博大聲吶喊。
李客早捧著一張比他人還巨大的大弓,奔跑向前,單膝跪下,雙手奉上巨弓。
「大總管,弓在。」
蘇大為伸手取過,輕撫弓臂。
上面暗紅的顏色,仿佛血漬。
李敬業和剛剛趕到的阿史那延,為之一震。
「這弓,是薛禮的弓。」
蘇大為聲音低沉道:「昔年我贈他寶弓,他以此三箭射殺鐵勒賊酋,威震天下……他惜敗於怛羅斯,又為告知大食備細於我,率百騎突陣,歿於陣中……這一箭,是我替他射的。」
言紇,接過李客遞上的鐵箭。
那是車弩上的破城之箭。
粗如兒臂。
「給我開!」
伴隨一聲虎嘯龍吟,蘇大為騎在龍子背上,開弓如滿月。
所有人,下意識看向大食帥旗方向。
那移動的巨大馬車,距離這裡,怕不有五六里之遙。
蘇大為的箭,能射那麼遠嗎?
就算能射那麼遠,能射中高速移動的馬車嗎?
能將那逃遁的敵酋留下嗎?
崩!
弓如霹靂弦驚。
箭如流星,飛射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