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冷臉站在廊下,深吸了好幾口深冬的寒氣,直凍的肺管子都麻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55.COM
她很願意忘記自己的童年,偏來這破地方後,閒言碎語,指指點點,有色眼光全套又特麼給她來了一遍好容易闖過地獄高考,考上top10學府的最好科系,外加暗戀的質優學長一個,眼看未來可期,如今又要她重新奮鬥一遍,賊老天真是不知所謂
少商越想越氣,連廊下都待不住了,讓蓮房給自己披上絨皮大襖,奮力走出庭院,一個婢女都不許跟著。
她自小心煩時就愛獨自一人,漫步目的的亂走一氣,走累了也就沒力氣煩了。此時程府正堂和東院滿是宴酢之聲,賓客如雲,奴婢如梭,少商冷漠的看了一眼,頭也不回的往西側院落而去。
這座府邸占地不小,程家搬入後人手和時間都不足,因此許多地方還沒整理好。比如西側這片小小的山坡,據說萬老夫人喜好靜僻,也不曾打理。於是少商放眼望去,就是三兩處歪七扭八的山石,一小片結了冰的池塘,還有分辨不出品種的老枯樹十餘株。
若以上輩子的體力,少商大約可以把這座山坡踩個四五遍不止,但如今才爬至饅頭頂她就氣喘如牛,在艱難的溜回饅頭底後,她抖腿挪到池塘邊,找了塊乾燥冰冷的大圓石趴著。
慢慢在圓石上挪正自己的坐姿,少商忽想起上輩子讀過的一個老故事
剛退休的前任花魁第n次拒絕了苦追自己多年的痴心人,表示紅塵疲憊,自己無意結婚,然後就隱沒人間了。許多年後,那痴心人再次遇到花魁,發現她已嫁了個平凡的丈夫,並且生兒育女,每日柴米油鹽。
痴心人崩潰:你既然願意嫁人,為何不嫁我你老公也沒比我有錢多少呀。
花魁回答:你會彈琴唱歌,他連五線譜都看不懂;你遍覽群書,他只愛看雜誌報紙;你器宇軒昂,他比我還矮三寸。可有一樁好處,他以前從沒見過我或聽說過我,是以也不知道我的過去,只當我是個孤身的寡婦,所以我嫁他。
痴心人傻了:我從不曾介意你的過去呀。
花魁回答:不介意不如不知道,我累了,亦不是堅強之人,不想再為過去費心。
少商很對這句不介意不如不知道真是心有戚戚焉,人沒那麼脆弱,不需要那麼多同情撫慰,她自己能搞掂,只是不想別人知道而已。
所以她特別理解尹享哲怎樣都無法接受更加高貴美貌體貼溫柔的青梅,最後選擇了傻白甜女主,不是青梅不好,而是他其實並不需要你善解人意的眼神,不需要你感同身受的勸解,只需要你完全沒見過他不愉快少年時代。
少商在初高中時代,也羨慕過那些打鬧嬉笑一起去食堂夜自習的女同學們,也不是沒有女生向她伸出友誼的小手,但仿佛有一道奇異的隔膜,她們無論如何也成不了好友。
反倒在大學寢室里,來自天南地北習性迥異甚至脾氣都不很好的四個女書呆,日日同進同出,打鬧和好,反而融洽非常。
究其根本,大概是她們從來不見過俞采玲那狼狽的童年吧。
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哪裡去找不知道程少商難堪過去的女孩呢想到永遠無法再見的好友,少商一陣黯然,對著硬邦邦的冰面垂頭喪氣。
「女公子,別來無恙否」
一個似曾相識的清朗男聲傳來,少商簌的直起身子從圓石上滑下來站好。
只見一位身著寶藍色織錦曲裾儒袍的青年文士不知何時走至池塘邊,就站在距她五六步遠之處。他大約二十出頭的年歲,比大哥程詠還高了幾寸,身形秀美清瘦。
少商首先感到的是警惕,並暗罵自己糊塗,居然一個婢女都沒帶。
她顧不得酸軟的兩腿,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微側眼眸,客氣道:「不知這位公子有何見教」她想即使蕭夫人在這裡,也挑不出她這番言行的一絲毛病吧。
那青年見少商陌生的神情,微微皺眉:「幾日前燈會方才見過,女公子貴人多忘事了。」
少商一陣尷尬,她在燈會上艷遇過兩次,不知眼前這個是哪個。不過輸人不輸陣,她立刻道:「雖然見過,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青年微笑道:「姓袁,名慎,草字善見。」
少商心中啊了一聲,抬頭望去,只見這袁慎生的眉目雋秀,氣質斯文清貴,只單單站在那裡,便將這荒涼山坡襯的如同星樓雲台一般風致高雅。
程大哥這幾日的普及課中有提起過這個人。出身膠東世族,其父為某地封疆大吏;三年前皇帝陛下初次召選天下大儒講經時,他年方十八,代師辯經,就已名聲斐然,後被皇帝賜官侍中。
仍舊用數值衡量的話,就是說,這位袁公子,出身於2等望族,父親屬於5等的重臣,他又年少得志,未來爬上1等閣臣簡直妥妥的。呃,如果不犯錯的話。
不過,話說他紆尊降貴跑來程家幹嘛難道又是萬家請來的。
少商晃晃神,恭敬道:「袁公子大駕光臨,程家蓬蓽生輝,不過,不過」她不大會繞客套話,只好單刀直入,「家父他們在前邊」她想這帥哥估計是迷路了。
「在下知道。」袁慎笑的斯文俊秀,「我是特意來尋女公子的。」他語音柔緩,吐字清晰,尤其那特意二字,他故意壓重兩分,打在你心上
一般。
少商不笑了,右手在袖中緩緩撫平左手背上根根立起的汗毛。她靜靜看他一會兒,才道:「莫非我對公子有得罪之處」
那日燈會之後,她早就將艷遇忘諸腦後,混太妹時的經歷告訴她,不要太自作多情。紋眉姐就因為人家在撞球桌上讓了她兩個球就自行腦補了一段刻骨暗戀,然後多年糟蹋自己倒貼男友,大姐頭不知多少次用這個反面案例教育她們一干小的。
多情傷身,做女人的,寡情點更能健康長壽。
袁慎的笑意更濃了。
他暗中打探過程家,最後圈定程家四娘子為最好人選,原本想她若是尋常小女娘,哪怕性情壞些,他不妨多加言辭懇切,笑容溫柔,必能打動其為自己辦事。
幸虧他那日燈會特特去看了看,只那麼幾眼,他直覺這程四娘子和外面傳言的絕不一樣。
「女公子不如先問問我今日為何在此」袁慎繞著圈子,「程將軍大才,那日宜陽之戰」他還沒說完,少商已經斜行數步,眼看就要繞過他回正堂而去。
袁慎身形一動,也不見跨過幾步,正好攔住少商的去路。此時他已收起輕鬆的神情,凝重道:「少商君,這樣未免有些失禮吧。」
少商神情冷漠,道:「你我素不相識,兩家又無舊交,公子攔了我在此,才是失禮罷。」
其實此時風俗,男女大防並不嚴苛,不要說鄉野之中就常見一起唱歌遊玩的少年男女,就是貴胄世家中,相伴出遊的未婚夫妻,相約在河祭私會的男女公子,也不是沒有。
不過,任何時代都不會鼓吹放縱淫蕩亂搞男女關係吧,謹慎點總沒錯。而且她的情況特殊,這不還有個厲害的蕭主任嘛,回頭捏住她的錯處又得一通數落。
「公子大名,即便鄙陋如我也略有耳聞。」少商慢慢挪後幾步,保持數步距離,「公子有話,不妨直說。此時此地寒風呼呼,小女子體弱難當,公子難道還要從盤古開天地說起」
袁慎嘴角一彎:「好,少商君快人快語。那在下就直言了」他頓一頓,才道,「女公子有所不知,在下實是有事相求。」
少商疑惑:「求我」這姓袁的不論社會地位才學名聲都遠勝於自己,她能幫他作甚。哼,王者求青銅,非奸即盜
「只求女公子給令三叔母桑夫人帶句話。」袁慎展臂拂袖,躬身給少商作了個揖。
少商更疑惑了:「我家並不迂腐,袁公子有話直接登門與我三叔母說就是了,何必繞這樣大的圈子呢」
能這樣簡單就好了。袁慎苦笑道:「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緣故,在下無法對桑夫人直言,是以,是以只能請女公子煩勞了。這事說大也不大,說小」
「喏。」少商忽道。
袁慎一愣,遲疑道:「你剛才說甚」
少商乾脆道:「我答應了。你要我帶什麼話,說來便是。」
袁慎一陣默然。這女孩的言行他一樣都沒料中,明明他年齡大她許多,可卻有一種平輩而論的感覺。他原先還帶著大人逗小孩說話的笑意,如今不由得鄭重起來,朗聲道:「那麼在下就多謝了。女公子只消對桑夫人說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登蘭台而遙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故人所求,不過風息水聲即可。」
少商嘴角抽搐,心道:這還即可
袁慎見她半響無語,追問道:「女公子是否有為難之處」
少商囁嚅道:「能,能否將前面那些詩句去掉,只說最後一句」
袁慎:
荒坡,枯樹,破山石。
冷陽,寒風,冰池塘。
袁慎覺得自己今日真是見識良多。
他面無表情道:「那兩句不是詩,是司馬夫子的賦。」還是最出名的之一。
少商也面無表情:「公子似乎正在求我辦事。」
袁慎:
所以,因為有求於人,就要抹殺士子之心將賦說成詩嗎。她是趙高投的胎嗎
袁慎閉了閉眼。他想自己和個書都沒讀幾卷的小女娘斗什麼氣,才道:「成。女公子就傳故人牽掛,但求隻言片語以安心,即可。」
少商點點頭,也對袁慎躬身行了個禮,然後繞過他迅速走回去,走的及其乾脆利落。
袁慎轉身目送,凝視女孩的背影許久。
適才他剛到這裡時,只見那女孩縮成一小小的團,坐在圓石上垂頭喪氣,猶如一隻被雨水打濕無家可歸的小鵪鶉,羽毛稀疏零落,可憐之極。誰知一聞有人靠近,她立刻豎起了全身的刺鬃,滿身的警惕戒備,頃刻間,鵪鶉變刺蝟了。
從他十四歲起,外面的小女娘見了他,不是臉紅羞澀就是欣賞讚美,也有故意做出或奇異或高傲之舉來引他注意的。但如程少商這樣全然不是裝出來的懷疑戒懼,甚至忙不迭跑路的,他實是生平頭一遭。
不過袁慎很快就會知道,他對程家四娘子的見識依舊十分淺薄。
沒錯,因為某人根本不打算履行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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