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黃門來宣他二人進殿時,少商已恢復了冷靜鎮定,將淚痕擦的乾乾淨淨,除了眼眶略紅並無異處,不過對於一個未婚夫剛剛捅破天的可憐小女子而言,這也算正常。
三皇子神奇的發現女孩就跟變了個人,向皇帝和諸臣行禮時又恭敬又謙卑,聲音中甚至帶了幾分畏懼好像剛才那個在殿外砸玉珏罵皇子的人不是她似的。
穹頂上油池吊燭高懸,周圍每隔三步就列有一盞等人高的十二岔連枝燈,將整座大殿照的如白晝般明亮。自御座以下,左右兩排按官秩坐了約二十位大臣,其中大多數少商都見過,三分之一還是熟面孔。皇帝側坐在御座上怒氣沖沖,左邊是拉著他袖子猶在哭求的崔侯。
少商心想,皇帝對凌不疑還是念情的,只宣見這麼些人,還有好幾個是能帶節奏的心腹;若是召開大朝會,一旦群臣山呼海嘯請陛下處置凌不疑以正國法,那就不好下台了。
「陛下,那豎子就算犯下滔天大錯,您也要網開一面啊」少商和三皇子進殿時,正聽見崔祐糊著鼻涕眼淚說出這一句。
少商嘆息。人和人真是不同的,同樣是受了欺瞞被蒙在鼓裡,甚至到此時崔祐還稀里糊塗不知究竟,但他想都不想,爬下病榻就來為凌不疑求情。
也許,她真是個天生薄情之人吧。
三皇子大步走到崔侯身旁跪坐下,皇帝沒有看他,只朝少商招招手,少商便跪坐到皇帝右下方位置上了,然後借整理衣袖之機偷瞧上方御座,不免怔了下。
皇老伯自來性情和善,哪怕坐了龍椅也不改本性。在長秋宮時多是和顏悅色,在越妃處常是無奈莞爾,便是在尚書台也不過多了三份閒散的腹黑因他睿智過人,三分腹黑也基本夠收拾朝政的了;遇上重大國事,再添幾分計謀就是了。
然而此時,皇帝周身散發著難以消散的戾氣,濃眉緊鎖,面色沉黑,眼中怒意難化就是三公九卿一齊叛變投敵外加皇后越妃要跟他離婚也不過如此。
少商暗嘆一聲。若是往常,她絕不敢去碰皇帝的霉頭,可現在哪怕皇老伯怒氣衝天,她該求的還得求。
崔侯還在哭哭啼啼,汝陽王世子站起來,怒道:「啟稟陛下,您是知道臣弟的,從來與凌家不來往,城陽侯夫婦幾次邀宴,侄兒都勒令家小不許過去。若不是為了淳于氏和凌益那點破事,阿父與阿母也未必鬧到後來的田地可是」
他深吸一口氣,「氣惱鄙夷是一回事,殺人放火是另一回事啊霍夫人再委屈,他凌不疑也不能為著替母親抱屈就弒父啊弒殺生父,天理難容,家母氣的一日不曾進食,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這樣狂悖不堪之事」
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周圍響起一陣贊同之聲。
皇帝默不作響,虞侯笑笑道:「世子莫要激憤,且先坐下。誒,對了,汝陽老王妃身體如何。半個月前我聽說老王妃已經水米難進了。」
汝陽王世子一滯:「家母前幾日起有些見好,飲食,飲食如常了。」
虞侯笑眯眯的哦了一聲:「原來如此,甚好,甚好。」
汝陽王世子不悅:「虞侯這是何意」
虞侯笑而不答,吳大將軍接過來:「虞大人的意思是,為免人家覺得你欺君邀賞,詛咒尊親早死,以後還是等真的病危了再稟報的好世子莫瞪我,我這是為了汝陽王府好啊。」
汝陽王世子面孔漲紅。
其實他真的跟凌家沒什麼交情,不過老娘終究是自己親娘,當初嗚呼哀哉的躺在病榻上氣若遊絲,只是一遍遍求他向皇帝稟告,他怎能不同意。
「家母之事,並非汝陽王府有意欺瞞,實是,實是未曾料到」汝陽王世子神情艱難,「陛下,家母是個糊塗的,可是裕昌郡主無辜啊她年少守寡,一直賢淑自守,從無半點招搖跋扈,好容易說上了親事,如今卻,卻」
說著他竟哽咽了,「血案之後,淳于氏母子連夜逃到家母處,直如驚弓之鳥啊幸虧淳于氏與家母交往親密,十幾年來養有信鴿傳書,昨夜家母得信後立刻派家將前去搭救,此時,此時女瑩便又要守寡了」
一名鬍鬚有些歪斜的肥壯臣子倏然立起,高聲道:「世子說的是誰人無親,誰人無故陛下,臣也不遮著掩著了,我妹妹是凌老二的續弦前些年世道亂,她連著死了兩個郎婿,好容易嫁了凌老二,也算夫妻和睦。誰知一夜變故,她又成了寡婦如今她正在家裡尋死覓活,臣跟誰說理去凌不疑要為親娘抱屈,衝著凌益去就是了,何必趕盡殺絕,連凌老二凌老三也宰了,莫不是狂性大發,嗜血成性了麼」
大越侯皺眉道:「你不要聳人聽聞。真的嗜血成性,趕盡殺絕,你妹妹的幾個孩兒怎麼還好好活著。還不快快坐下」
另一位黑臉膛身形略矮的大人不忿道:「他凌不疑殺的也不少了凌老二和凌老三的幾個大兒子可是死的死傷的傷」
中越侯道:「刀槍無眼,對陣之際你死我活,哪裡顧得上誰的兒子誰的郎婿。」
黑臉大人一頓,怒沖沖的坐了回去少商立刻明白這黑臉的女兒估計是嫁給了凌不疑的某位堂兄。
一位面白少須的大人直起身體,朝側對面的紀遵道:「紀大人,您是廷尉,不說兩句」
燈火之下,紀遵臉上尤其顯得溝壑縱橫。只聽他道:「昨夜凌不疑犯下數樁大罪,弒父,矯詔,弄兵,欺隱東宮,禍亂朝政,不論凌氏夫妻的恩怨,不論凌氏父子的恩怨,老臣今日只問國法王律若這些罪名一一確認,凌不疑便是罪當萬死」
少商暗叫一聲糟糕,薑還是老的辣,紀老兒才是切中要害。
崔侯一下立起,指著紀遵急切道:「紀老兒,你你子晟也是看著長大的,他十四歲時還你是教他看刑案律例的他如今在山崖下苦苦挨著一口氣,你怎能落井下石」說著他忍又哭了出來。
紀遵身如老岩,面色陰翳森然,不發一言。
那白面少須的大人直身向皇帝抬臂作揖:「陛下,親親相隱是為人之常理,諸位大人也是關心則亂。何況國有國法,凌不疑縱然有千般的苦衷,也不該弄兵亂政,差點鬧的六處軍營躁亂。若今日陛下不予處罰,臣唯恐將來禍患不斷」
大司空蔡允拍著大腿,贊道:「此話有理」
那歪鬍子大人似乎得了靈感,也仆地痛哭起來:「陛下啊,臣知道您念著霍家舊情,可是凌家三兄弟也與我等幾十年故舊了,他凌益雖然文弱,可也是一刀一槍跟我們從豐縣拼殺出來的啊如今他家差不多被滅了門,您不能不給他們做主哇」
「陛下,凌不疑連自己都親生父親都能殺,可見涼薄歹毒,禽獸不如,您千萬別念著對他的養育之情啊」
然後其餘十幾位大臣也紛紛響應,或呼籲,或哭泣
「你們說夠了沒有」
一聲高亢呵斥響起,眾人連忙扭頭看去,只見三皇子忽的暴起怒喝。
三皇子面罩寒霜,冰棱般的目光一一掃過眾臣:「翻來覆去就那麼點話,與今日上午有何不同身為臣工,不思昨夜之事其中的蹊蹺,只知道顧著自家姻親,嘰嘰歪歪,夾纏不清,要你們何用你領的究竟是朝廷的官秩還是他凌家的」
在三皇子的震懾之下,眾臣一時竟然齊齊噤聲。
皇帝微微轉頭,神情複雜的看了自家兒子一眼;兩位越侯看向外甥的目光既驕傲又為難;虞侯微笑不語,老神在在,吳大將軍很熟練的將虞侯座前的淡酒挪到自己面前。
少商想,若是要比威勢和氣魄,一串太子捆起來都比不過三皇子。
「子晟自小養在長秋宮,父皇悉心栽培,我等手足相待,哪怕就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他將來前程似錦,不可限量他瘋了還是傻了,好端端的跑去滅自己父族滿門,再讓你們這群比瞎子還不如的來聲討他你們倒是撿起許久不用的腦子想想,以子晟沉穩老成的為人,他究竟為何要做這等匪夷所思之事,勝於在這裡喋喋不休,老調重彈」
三皇子吼聲如雷,氣勢如虹,壓的汝陽王世子等人頭都抬不起來。崔侯一面揩淚一面道:「三殿下說的是,這其中必有蹊蹺」
過了半晌,那白面少須的大人才試探道:「敢問三殿下,殿下以為其中有何蹊蹺」
「孤不知道,反正孤知道其中必有隱情。至於什麼隱情,難道不是該你等思量的麼不然要眾臣何用」三皇子簡直蠻橫的理直氣壯。
少商繼續嘆息。
不知哪位大神曾說過,君臣好比妻妾,不務實際的讀書人們好比自以為是的男人。男人總盼著妻妾和睦,融融其樂,然而那只是傳說。事實上,不是君強臣弱,就是君弱臣強,鮮少例外。不過相比太子連幾個中等臣工都應付不了,三皇子的強勢顯然爽多了。
大司空蔡允看了虞侯一眼,虞侯微不可查的點點頭,蔡允拱手道:「事起倉促,眾說紛紜,不知三殿下有何見解,不如說出來給陛下和愚臣等聽聽。」
少商暗罵:老滑頭,果然和你未來的侄女婿天生一對
三皇子對目前氣氛表示滿意,不動聲色道:「程氏,你來說。昨夜是你告知父皇子晟要去凌家別院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這話一說,眾人的目光齊齊射向自進殿後一直默不作聲的纖弱女孩。
那位白面少須的大人道:「原來是程小娘子啊,凌不疑是你未來的郎婿,你今日莫不是要來為她說清」
三皇子搶過話頭:「適才丁大人還說親親相隱是為人之常情,程氏就算想求情又如何」
丁大人一噎,復道:「程小娘子,凌不疑雖犯下滔天大罪,可畢竟與你有姻親之盟,你昨夜怎好出告他的罪行呢」
「那是因為姻親還未成,程氏先顧著自己父兄家族又怎麼了」三皇子不耐煩道。
眾臣:道理都被你說完了,自然我們都不敢怎麼了。
虞侯輕笑一聲,出來當和事佬:「丁大人稍安勿躁,先聽聽程小娘子說什麼。程氏,是不是子晟對你說出了內情,你盡可一一道來。」
崔侯一個勁道:「沒錯,少商你說吧說吧」
少商就像個惶惑無依的尋常小姑娘一樣垂著頭:「在昨夜之前,子晟大人並未對妾身說過什麼。」
虞侯疑道:「那你如何知道子晟昨夜會去城外,又如何知道他要對父族不利」
「其實妾身心中對子晟大人的疑惑,由來已久。」小姑娘緩緩的抬起頭,柔弱的目光求助般的划過下首諸臣,「難道眾位大人從未覺得子晟大人身上有些奇異之處麼」
眾臣:你都這麼說了,我們怎好說自己什麼都沒察覺當下便高低不一的含糊了幾聲。
「記得那回在杏花別院,侍奉霍夫人的阿媼告訴妾身,霍夫人對兒子溺愛的很,尋常高一點的地方都決不許去的。可妾身分明記得子晟大人曾說過,他年幼時父親時常會將他舉高拋接玩耍。諸位大人覺得奇不奇怪」少商道。
眾臣心道:這有什麼奇怪的,聽你一個毫無見識的深宅小女娘在大殿上說閒話才是奇怪
最後還是吳大將軍開口:「哪裡奇怪,兩件毫不相干的事嘛。」
「非也。」少商有些無奈,「倘若霍夫人連稍高處都不許兒子去,怎會讓凌侯時常將兒子舉高拋接呢」
眾臣一愣,丁大人道:「或許霍夫人深信郎婿不會摔傷孩兒,或許凌侯背著霍夫人與兒子玩耍這不過是內宅婦孺小事,有什麼值得糾纏的」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皇帝忽然開口:「不對,君華數年不育,得之不易,對兒子看的極緊。即使在家中,凌益也從來不敢舉高拋接兒子。少商,你接著說。」
眾臣一凜。
少商恭敬的作揖:「若只有這麼一件,妾身也不會疑神疑鬼了敢問大將軍,您知道當年霍夫人母子失散後,是怎麼回來的麼」
吳大將軍不解:「你這是這是何意。不是說,凌益續弦沒多久她就找上門了麼,還鬧的不可開交。這又怎麼了」
少商反問:「虞侯,您也是如此聽說的麼」
虞侯道:「難道不是這樣」
「不對啊」崔祐大叫起來,「君華不是自己找回來的,是我把她接回來的」
皇帝也面露訝異。
那歪鬍子大人道:「怎麼會,我聽家裡婦人說的也是霍夫人自己尋回來,還對凌益又打又罵,說他沒良心忘記了她們母子的死活。」
崔祐叫道:「不對不對,那兩年君華一直躲在鄉野,若不是我無意中聽到鄉人議論,一路找過去,君華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呢這這這這陛下知道啊」
群臣議論紛紛。
虞侯若有所思,高聲道:「諸位且靜靜,聽我說當年攻伐激烈,陛邊的將領臣工甚少得閒。霍夫人失散回來時,我正在河西遊說幾位名士,老吳和其餘將領也各有差事,是以我們都是事後聽說的。」
皇帝點點頭:「沒錯。那時,朕身邊只有正在訓練斥候的崔祐。凌益則是剛辦完婚事,還未離去君華的確是崔祐找回來的。」
吳大將軍心思不如虞侯細膩,依舊道:「這又如何」
少商急切的望著崔祐:「崔叔父,您自小與霍夫人一道長大,您不覺得當年之事好生奇怪麼。凌侯又不是從來沒納過妾,犯得著因為淳于氏就要死要活麼。當時淳于氏已有身孕,霍夫人假意答應了,以後慢慢想辦法將淳于氏趕走就是了,她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那黑臉膛的大人高聲道:「我是饒縣人,可也聽說霍夫人素來暴戾乖張,脾氣急躁。以前霍翀將軍活著,她當然可以慢慢折騰姬妾,可是後來霍翀將軍過世了,她沒了依靠,可不得要死要活的麼」
少商道:「不對。當時霍夫人的急躁暴烈不同以往,並非淳于氏不進凌家門就成了,而是非要殺了淳于氏不可世子殿下,這件事您應該知道。」
汝陽王世子看見君臣們都將目光射過來,急忙道:「沒錯阿母以前常說霍夫人心狠手辣。當時阿母見陛下憐惜霍家滿門忠烈,已經決定退一步算了,打算等淳于氏生下孩兒,給她另尋一個如意郎婿淳于夫人也答應了。誰知霍夫人不依不饒,定殺了淳于夫人不可,這才鬧到最後絕婚的」
殿內一時低語紛紛,白臉丁大人緩緩道:「依舊是細枝末節的小事,找回來還是自己回來有什麼要緊的逼著凌侯捨棄淳于氏還不夠,霍夫人非要殺之而後快,鬧到後來絕婚瘋癲,說不得,那時她就已經瘋癲了」
崔侯正要罵回去,少商搶著道:「若是霍夫人沒瘋呢若是她從來都是裝瘋呢」
殿外憑空一記春雷炸響,眾臣連同皇帝一齊驚愕難言。
外面發出滴答之聲,原來已經淅淅瀝瀝下起春雨來,三皇子驚呼:「不好,子晟還在山崖底,父皇」他哀求的去看皇帝。
皇帝只盯著少商:「你說下去。」
少商胸口鈍鈍的發痛,繼續道:「與子晟大人定親後,家母曾去打聽過霍凌兩家的往事,聽說的也是霍夫人自己尋回去的。恐怕,整個都城裡大多人都是這麼聽說的。也是無人在意,妾身想,只要有心之人細細打聽,就會發現霍夫人自己尋回去這個消息,其實就是杏花別院放出去的。」
崔祐張口結舌:「你是說,是君華自己乾的這這這,這是為什麼啊」
「崔叔父,您想想霍夫人臨終前的樣子,您真覺得她瘋了麼」少商眼中蘊淚。
崔祐回憶那夜情形,耳邊是霍君華那一聲聲痛徹心扉的悽厲叫喊我是瞎子,是蠢貨,我要是嫁給你就好他如遭雷擊,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皇帝整個人都轉了過來,對著少商道:「還有麼」
「有」少商沉著應對。
「這些年來,子晟始終不能侍奉霍夫人膝下,陛下應知其中緣故。」
皇帝道:「自然知道因為君華每每看見子晟就會想起凌益,瘋癲之症便會雪上加霜」
「陛下,您仔細想想,您真覺得子晟大人和凌侯相像麼」少商大聲道。
皇帝開始呼吸不穩,瞳仁放大。
少商大著膽子,直視皇帝:「妾身覺得子晟大人和凌侯一點也不像。他明明像的是霍夫人,而大越侯曾說過,霍夫人與其兄霍翀將軍面貌酷似,是以」
「是以,子晟真正的像的,應該是霍翀將軍」三皇子脫口而出。
少商迴轉身體,衝著眾臣道:「妾身年幼,然而諸位大人多是見過霍翀將軍的,妾身斗膽請諸位細細回想,子晟大人的樣貌究竟像誰」
殿外又是一道春雷響起,如重錘敲打在眾人心中,各人的面色變化精彩紛呈。
「把話說完」皇帝喘著氣,雙手緊緊捏著扶手。
「妾身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可是不敢訴諸於口。直到昨夜,子晟大人親口與妾身說,他不是凌侯之子,而是已逝的霍侯之子。當年重兵圍困孤城,凌侯里通外賊,害死了霍家老小,他昨夜所為是為了報仇雪恨」
此話一出,殿內此起彼伏的咿啊驚呼之聲,便是從來氣定神閒的虞侯也大驚失色,從座位上直起身子,吳大將軍更是啪嗒一下打翻了酒樽。
大越侯於心潮起伏之外,還格外看了少商一眼,心道這小女子倒是聰慧明睿。若她上來就說出這事,恐怕人人都會痛罵她胡言亂語;可她先是示弱,然後層層遞進,環環相扣,將殿內所有人的心緒都引至關竅處,然後一記重錘擊下,最後收到奇效。
驚愕一陣後,殿內氣氛仿若被點燃的引信,嘩的炸裂開來。
歪鬍子大人怒而立起:「胡說八道這件事我從未聽聞,當初霍翀鎮守孤城,以區區數千人馬擋住了二十萬蠻甲賊,我等都十分敬佩感激可也不能因為凌益沒死在守城戰中,就說他里通外賊啊」
黑臉膛大人叫道:「正是霍翀將軍疼愛霍夫人,凌益又不善征戰,是以每次上陣霍翀將軍都將凌益放在身後安全之處,不叫他涉險,這我們都知道那座孤城背靠旬陽山,凌家三兄弟被安排在那裡看管糧草。城破之後,凌家自然也是最後才撞上敵軍的」
崔侯面色狂亂,大叫道:「全城的守軍都死了,連霍家婦孺都死了,憑什麼凌益還活著,他們全家都活著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汝陽王世子輕聲辯駁道:「不是因為我們的救兵去的及時麼城破後才半日,吳大將軍就率兵趕到了」
吳大將軍道:「話不能這麼說。守城到最艱難之時哪還顧得上前軍後君,衝鋒還是殿後,但凡將士兵丁一概上牆守城才是我當時就有些奇怪,若是婦孺老幼被安置在城後旬陽山下還有些道理,可凌家三兄弟及其部曲皆是壯勇,怎麼還躲在那裡」
中越侯嘴角一歪:「莫不是凌益貪生怕死,躲著不肯出去」
歪鬍子大人猶自吼叫:「你怎能血口噴人說不得凌益是在保護婦孺。」
崔侯痛罵道:「姓武的,你也久經戰陣,你也守過城,現在裝什麼大頭蒜一旦城破,婦孺皆難倖免,還留著人手保護什麼婦孺,當然是上城牆抗敵啊我知道你們兄妹多年來相依為命,情誼深厚,可你也不能昧著良心啊」
「什麼昧良心若凌益真的里通外賊,難道我會手下留情麼可如今單憑凌不疑的隻言片語,你就要給凌氏一族定下死罪不成」
「沒錯十幾年前的事了,凌氏三兄弟又都死了,如今死無對證,還不是由著人說」
「那也不見得,就算凌侯兄弟活著,難道他們會老實承認自家裡通外賊那時正是咱們陛下最艱難之時,凌益若真的背後插上一刀,罪名可比彭真什麼的厲害多啦」
「廢這麼多話做什麼,有證據說證據,沒的別東拉西扯」
「好了」三皇子忍無可忍,厲聲大喊,「父皇還在這裡,你們膽敢君前失儀」
眾臣不甘不願的坐了回去,同時去看龍椅上那位的意思。
誰知皇帝不知何時已整個人倚在扶手上,一手覆面,手掌下淚水滾滾落下。
群臣啞然無聲。
「原來,他不是阿狸,他是阿猙。」皇帝緩緩放下手掌,露出滿是淚痕的蒼老面孔,「阿猙比阿狸大兩個月。阿猙生下來就活蹦亂跳,見人就笑。可是阿狸卻體弱細瘦,於是君華硬是要走了阿猙的名字,凌不疑,霍不疑呵呵,呵呵」
見此情狀,虞侯等人已是心裡有數,而那幾個一直替凌益說話的臣子則是一驚。
少商靜靜的擦去淚水,心想,原來他叫阿猙猙是一種上古奇獸,可怖而勇猛。
那位白面丁大人一看情況不對,連忙道:「陛下先不要斷定此事,自來甥舅相像,凌不疑生的酷似霍翀將軍也沒什麼奇怪的」
「可若他真是霍翀之子呢」虞侯打斷他。
吳大將軍接上道:「是呀,英烈之子,就這麼白白死了麼」
汝陽王世子抱著腦袋,哀弱道:「你們二位大人也與凌氏有姻親之誼啊,怎麼不替凌家說話」
虞侯摸摸鼻子,微笑道:「我與那位族弟並不熟,他的女兒我見都沒見過。老吳你來說,娶了凌家女兒的可是你親堂弟。」
「算了吧。」吳大將軍不無嘲弄,「我年幼家貧時,沒見有過親戚來接濟,那會兒我還以為親戚早死光了呢。待我混出些名堂,親戚倒一窩一窩的來尋我了。我都稀奇了,莫非人一飛黃騰達,親戚也會跟著多起來了。」
大司空蔡允與兩位越侯哈哈大笑,那位丁大人面色難看。
吳大將軍道:「我雖也是景阩郡出來的,可與霍翀談不上交好。蓋因我脾氣暴躁,愛殺人鬥毆,他老要數落我,是以我不愛和他親近。」
丁大人幾個臉色漸漸好起來了。
「但是」吳大將軍接著道,「當年鎮守那座孤城,誰都知道是九死一生,本來該我去的,可我擔憂老母無人奉養,就這麼遲疑了半日,就聽說霍翀領命走了。這些年來,我常想,倘若當初去的人是我,那些同僚們見我死了,是會關照我的老母孩兒,還是踩上一腳呢。」
殿內再度安靜,無人敢接話。
大越侯皺眉道:「胡說,你是打先鋒的性子,哪裡能守城了。」
吳大將軍不陰不陽道:「我愛打先鋒,你是讀書人,老虞只有嘴管用。可總有旁人能守城啊,怎麼當時不見人自告奮勇啊。」
那幾個替凌家說話的武將都不響了。虞侯扯動嘴角:「看來你是長進了,知道迂迴說話了。」
白面孔的丁大人有些撐不住了,額頭出一層汗涔涔的油光,對著皇帝高聲道:「陛下,請再聽臣一言茲事體大,切不可輕率斷定凌不疑是哪家子息啊難道凌侯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得麼,這麼多年來從未聽凌侯有過半點疑問啊」
「大人適才不是說自來甥舅相像麼,說不定凌侯之子阿狸長的也像霍翀將軍,是以相差兩個月的外兄弟倆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呢」少商細聲細氣道。
丁大人冷不防被拿住了話柄,怒道:「再相似,凌侯總不會連自己的兒子的都分不出來」
崔侯恍然大悟,隨即道:「所以君華才躲在鄉野不肯回來,她是想多等幾年,等子晟的模樣差別大些再回來,誰知才一年多就被我找到了她也不是真的要殺淳于氏,而是要將事情鬧的不可收拾,然後藉機與凌益絕婚,這樣凌益見不著兒子了」
丁大人冷笑道:「崔侯不要自以為是了,陛下與霍翀將軍何等情意,霍夫人為何要躲藏幾年,直接將原委告知陛下便是,難道陛下會不為她做主若凌益真害死了霍翀,一百個凌氏也被族誅了」
崔祐一時語塞。
「因為,霍夫人擔憂沒人相信她的話。」今夜吵鬧至今,大越侯第一次開口說話,眾人皆去看他。
他重複了一遍,「因為霍夫人以為沒有人相信她那回臣妹遇險,陛下曾說過,此生再不相信霍夫人的話了是以,霍夫人打算自己搜尋凌侯通敵的證據。」
少商痛苦的閉了閉眼睛。
天底下沒有那麼多料事如神,更多的只是陰差陽錯,霍夫人不是個聰明的人,她只是做了她以為最好的決定。
丁大人眼神一動,冷聲道:「我雖在饒縣,可也聽說過霍夫人自幼愛扯謊。當年光是誣陷越娘娘的流言蜚語,就何止一星半點霍家殉城時,凌不疑才五六歲,倘若霍夫人因為惱恨凌侯見異思遷,日日對幼兒扯謊,而凌不疑信以為真了呢」
眾人仔細一想,還真有這種可能。
崔侯大怒,高喊道:「子晟明明是霍翀之子,報仇雪恨天經地義」
丁大人不退不讓:「若凌不疑被霍夫人欺瞞以為自己是霍翀之子,實則為凌氏子,那他還是犯了弒父之罪」
另一人道:「既然凌氏家人都在旬陽山中躲避,兩家孩兒又是如何調換的呢」
「總之,這件事疑慮重重,臣請陛下慎查」
少商覺得自己的手腳有些發寒,眼前模糊,觸覺都有些遲鈍了。她沒力氣做戲了,努力提高聲音道:「陛下」
皇帝似乎在思索什麼,滿臉沉思之狀,聽見呼喚才醒過神來。
少商含淚叩首,才道:「陛下,妾身今日終於明白子晟大人的苦衷了。」她的目光慢慢划過殿內眾人。
「時過境遷,子晟大人非但對凌侯通敵之事沒有證據,甚至連自己是何人之子都無法證明凌侯死了,那叫死無對證;可若是凌侯活著,他依舊咬死了子晟大人是他的兒子兒子又怎能弒父呢」
「妾身終於明白了,子晟大人的確是走投無路,昨夜才行此下策。」
聽到這裡,三皇子總算聽明白了來龍去脈,心中難受的連連捶腿。崔侯痛哭道:「子晟,可憐的孩兒啊」
沉默許久的紀遵忽起身道:「陛下,凌不疑究竟是何人之子尚且無法斷言,可是哪怕有個萬一呢萬一他是霍」
「朕有法子證明。」
紀老兒話還沒說完,皇帝忽然出聲打斷,眾臣或驚或喜或慌張的望向他。皇帝一手揉著太陽穴,另一手朝下面擺了擺:「你們先別說話,讓朕想想。」
於是無人敢出聲,殿內落針可聞。
過了不知多久,皇帝抬起頭來,問吳大將軍道:「你記不記得,霍翀兄長身上有個胎記」
吳大將軍有些尷尬:「陛下,臣適才說過,臣與霍將軍不親近。」
然後皇帝去看崔侯,崔祐也為難道:「霍翀兄長比臣大了好幾歲,臣在河灘上嬉戲時霍家兄長都要娶妻了。再說了,霍兄長那麼講究衣冠整齊,禮節周到,從來不肯袒胸露背,誰也不知道啊」
皇帝眼光再一轉,虞侯和兩位越侯立刻表示我們是隔壁縣的。
「慢著慢著。」汝陽王世子一臉冥思苦想,忽一拍腦袋,高聲道,「我記起來了。霍翀的確有個胎記,就在他胸口那年他和陛下滾了一身泥回來,為怕阿母責怪,還是我偷來柴薪給燒的洗澡水」
「沒錯」皇帝重重擊掌,「那胎記有兩掌那麼大霍翀還叫我們別說出去,因為他家祖上有人曾因被看見了胎記形狀位置後,然後受巫蠱詛咒而死」
「陛下好記性啊」汝陽王世子不禁嘆服,「那會兒我們還不到十歲,一晃眼都四十來年了這點小事陛下居然還記得。」
「那是阿猙的滿月宴上,我們都飲醉了。」皇帝記性極好,然而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酒醉之語,回憶起來難免緩慢,「趴在酒案上時,霍翀兄長忽然說,阿猙有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胎記,不過大小位置不同。」
紀遵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如此甚好,臣這就調派人手,將子晟從崖底救上來,看看有沒有那胎記就清楚了」
替凌家說話的眾臣聞言,不免心中忐忑。
若凌不疑真的姓霍,第一構不成弒父大罪了,第二皇帝定然會保他性命那別的也不用說了,因為弄兵之罪屬於可協商問題,皇帝若是死活不肯追究,誰也沒辦法。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崔侯與三皇子也一樣忐忑。
於崔祐而言,凌不疑如果姓凌,那就是霍君華的兒子,他非得保護;如果姓霍,那就是霍翀之子君華侄兒,他一樣要保護。
三皇子也同樣不在乎凌不疑是誰人之子,反正與他交心親厚的是那個人就對了。
萬一把凌不疑拉上來後發現沒有胎記呢
兩人同時擔憂起來。
「那胎記是不是在左腳腳踝處」
正當眾人各自肚腸之時,殿內響起了一個柔弱的女子聲音正是少商。
皇帝慢慢立起身體,定定的看著女孩,殿內眾人一齊注目。
少商仰頭回憶:「嗯,是一個小小的虎頭,卻頭生了三個耳朵只有兩寸大小。」她想起了那夜在小月山下,外面細雪飄飛,帳內爐火融融,她用溫水細細的為他濯足。
皇帝一個踉蹌,劇烈激動之下差點跌倒,三皇子連忙上前扶住。
「沒錯沒錯,正是一隻三耳虎頭」皇帝喃喃道,然後一迭聲吩咐起來。
「來人哪,來人哪,快將那小畜生從山崖下抬上來不能傷了手腳頭顱,快快」
「崔祐,你去看著他們,給朕把那小畜生好好的弄回來再帶幾個最好的侍醫過去,那豎子一日一夜沒進水米,要慢慢來崔祐,朕交給你了」
「朕要拎他去他父親靈前,先痛打一頓,問問他是不是狗膽包天鬼迷心竅,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非要鋌而走險」
此時三皇子終於心中大定,而丁大人一干人已是面如死灰,只有那個腦子拎不清的歪鬍子大人還在囉嗦:「陛下,那還有私調兵卒之罪呢」
皇帝的回應是用力摔過去一個鎏金酒樽,直接將那人砸的抱腳痛呼,然後皇帝破口大罵道:「不如朕給阿猙抵罪,你看行不行」
事已落幕,崔祐拖著紀遵火急火燎的去救人,其餘臣子也魚貫退出大殿,三皇子落在最後,回頭時看見少商沒有走,反而跪到皇帝跟前。
「陛下,您別生氣啦。子晟大人是聰明面孔笨肚腸,你以後慢慢教他就是了。」
「教什麼教,朕看他是剛愎自用,心狠手辣,目中無人」
「陛下,不是這樣的。其實適才妾說錯了一事,子晟大人不是走投無路。要滅凌氏滿門,還可以徐徐圖之,大可不必鋌而走險。陛下您想啊,子晟大人遲早要位極人臣的。他那麼聰明,那麼有手段,等到大權在握之時,慢慢炮製凌家就是了這種法子多的很。」
「可是子晟大人不願意啊。這才幾年功夫,凌益就結了這麼多姻親,等再過幾年呢,連裕昌郡主都是凌家新婦了。子晟大人不是忌憚這些姻親,而是不願牽連那更多人。」
「陛下您彆氣了,他就是這樣的人要麼,就堂堂正正的拿證據讓凌氏明正典刑;要麼就以血換血,手刃仇敵,大不了一死抵命。那些陰損磨人的法子,他不是不會,而是不願意。您將他教導的很好,他不是壞人」
皇帝老淚縱橫,恍惚間似乎看見了磊落英武的義兄站在面前。他低聲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先退下,讓朕獨自想想。」
三皇子靜靜的站在大殿門後。
相識這麼久,他是頭一回聽見程少商這樣說話,聲音溫柔中還帶著幾分天真。
所以當少商走出大殿後,他默默跟了過去,沒等他想好說什麼,少商扭頭看見他,然後喜道:「三殿下麼,你別不聲不響的,嚇死我了對了,你適才聽見汝陽王世子的話了麼淳于氏養了信鴿,還時常與老王妃通信。」
三皇子傻了下,愣道:「那又怎樣」
「昨夜出事時,凌侯獨自鑽了暗室逃生,淳于氏則連夜躲去汝陽王府,連凌益的屍首都沒收。還有十幾年前,淳于氏答應過老王妃生子另嫁您看他們這是情深難抑的樣子麼」
「既然不是,當初凌益為何非要娶出身貧寒的淳于氏我聽說陛下年幼時老王妃可算不上慈愛啊,與其討好一個陛下不親近的叔母,何不另娶高門妻室有幾回我看見他們夫妻相處,總覺得淳于氏十分畏懼凌益,而凌益也對淳于氏不假辭色。」
三皇子腦子迅速轉動,脫口道:「莫非淳于氏捏住了凌益的把柄,凌益不得不娶她淳于氏養那信鴿,與其說是傳信,不如說是震懾凌益,叫他不敢輕舉妄動」
少商再度嘆息,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想想太子唉,先不提他了然後她高興不到三秒,就聽三皇子道:「這種細微之處也只有你們婦人才會注意到。」
少商:
三皇子沉吟片刻:「淳于氏應當知道凌益通敵之事,並有證據藏在別處,不然這麼多年來凌益早弄死她滅口了。那麼東西藏在何處呢」
這個少商也不知道,只能道:「殿下不妨去問問淳于氏,唉,不過這種通敵大罪,打死了也不能認啊。一旦認了,淳于氏母子數人都要糟糕的。」
三皇子沉著臉:「我這去審問淳于氏」說著抬步就要走,走前看見少商搖搖欲墜,難得生出不忍之心,「你別走路了,我去叫人抬步攆過來。」
少商走不動了,扶著一棵樹幹:「好,將我抬到長秋宮就好。」
三皇子奇道:「你要去長秋宮」他以為她要回家,「你見到皇后怎麼說」
少商低低的嗯了一聲,才道:「娘娘從來不問我的,她只在我想說時聽著。」她現在累極了,不想說話,不願解釋,只想要一個能包容她所有行為的溫暖所在。
「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后都不問你」三皇子覺得難以置信昨夜凌不疑私自調兵,說白了就是沖太子去的,皇后居然能毫無芥蒂
少商虛弱的笑了笑:「殿下您不明白。您要追問我為何不與子晟大人同生共死,子晟大人要追問我心裡有沒有他,父母手足要追問我何為不置身事外非要淌這渾水只有娘娘,娘娘相信我做什麼都是有理由的。」
三皇子沉默了。
其實他也很敬愛皇后,可他要做的事,不可避免的要傷害那個善良的女人。
步攆來了,少商顫顫的抬步上去,三皇子不由自主的扶了她一把,收臂時發覺自己手掌上竟有血跡。他一愣,立刻看向女孩:「你怎麼流血了」
少商無力的捂著肩背,搖搖頭:「大概是傷口裂開了,傅母沒包裹牢。殿下不必擔心,皇后娘娘會照看我的。」
三皇子胸膛起伏,換過幾息後,大聲道:「你放心,等子晟回來我一定讓他給你行大禮賠罪,好好的弄傷你做什麼不過子晟那麼喜歡你,以後一定對你言聽計從。」
步攆緩緩抬起前行,少商回頭笑了笑,蒼白孱弱:「殿下還是不明白。我與他,我們沒有以後了」
夜雨已止,夜風吹到身上倍加寒冷,女孩已走遠,徒留詫異的三皇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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