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王座廳與開戰
多麼的昏暗……這是他並不了解的泰拉地宮,他感受到這裡無限的廣闊,但死寂的氛圍讓王座廳縮小至有如不過方寸。昏昏的深紅色黯淡人造微光透過花飾的窗欞,旋轉著落在這片虛空般的幽冥中,時而痙攣般顫動著勾過金屬的輪廓。
灰塵從壓印著古老神話場景的拱形穹頂上空凜凜地飄然落下,伴著沉悶的微弱光線,輕輕地依附荷魯斯·盧佩卡爾厚重的狼皮裹肩披風上,如久已乾涸化灰的枯血,逆著野獸皮毛的流向,無形地扎進他身軀的深處,帶來陣陣戰慄的隱痛。
荷魯斯辨析著這深邃的黑暗中能夠勉強窺見的人形,在隱隱晃動的冷光里,他見到一抹灰白的印痕,勉強地存在於由重重電纜與金屬線壘砌堆積而形成的冰冷王座深處;仿佛與周遭精金和塑鋼的浮雕一同組成了一副古老而腐朽的壁畫,一同蒙受了灰塵的覆蓋與鍍層……
這才過去多少日子呢,一年的時間,卻宛如……千百個年份的歲月共同在此終結——回歸一段被超物質的力量縮減成一個剎那的微秒,在人類起源的地方,凍結在不存在的終結與幽邃虛無之中。
荷魯斯站著,雙腳如同打開了磁力鎖扣的戰靴,死死固定在烏玉般的地面上,而他眼前的世界則不斷旋轉,明明靜止不動,卻好似被拋入了一處瘋狂盤旋的渦旋或萬花筒中。他從自己的呼吸里嗅到冰冷的窒息。
當洛嘉將他帶來,而他真正步入王座廳之前,他思緒萬千……
神皇?黑暗?不,洛嘉·奧瑞利安縱使不是一個善於說謊的人,但他對事理的認知不可盡信。荷魯斯了解他,故而,他不敢全盤依賴他的說法……
可是,他會在事關帝國命運之事上口出狂言嗎?他不會……
而佩圖拉博呢?他會背叛嗎?背叛?一塊堅不可摧的鋼鐵會背叛嗎?他最信任的兄弟會離棄人類嗎?
現在,在這消亡的王座廳里,透過所有冰封或石化的靜滯的昏昧,荷魯斯的質疑被一併地靜止了。
他的思緒被展開,他的想法被抽空,在一個瞬間內他動盪的心靈被拆解為千絲萬縷的網,每一根線都單獨地落入黑暗的遠端——他在被翻閱,被品讀……他被取走,他的存在也許不在他身體內,也許不在近處,也許不在現實的泰拉……那麼,他在……
一聲尖嘯。
一陣漫長的、不休的尖叫,永無止境地湧現,如同滾燙蒸發的海潮在他的耳邊起落,所到之處只剩飛揚四散的焦骨塵灰……
而荷魯斯的意識被還給了他的頭腦,眼前這張王座上的存在,已經完成了一次對他心智的洗刷……
誰在尖叫……
父親……他想,父親?
他惶恐地凝望著他能看見的黑暗邊緣,逐漸地發現王座周圍的光線似乎正在逐漸地緩慢亮起,那些冰冷輪廓的基本框架變得愈發分明。
那枯槁如朽骨的形象正倚靠在龐大的王座之內,憔悴不堪,血肉凋零,就好像此地已經是他一人的墓穴墳塋——
而他周遭的光卻不斷地扭曲、沸騰和融化,無窮無盡的力量通過這種淺顯的方式外溢並折射於現實,渴望著向外噴發而去,將現實撕扯進一個黑洞般的終點深處。
「父親?」荷魯斯·盧佩卡爾怯聲詢問,終於邁開腿,試著向王座靠近。
一種沒有來由的恐懼油然而生,從他內心的至深處延展而來,剎那間將他完整地包裹在內。
在他執旗揮錘,征伐銀河的生命中,在他所見的無數次紛飛戰火之下,他從未誕生過這樣無法抗拒的無力與恐懼。
但他仍然要往前方去,他要親眼地看清他的父親,至少,讓他分辨清楚他所經受的苦難,品嘗他此時的百般情緒……就像他曾經從帝皇的舉手投足間辨認出他的豪情與喜悅一樣。
一段段細微而刺骨的疼痛宛如毒蛇般噬咬著他的骨髓,這陣疼痛從他掌心的射手座刺青向外擴張,他痛呼一聲,半跪在地,手掌撐住了一些濕潤的團塊……
一具屍首,還有更多,這些屍體全部屬於凡人,他們脆弱而小巧的骨骼在短暫的時間裡風乾開裂,裡面的血液、骨髓和種種基質都乾涸在王座廳的地面上,就好像是澆灌土壤的養料,滋養著這間可怕的宏偉廳堂。
這些屍體向著王座之下延伸,緩慢地堆積起來,從他們尚存的一套套制式高領長袍與顱骨上的植入物來看……
靈能者。星語院的靈能者。以及未受訓的靈能天賦者。各種通過了早已敲定流程的認證儀式的靈能者……他們的靈魂是王座之上的生命維持存在的乳香與沒藥,他們的元靈獻給了他們所尊崇的帝皇,正如他們昔日立誓卻從未想到真正有必須履行一日的誓言。
讚頌不朽的帝皇,因為祂是我們的庇護。欽佩不朽的帝皇,因為祂為人類作犧牲……[1]
荷魯斯的胃部一陣抽搐,他推開屍體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邁進。能量的密度不斷加大,他感受到自己步入了一片渾濁的泥漿之中。
直到某一個瞬間,一股巨大的空無轟然撞擊了他的精神。
+叛徒……+一道聲音降下。
荷魯斯如遭雷擊,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得到這樣殘酷的批語。緊接著,他意識到這並不是給他的。
+我們的禁區、終結、人類、朝聖者、背叛、扭曲、封鎖、罪惡……+
無數個詞語在他的頭腦里高聲呼嘯,每一個單詞都隸屬於一個完整的句子、一段完整的思維,上千個思維的洪流在同一個瞬息里奔涌,仿佛時間也被撕裂成無數個斷裂織錦般的弦線……
他聽不清他的話,但他知曉在王座之上痛苦的尖聲中,每一句話都具備完全的語言要素——被囚禁在此地之人,以清醒的意念,監察著他無盡視野所能企及的範圍。
只是他,荷魯斯·盧佩卡爾,他超凡卻依然凡俗的意志,不足以直面這張王座上即將降生的半神的全部思想;他脆弱而纖細的意念,依照自我保護的想法,拒絕接受如此不可抵擋的宏偉意志。
他回憶起自己童年的時光,他記得父親少言寡語、惜字如金的指令與暗示,和藏在蒼白言語背後的情感與思想,而他就是那些思緒之後的腳註,補全連篇長文的間隙中必須存在的潛台詞,完善這一切的意義。
但是,就在今天,在帝皇的座下,他無法完成這樣一份填補。一種巨大的失落感抓住了他。
「父親?」他低聲地問。
詞語的流動終止了,他得到了父親冰冷的注視。在那注視之下,不再有昔日的疲倦與悲哀,不再有無言的傾訴……太過陌生,毫不掩飾的陌生。
+我的孩子。+王座之上的聲音冷漠地說,稍稍地點燃了荷魯斯心中的驚喜,卻只有一個剎那。
「父親?我能為你做什麼?」他憂懼著問。
許久之後,他得到了回應。
王座回答:+你的祈禱將得到回應,你們之中的所有人皆如此。+
這不是荷魯斯所熟悉的語氣。這不是他記憶中,帝皇會對他說的話。
一個可怕的猜想落在了他身上。
「父親,你還認得……我嗎?」荷魯斯的嘴張開。
+戰爭將要被舉行,令士兵投身其中。我的孩子將步入戰場,由此,祈求是將被應允的。+
荷魯斯深深地呼吸著,王座廳飛揚的灰塵仿佛在他胸膛深處沉積,他自己甦醒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期待被一點一滴地填埋,封存在岩層的下方,或許永遠難以尋回。
他……祂並未能夠再認出他來。而祂口中的孩子,也不再是一個特指。
那一個詞彙,已經提升至一個更為廣闊的範疇。
洛嘉·奧瑞利安的禱詞出現在他心中。荷魯斯曾經多次拜訪他的聖堂,故而他記得那句話:唯祂在上,其下平等。
祂的孩子是人類本身。
荷魯斯緩慢地挺直身體,他烙印刺青的手掌一陣陣抽疼。這個他曾經引以為豪的印記,似乎已經失去了它的價值。除了他本人之外,不再有人能意識到射手座對他的意義。
父親不再記得他曾經擁有的情感與子嗣,父親他……
不,並不是他的父親。
已經不再是了。
存在於那裡的,是人類之主昔日的凡俗身軀,和從那身軀之中孕育著將要降生的……
一種全新的力量,一顆全新的烈日,以往昔力量和靈能填充為燃料點燃的一簇火星。由此將要誕生的全新人類神明。
荷魯斯·盧佩卡爾弓身向王座行禮,他的肢體沉重,他變得疲憊不堪。
「再會,父親。」他嘶啞地說,那股凝望他的目光便輕而易舉地消散了,凝視的思緒再度拆解成無數分散的思想,以破碎詞語的形式表現在外。
他沒有被挽留。
荷魯斯勉強地拉了一下嘴角,長靴越過地面上累積的屍骨,尋覓著能夠落足的縫隙。
當他即將離開的時候,他感受到黑暗的潮水向後退去,停滯在泰拉地宮有限的範圍之內,在濃重的陰影深處,由珊瑚礁般的屍體鑄造的王座之間,似乎升起了隱隱的稱頌之聲……由不同地區的方言和舌音構成,有些發音粗重笨拙,有些發音細長而充滿嘶聲,但同樣痴迷於一段同一的頌詞……
從某一個時刻開始,在刻板的虔誠中,對曾經的人類之主的虔誠讚美,退化成一種因循守舊的儀式。受到崇拜的不再是一個具體的人,也不再有真心的愛戴與親密的臨近——這一切都伴隨著人類之主的獻身,以及全新神明的誕生,滾入歷史的塵埃之中。
可是,荷魯斯情不自禁地想,可是,還有迴轉的餘地嗎?還有令他凡間的父親回來的機會嗎?
奧瑞利安的確沒有說謊,但他期待的並不是一個新神……
荷魯斯掌心的刺青劇痛不已,悄然打斷了他的悲慟。
他的耳邊迴蕩著無休無止的禱告……頌揚不朽的帝皇,因為祂嚴格的指引;崇敬不朽的帝皇,因為祂不懈的守護……膜拜不朽的帝皇,因為沒有祂,我們一無所有。
離開王座廳,洛嘉·奧瑞利安在中庭等待他,他剝離了手甲,以便用羽筆書寫他筆下的內容。他總是在寫一些東西。
「你看起來很疲倦,我的兄弟,你難道沒有見到我們的神皇嗎?」奧瑞利安溫和地說,放下筆,邀請他一同在中庭的葡萄藤長廊下落座。人造的溫暖光線透過木棱落下,在地上投射出監牢般的影子。
「那不是我的父親,奧瑞利安。」荷魯斯喃喃,「那是……」
「我知道。」奧瑞利安奇異地微笑起來,做了一個安心的手勢,「當然,那不僅僅是我們俗世里的父親,而是我們萬全的父,是將要走到塵俗之城裡的父——你所熟悉的父親,就在祂之中。」
「可是那不是我……」
奧瑞利安紫色的眼睛向他看來。
「什麼呢?」他平和地問。「你懷念著一段早已結束的時光,我的兄弟,那已經被叛逆者結束的日子。帝皇從俗世的身份里離去了,重臨的是祂無私的靈。比獨一的父親更高,超越了凡人存在的界限。但……依然是同一個存在,或者這才是真正的父親。」
「人類之主。」荷魯斯垂下頭,用手按壓自己脹痛的腦袋,不斷回憶他方才見證的王座。
拋去奧瑞利安那些值得斟酌的字詞,他不得不直面一個真相:「人類之主」,是的,他一直都知道,這一重身份的重要性,在帝皇的心中,凌駕於「二十個兒子的父親」之上。
如果有此必要,是的,帝皇會再進一步,甚至成為人類種族的神靈也在所不惜。早在烏蘭諾戰役期間,他就早早有此預感。
奧瑞利安將手搭在他另一隻空閒的手上。
「還記得你的臨戰誓言嗎?我知道……你立誓時,我並不在近旁。我若在了,我絕不會讓你被宿敵刃所傷及。但是,在神皇座下,我見到了你的過往。荷魯斯·盧佩卡爾,你還記得嗎?」
荷魯斯輕嘆一聲。「為背棄帝皇光輝者揮刃死斗,為不若吾等強大者舉劍堅守……」
奧瑞利安笑了,他的笑容比大遠征時期更加天真純粹。
「我很高興,我的兄弟,我知道你是信守諾言的人,你不會背誓。這就是為什麼伊斯塔萬三號在等待著我們,荷魯斯——你的四王議會已經在港口等待你了。阿巴頓、托加頓、洛肯、阿西曼德。他們都是優秀的指揮官。」
「洛肯?加維爾·洛肯?賽揚努斯呢?」
「記為失蹤,」奧瑞利安不忍地說。「第十五軍團帶走了他……他是拜訪普洛斯佩羅的使者,之後再沒能返回影月蒼狼艦隊。」
荷魯斯從奧瑞利安手下抽出手掌,捂住自己的面頰,無聲嘶吼。
——
「最後一艘殖民船已經撤離,丹提歐克。」阿蒙說,目送著指揮台上方投影中,遠處的那一顆明亮的小點從巢都航空港口升起,迅速消失在宇宙深處。
「令人想起黎明星。」三叉戟丹提歐克回答,「阿扎克·阿里曼還在英特雷克斯嗎?」
「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抉擇和道路,三叉戟。」阿蒙回答,對阿里曼目前執著的內容避而不談。 丹提歐克見此沒有追問,他對黑鴉的首席有一定的了解,阿里曼值得信任。
此時鐵血號的戰略室中指揮官人數不多,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吞世者、帝國之拳的各一個連長,以及第三軍團的領主指揮官;後三人都沉浸在通訊頻道中,與各自的原體進行實時溝通。
他們的原體們紛紛前往戰場前線,考察戰術布置和火力陣地的狀況。其中帝皇之子和吞世者分布於伊斯塔萬三號巢都之中,帝國之拳、鋼鐵勇士和人數稀少的千子在太空中等待海戰。
伊斯塔萬三號巢都初建於黑暗科技時代,大遠征時期,最早來到這裡的是科拉克斯的暗鴉守衛,之後第十九軍團將星系轉手交給第十五軍團,第十五軍團又把任務託付給了第四軍團。
這就是為何鋼鐵勇士掌控著整個巢都的防禦要塞和軌道系統,甚至當地的總督曾經都是奧林匹亞人——考慮到帝國內政部分配的上一任總督早早有了反抗帝國的苗頭。
在主將進行軍事安排的同時,他們這些副手在這段臨時的空閒時間內,負責了轉移伊斯塔萬三號巢都本地居民的任務。
伴隨著運輸戰備物資的運輸艦,大量帝國民用殖民船同時被調用至此,這些人口將分散在奧林匹亞星團各地,但以他們緊湊的規劃而言,不可能做到每一個平民都對自己被分配的地點心滿意足。
他們不得不不約而同地無視了一部分訴求,而一些小型的衝突已經在此地的首都聖歌城提前展開。
所有軍團的高級將領,乃至所有軍團成員都知道,這是佩圖拉博提供給他們的一次緩衝機會。在日後的進攻戰爭中,他們不會每一次都有機會進行平民的撤離行動,甚至在許多時候,戰爭難以避免地將從軍事區域蔓延至民用工作與生活用地。這些都是以後需要面對的。據說帝國之拳的聖堂武士已經為此集體立下內部誓言。
「等我一會兒,讓我進椅子裡。」丹提歐克過了一會兒說。
他靠近了操縱面板前的座椅,一排伺服機械臂從上方垂下,環繞在他周圍,拆卸了他的一部分外甲,並幫助他接入控制台前的座椅附帶的輔助型盔甲之中。
一組環形的鐵灰色屏幕從他周圍升起,他將手掌深入冰冷的金屬長護手之內,感應器捕捉著他的手指運動信號,為他導入了信息分流和多個通信頻段。
他不適地挺了挺自己的背,這張椅子不是為了老人準備的。
「亞空間沒有波動。」阿蒙說,「你可以過一段時間再開始等待敵方信號。」
「你們人數太少了,阿蒙,而他們或許會得到偽神的祝福,從而蒙蔽我們在亞空間的探測。」丹提歐克說,「偽神」這個詞讓他舌頭髮燙,「但不論如何,我再檢查一輪武器彈藥,以及聯絡地面要塞。」
伊斯塔萬三號已經不再是一座純粹的巢都,這是一座成功的駐軍要塞——巢都昔日縱橫交錯的通道和廢棄的樓群如今被精密地整合為駐軍和防禦系統的核心。在帝皇之子的安排下,不同的崗哨和監測站都處於高度戒備狀態,昔日鋼鐵勇士留在這裡的少量駐軍加速了這一進程。
他的目光掃過吞世者潛伏在星系出口另一端的艦隊標誌。接著是隕石帶和星球衛星陰影內的火力埠。原本鋼鐵勇士布設的防禦系統被快速擴建,隱藏於廢棄礦場中的防空平台,如今和新建的高能火力點結合,構建出一個多重火力覆蓋的立體防線。當然,還有那些埋藏著的足以令行星要塞爆破的備用反應堆。
大約二分之一的鋼鐵勇士艦隊就在這裡,處於主攻位置,依託之後的防線準備迎接可能在任何時刻抵達的敵人。帝國之拳與主力共同行動,羅格·多恩果斷地放棄任何在帝國面前的掩飾,將自身戰力布置於行星各關鍵點。這兩支軍團的關聯太過緊密,一方出現動亂的情況下,另一方沒有任何理由置身事外。
「影月蒼狼會來嗎。」阿蒙問,使用了陳述的語氣,這個向來冷靜的人聲音里多了一線期待。受屏幕阻隔,丹提歐克看不見阿蒙的表情。
「他們會的,」三叉戟判斷道,「過了這一場戰役,甚至,如果可能的話,在第一聲炮擊打響之後,我們就會出現在泰拉的議會的桌面上。奧瑞利安無疑對此極為期待,而影月蒼狼必定急於挽回他們在普洛斯佩羅的過失——去確認信號等級,哈科。還有反應堆控制程序。」
「過失。」阿蒙說,品味著這個詞彙,一股尖銳的金屬氣味在他的舌頭表面上浮。
他轉身在軟墊上落座,體會靈能在心靈上的涌動和衝擊,浩瀚洋的不穩定性與日俱增,從邏輯上來推測,這意味著泰拉的軍隊離得不遠了。
影月蒼狼、懷言者,或許還有阿爾法軍團,他們的到來完全可以預見。奧瑞利安是否有可能依託偽帝的命令,找到第四支、甚至第五支軍團?這是有可能的,而這支未知的增援軍團很難猜測……
「X-27扇區的出口有靈能波動。」一名千子通過他們內在的聯繫網絡,呼喚了他們所有人。這是阿里曼的法術的後續作用,他們千人一心,不可分割——這也意味著遲早有一天,活到最後的人將嘗盡前面所有兄弟的死亡時刻。
阿蒙將靈能信息轉譯給其他指揮官,屏住呼吸,凝神等待著。+干擾陣列。+他發送道。
帝皇之子的領主指揮官與紫衣鳳凰福格瑞姆同時進行聯繫,確保他們依然在朝著泰拉方向發送求救信號,而在場的千子則按照正常手段進行星語方面的干擾,模擬他們設下的騙局。
「戰帥佩圖拉博為我們發布了一則普通的平叛任務,稱伊斯塔萬三號星球上的總督瓦杜斯·普拉爾宣布伊斯塔萬星系從帝國獨立;帝皇之子與鋼鐵之手抵達此地後,發現總督普拉爾早已在六年前遭到鋼鐵勇士的暗殺,而忠於帝國的軍團在背叛者手中步入了一個無可抵擋的囚牢……」
星語持續不斷地將這條信息拆解成分段的星語合唱,斷續著向外零零落落地發送。
艾多隆對他們行為的性質心知肚明,這是在利用影月蒼狼和洛嘉·奧瑞利安對兄弟情誼的看重。某種意義上,這次誘敵對帝皇之子而言是拋棄榮譽的恥辱之舉,他壓下心裡的不快。
在遠端的探測範圍之內,一道黑暗的閃電驟然劈落,如長鞭打向現實脆弱的帷幕,盤旋的能量渦流瞬間貼著這道破口向外宣洩,比虛空本身更加濃重的黑暗敞開海洋巨獸般的大口,而其中一組組的艦船就是巨口有形的尖牙利齒,意在啃噬伊斯塔萬星系的物質結構。
亞空間能量的風暴漸漸削減,維持在穩定的範疇之中,而敵人的艦船仍在源源不斷地從裂隙中出現……
影月蒼狼色調明亮的珍珠白旗艦,如同一顆顆帝國名貴的明珠,映著露娜衛星的柔和光輝;阿爾法軍團的青綠色戰鬥駁船上蜿蜒著蛇麟的標識,但無疑還有更多的第二十軍團艦隊正隱藏在暗處;至於懷言者,他們是宇宙流淌而出後被燒乾的血痕,戰艦上巨大教堂的玫瑰色輪廓清晰可見。
「看看有誰來找我們了,」艾多隆低語,「果然是他們三個……從亞空間……發送了通訊請求……信件……來源是——荷魯斯·盧佩卡爾?」
伴隨著訊息的到來,復仇之魂號出現在現實之中,護衛的艦船如同頭狼身周追隨的狼群,拱衛著形成一道阻礙攻擊的屏障。
荷魯斯·盧佩卡爾,理應在烏蘭諾一直沉睡下去的未登位的戰帥,帝皇最為青睞和寵愛的戰士領袖,回到令他熠熠生輝的天川銀河之中了嗎?
一陣驚訝竄上心頭,他沒有權限查閱那不知真假的荷魯斯到底向伊斯塔萬三號的首都發送了什麼信息,而他也沒有理由好奇。作為一名阿斯塔特,尤其是一名帝皇之子,他似乎應當無條件服從原體的命令。
在下一個緊隨其後的瞬間,他們就收到了來自佩圖拉博本人的指示。
「以第一道虛空海戰防線,盡全力削弱敵方力量,以便減輕帝皇之子和吞世者的地面作戰壓力。讓我們的死亡在銀河中積攢灰燼。」
鋼鐵勇士的艦隊群集列隊,在千子的掩護下排列開來,對準伊斯特萬三號的偽裝炮火逐漸停歇。
越過虛空之中分布的第三與第十軍團戰艦殘骸,咆哮的鋼鐵炮火沖向了無畏迎擊的狼群。
——
上百艘戰艦組成的戰鬥單位在太空中彼此撕咬,如同一場參與人數極眾的多人共舞——在宇宙的尺度而言,海戰是一場獨特而靜默的藝術。
即使是熾烈爆發的沸騰彈藥照亮的火花,在廣闊的虛空中也不過轉瞬即逝的一絲亮點。
雖然成千上萬的船員在一次次船艙破損的減壓中,化作游離於虛空深處的一捧捧血花,在廣闊的尺度下依然不過一縷不足為道的飛揚纖塵。
縱然戰船的船長以驚人的效率,在信息的大潮下每秒發送出或許十數條指令,每一條戰船依然以獨特的緩慢節律,進行著從容不迫的運作。
燃火的彈藥貼著艦船的脊背擦出明亮的蜿蜒火光,閃爍的彈丸在虛空盾上彈射出一道道波紋,有如猩紅的雨點落入水面……
「阿爾法軍團的澤塔艦隊聯合了四分之一的軍團,準備從側翼試探鋼鐵勇士布下的信號干擾陣列。不可能只有鋼鐵勇士在這裡,荷魯斯大人,干擾源清除後,我們很可能發現還有其他軍團在和他們合作。」
加維爾·洛肯說,忠實地為荷魯斯·盧佩卡爾轉述導航屏幕上呈現的局面和分析。
圍繞著他們的目標地點,大量戰艦和自動防禦平台呈現出交錯的火力網,精妙地將鋼鐵勇士自己的艦船劃分在網格之內,而將忠誠於帝國的艦船逼迫至網格之上。
這份布防的手法幾乎沒有留下多少空隙,不過分布的範圍卻超出了通常的作戰模式。
「至少,第十五軍團會在這裡吧。」荷魯斯嘆息著,紋著刺青的手支撐他隱隱作痛的頭。
或許他受的傷並沒有痊癒,只是潛伏在他身體深處,時而帶來一陣他必須忍耐的隱痛。他的精力亦不算充足,時而需要一段休息的時間——在凡人之中理所應當,但不適合牧狼神。
荷魯斯抬起手,手指划過現實屏幕上微小的閃爍點:「這個間隙就是誘餌之一。」
洛肯再次觀察布防區域,不得不承認,他的基因原體輕易地找到了被他錯過的作戰布置。
荷魯斯繼續若有所思地說:「這是針對我們設計的布局——否則,福格瑞姆的信號怎能穿過佩圖拉博布置的干擾呢?不論他的立場如何,他為何要與我們為敵,他都是一個縝密作戰的戰爭大師,容許缺漏的存在絕不是他的性格特質。如果羅格·多恩也在這裡,我們要找到福格瑞姆所需付出的努力還需加倍。」
洛肯深吸了一口氣:「多恩堅毅不屈,我但願帝國之拳沒有倒向他們的舊友,大人。」
「在這之前,我也認為佩圖拉博的忠誠堅毅不可動搖,加維爾,」荷魯斯說,「我還以為他們不會在巢都數十上百億人口的殘骸上,布下一個誘殺兄弟軍團的騙局。」
他稍稍一頓:「你知道的,費魯斯·馬努斯恐怕真的離開了我們,福格瑞姆無論如何都不會拿鋼鐵之手原體的性命開玩笑。」
洛肯陷入沉默。
佩圖拉博的忠誠似乎一直如鋼鐵般牢不可破。
直到哈斯塔·賽揚努斯,那位引領他進入四王議會的新月生死未卜的今日,他仍然無法理解,是什麼折斷了這樣一塊鋼鐵,又有什麼更高的誘惑能夠讓鋼鐵的戰士鏽蝕。
戰帥的身份屬於佩圖拉博,帝皇的信任同樣在他身上。甚至泰拉凡人議會在工匠的影響下,也極大地傾向於鋼鐵勇士的陣營。
還有什麼能讓第四原體的心智蒙塵?
「佩圖拉博沒有回答我的疑問。我以為……」荷魯斯短促地說,他帶給佩圖拉博的信件無人知其內容,但洛肯能夠猜測出其中的一部分話語——以及他的基因之父得到的深重失望。
荷魯斯沒有繼續解釋,戰爭圖像帶來的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在他的瞳孔中燃燒。
「那是一個衛星要塞的爆炸。鋼鐵勇士在許多要塞中布設了爆破炸藥,在恰當的時候將防禦工事爆炸。」洛肯為他的原體補充說明,即使荷魯斯未必需要。
他猶豫了一下,想到了什麼。
「說吧,吾兒,」荷魯斯說,眼睛仍然盯著流淌的數據。阿爾法軍團的突擊撕開了信號屏蔽區域的一角,試探結束後,他們隨即鬼魅般地沒入陰影,儘量避免受到鋼鐵勇士的追擊。
影月蒼狼的矛頭逐漸成型,在普洛斯佩羅一役中,他們失去的主要是人員而非艦隊,真正幾乎失去一切的還是第十五軍團。
而懷言者已經沖至戰場最前沿,以毫無顧忌的陣型向前壓去,他們的死亡散布在整片戰場的各處,幾乎蓋過了帝皇之子和鋼鐵之手在這裡留下的戰艦殘骸。
洛肯指向一處紅色標記密集的地點:「這些爆破是一次性的決策,一旦一系列的防禦衛星全部依次破碎,這是我們的突破口。甚至——我們可以主動引爆……」
荷魯斯·盧佩卡爾將目光轉向洛肯,眼神中帶有鼓勵:「那就要依靠跳幫來奪取控制權,這給星際戰士的撤離帶來了困擾。不過,考慮時間因素,速攻確實可以加入考慮。很好,吾兒,你在你的職位上做得足夠出色。」
洛嘉·奧瑞利安的聲音從通訊頻道中響起。荷魯斯沒有將他們的談話屏蔽在最高級信號頻道之外。
「你的孩子提出了一個優秀的建議,荷魯斯。」奧瑞利安喜悅地說,聲音里洋溢著一種澎湃的滿足,「懷言者很願意執行這套戰爭策略,你知道我們有多麼羨慕王座廳中早早獻身的殉道者——為我們準備掩護部隊,我的兄弟,第七、第十二、第二十三分隊將首先嘗試。」
荷魯斯露出一個微笑,這笑容中卻沒有真正的喜悅。奧瑞利安的觀念打碎了他剛剛上揚的情緒。
「戰爭,」他抬高聲音,幾乎懷著一種憤怒,「我曾以為這是我們至高的榮耀和使命。但我今天無法不告訴你,奧瑞利安,在這裡我只看見了殘酷的死亡,以及舊有理念的凋零。我欣賞你願意做出的奉獻,卻無法認可你對死亡的盲目艷羨。影月蒼狼將與懷言者同去,如果你還有一絲珍惜你同伴的性命,那就也讓你的孩子珍惜自己的生命。」
洛嘉陷入沉默,數十秒後——洛肯深刻地懷疑在這段時間裡洛嘉正在默誦他的聖言錄,懷言者原體更改了他的說辭:「你剛剛醒來,我的兄弟,還不了解我們真正的本質。然而,你是對的,神皇賜予我們形體,我們當珍惜祂的無上饋贈。那麼,讓我們共同成為父親意志的延伸……」
「帝國之拳也在。」阿爾法瑞斯,或者理論上目前應當是阿爾法瑞斯的人陡然開口,「果然在這裡。」
他的聲音里似乎帶著一種細微的幽深淺笑,這種態度令荷魯斯惱火,他將聲音壓沉:「並不意外。我已經聽說你在太陽星域邊緣與他的衝突,但現在不是阿爾法軍團再次與帝國之拳纏鬥的時刻。」
荷魯斯沒有攙扶任何東西,徑直挺身站起。
他注視著戰局的圖像,看著交叉的火力由現身的帝國之拳徹底補足,阿爾法軍團成功試探出了他們的埋伏,這至少避免了他們貿然深入後遭到夾擊的嚴重後果。原本崎嶇的戰線開始逐漸拉平,即使是以懷言者的狂熱,也在理智的思考下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後撤。
三十度角方向突破的區域沒有必要繼續深入,那裡的太空環境難以取得艦隊的立足點;從伊斯塔萬三號星球向外延伸,最優秀的進攻方向是行星塞昆圖斯——一旦擊潰那附近的要塞,周圍鋼鐵勇士並不容易填補防線的空缺,如果他們能夠盡力維持一段時間的海戰火力優勢,那裡將是叛軍鮮血流淌的第一個大型創口。
「……影月蒼狼維繫太空戰火力,懷言者進行大規模登陸作戰,阿爾法瑞斯,完成你們的所有隱秘任務與佯攻,僅在必要的時候與帝國之拳或鋼鐵勇士正面衝突。一周之內,我們需要降落至伊斯塔萬三號地表。」
「這樣時間安排可能太過緊湊,大人,」洛肯在心中計算著,一直到荷魯斯話音落下,他才敢於打擾他的基因原體,「後續部隊……」
「福格瑞姆沒有時間空等了,吾兒。」荷魯斯冷靜地說,「我的兄弟呼喚了我們。鋼鐵之手或許已經逢難,這已經是絕對的遺憾。如今,帝皇之子的安全才是我們首要的勝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