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痛苦誓言
羅格·多恩來到山陣號的中心。誓言聖殿就在這裡。
聖堂武士把守著漆黑房間的門扉,見到他們的基因原體後將大門打開。這裡是新戰士宣誓的聖地,亦是聖堂武士活動、訓練和聚集的地點。由烈火燒灼帶來的黑色焦痕仍然鋪滿了整個房間的每一塊磚石,帶來一股不應存在的焦骨的氣息。
周圍純白燈光幽幽亮著,像一圈閃爍的群星,照亮了黑曜石的廣闊牆壁,它們非必要時並不熄滅;中央的宣誓銅盆之內,新的燃料已經填補,等待著下一次帝國之拳戰士立誓時被點燃。
……就像是對浩瀚宇宙以及中央星炬的一種比喻,暗示著他如今所見的局勢。紺青的影子在燃燒後的龐然漆黑中延伸,凹凸不平的曲面和傷痕宛如一隻只嚎叫掙扎的痛苦面孔和猙獰惡魔;而中央如燈塔般的立柱,雖然依舊瑩白,但那一捧火卻靜靜地熄滅了,僅僅依靠周圍晦暗的光,勉強襯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形象……
他試著將這種無謂的對應從大腦中抹除,他也確實做到了。在他面前,誓言聖殿只是聖殿。
他取來引火的火炬,並沒有立即點燃它。
「父親。發生了什麼?」西吉斯蒙德從暗門中匆匆走出,向他敬禮,他穿著寬鬆的冥想長袍,腰間簡單地掛著一把訓練劍,金髮汗濕。
「無事。」羅格·多恩凝視著火炬。「我來看一看。」
西吉斯蒙德沒有放下心。作為與他最為親近的戰士,以及他兩支護衛隊伍之一的創始者,西吉斯蒙德一貫十分了解他。
或許這也是他來找西吉斯蒙德的理由。
西吉斯蒙德順著多恩的目光,看向中央的銅盆。「我聽聞福格瑞姆大人已經甦醒,父親。」
「他很平靜。比我預期得好。」多恩說,他剛從福格瑞姆那兒離開。
即使是一籌莫展的藥劑師試著給他展開一些治療的時候,福格瑞姆仍然沒有放開費魯斯·馬努斯鋼鐵化的頭顱。當他醒來後,他卻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鄭重而冷靜地闡明了費魯斯離去的遺憾,以及日後該如何統合鋼鐵之手的殘餘氏族。
除此之外,他輕聲告知他,王座的確已經淪沒在黑暗中。
紫衣鳳凰精神不濟,寥寥數言過後,便再度沉睡在藥劑部的病床上。
「那麼,請問福格瑞姆大人的傷勢如何?」
「等他醒來再說。從表面上看,他的四肢不應當無法移動。」
西吉斯蒙德點了點頭,從石柱下方的格子中取出火石,為羅格·多恩手裡的火炬點起一把火焰。
他猶豫了一下,開口:「父親,你救了他們。」
「我並沒有做到什麼。」羅格·多恩說,「康斯坦丁·瓦爾多讓福格瑞姆甦醒,而費魯斯·馬努斯,我們都失去了他。一位值得尊敬的基因原體。」
基因原體搖了搖頭。「我心中有猶豫,西吉斯蒙德。同樣地,我錯過了機會。」
他將竄著火苗的火炬探向銅碗中的燃料,火焰頃刻揚起,熾烈地閃著滾熱的光。
西吉斯蒙德莊重地開口:「我們沒有辦法阻止我們能力之外的事,父親。洛嘉·奧瑞利安不是我們能夠阻攔的,美杜莎上空的亞空間力量,不是帝國之拳能夠輕易驅逐的。自封閉網道節點以來,您未有一刻不在盡您所能。」
「我知道這些事實。」羅格·多恩輕聲打斷了他,「我不需要重複的強調。」
「但您需要冷靜。」西吉斯蒙德固執地說。
「不,我需要抉擇。」羅格·多恩否決了他的子嗣。他專注地將手伸入燃燒的烈火中,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他帶著自己的新兵宣誓時一樣。
火焰裹住他握緊的拳頭,刺痛讓他思維清晰。在適度的痛苦中,一個人將更專注於他內在的生命。
多恩再度想起他聽聞兩個基因原體之死時的心境。
馬格努斯、費魯斯·馬努斯,他沒有見證,他是一塊等待著的頑石,追逐著這個向深淵滾落的世界。他知道自己未曾有一刻放鬆,他亦知道自己滿心苦痛。他做得不夠,遠遠不夠。
那麼,他的子嗣呢?
堅不可摧的帝國之拳,將追隨背叛的步伐,還是堅守他們的堡壘?
後者才是數百年間整個軍團上下最受推崇的堅韌品質。如磐石堅毅。永不變亂。從不動搖。
這不止是對泰拉的背叛。真正困擾他們的,是對他們過往的背叛。
西吉斯蒙德盯著他的臉,然後繞到他身旁,同樣將手掌靠近火焰。
「是的,父親,我們需要抉擇。」西吉斯蒙德說。
在這名星際戰士的眼神中,除了沉靜的執拗之外,羅格·多恩看不見其他情緒。
他等待著西吉斯蒙德的回應。
「淨化是火焰,」聖堂武士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內不斷迴響,穿透時間,與他們最初的誓言相互交迭。
「灼燒是潔淨的代價。火焰焚燒之後,留存的便是新時代的基石。」
「我們身負重任。」羅格·多恩接著他子嗣的話說,低頭看著西吉斯蒙德的手。那是一隻握劍揮刀的手,此時就拱衛在他蒼白而堅硬的手指邊,在痛苦之下微微地顫抖著。躍動的火焰在熔化它的同時,令它變得足夠溫暖。
「生存是火焰。」西吉斯蒙德繼續說,「我們戰鬥,淨化,活著。我們將化身烈火。」
「因為人類生存的宇宙遙遠而冰冷。」羅格·多恩回答,這種感覺足夠奇妙,他的戰士變成了他的引導者,這是否是因為他正在徵詢他的意見?
西吉斯蒙德給了他一組暗示。一組關於燃燒銀河的話語。一種果決而叛逆的抉擇。
他是否真的是這樣思考的?他會將它問清。
誓言聖殿內沒有迴避和困惑的容身之地。
他從火焰中抽出手掌,西吉斯蒙德亦然。他們的血順著破碎的傷口向下流淌,落入黑曜石凹凸不平、布滿錯綜複雜的文字與花紋的表面。血跡探索著一道道凹痕,向深邃虛空般的地面各方延伸。
羅格·多恩的心跳迅速變得平穩。
他面向聖堂武士,輕聲開口。
「西吉斯蒙德,我的孩子,我的戰士,告訴我。你是否選擇了背叛泰拉的一方。」
西吉斯蒙德眉頭緊鎖。他可以為選擇尋找任何能夠洗清自己行為的理由,但他沒有。
「整個聖堂武士皆已作出決定,是的,父親。哈斯卡爾衛隊亦然。」
「我更多的戰士呢?」
「有所猶豫乃是常情,就像您一樣。」他直言不諱地說,當他仰頭看向他的時候,羅格·多恩知曉他繼承了自己具有洞察力的雙眼。
「很好。」多恩說,頓了頓。
「您感到苦惱嗎?」戰士不留情地追問。「不確定您對鋼鐵勇士基因原體的情誼,是否影響了您的決斷?不確定您的猶豫,是否又耽誤了一種更好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羅格·多恩思考著,「但這並不影響我們要做的一切。」
正如他們龐大的艦隊已經派出使者,前往奧林匹亞星團。山陣號是其中之一。
在導航員的描述下,金色的指引不斷出現,他們正將這種新的現象命名為「金色通道(Golden Path)」。
西吉斯蒙德將手伸向腰間,抽出了他的訓練長劍。那依然是一把沉重的鋼劍,只不過並未附著力場。
「我為我的冒犯道歉,父親,但我希望這樣做。」西吉斯蒙德說,將劍雙手遞給羅格·多恩。
原體接過這把劍,在他的手中,這把星際戰士所用的單手劍宛如一把薄而脆的匕首,他卻感受到一種不可抵擋的重量。這重量來自劍刃上沾染的血,他們共享誓言時,手上流出的鮮血。
「我再次向您宣誓。作為一名叛亂者的騎士。」西吉斯蒙德說,凝視著羅格·多恩的臉孔。火焰的影子在他雙眼中不間斷地燃燒。
羅格·多恩將長劍抬起,輕輕置於西吉斯蒙德肩頭。
「我接納你,」羅格·多恩回答道,「接納一名行走於真理之道的騎士。」
「我的騎士,我曾經思考,我將選擇堅守泰拉,回歸王座,履行禁衛的職責;還是帶兵離去,與戰帥同路。我曾經質問,我是否被蒙蔽,是否受到蠱惑,因為個人對懷言者的矛盾與厭惡,便貿然選擇背叛之路。在這之後,我詢問我們將要為銀河帶去的傷痛,對人類而言是否值得,是否治療腐瘡放出的血將多過一個種族能夠承受的限度。」
這一切思慮都發生在他的內心深處。
當他行走在山陣號中,經過訓練大廳,路過隱修之所,在軍火庫中審視一排排的彈殼,他仿佛看見雷射在高空中切割雲層,爆炸帶來的碎片如暴雨傾落,光矛將船體的外殼順著走向一路剝離,刺眼的閃電火花在頃刻間被冷凝成宇宙間的一縷微塵。
他評估著,比較著,試著推導將要發生的一切,試著在變亂的銀河裡構築理性的堡壘。
他看見世界在他的頭腦中一次次燃燒,最後他看見泰拉,看見他親手建造的皇宮破碎。
他知道這也是佩圖拉博會看見的。
「我得不到答案。在戰爭結束前,我們都得不到答案。」多恩繼續說,「然而,我們必須選擇一條背叛的道路。因為回歸王座更加簡單。」
「那麼,戰爭會結束嗎?」西吉斯蒙德問。
多恩沒有立即回答,他靜立著,他的思緒進展得如閃電一般迅速,這道閃電將他的心靈灼痛。
他將劍還給他的戰士,轉身離開。「會的。」他堅定地說。
不論是結束在誰的勝利之中。
經過計算,他們就要回到現實宇宙了。他將做好面對佩圖拉博的準備。還有福格瑞姆,他希望這名兄弟能夠及時地再度甦醒。
他希望如此。
多恩離去之後,西吉斯蒙德轉向仍在燃燒的誓言之火。火焰的溫度撫上他的臉頰,從顴骨開始擴散,讓他雙眼之中烙下烈火的幻影,這股灼痛仿佛穿透了他的骨髓。
他的心靈卻如此寧靜。就好像他們已經來到了火焰的上空,乘著糾結與徘徊、難以置信與悲慟難抑、恐懼與憤怒構成的氣流,抵達了一個足夠心無掛礙地盤旋的高度。
在這樣的海拔下……就像因威特風雪呼嘯的冰山上……他俯瞰並審視他們真正的信念,思考宇宙帶來的一切行為之中暗含的邏輯與法理(Ley),重新洞察隱藏的真理和永恆……永恆的唯有戰爭。
西吉斯蒙德單膝跪下,將長劍靜靜地立起來,以鋼面抵住自己的額頭。一股冰冷由此蔓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