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青麟
齊州府城。
連續多日的雨天，讓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層淡淡陰霾。
雖然此次的降水似乎有些靈妙，以之沐浴，或者是喝掉之後，就能夠清楚感受到生命力的膨脹拔高，但比起城外郊野那些瘋長的植木，以及變得愈發恐怖的動物，這些好處似乎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起來。
好在他們還有城牆的保護，再加上因雨水澆灌而變得更強的武者，才有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某日深夜，風雨中隱隱傳來一絲別樣氣息。
越來越多的人從睡夢中驚醒，披上衣服來到屋外，尋找讓自己感到心神不安的源頭。
天空之上依舊陰雲密布。
風聲呼嘯，秋雨綿綿。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並無不同。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不安的感覺並未消失，反而變得愈發深重濃郁。
忽然，一聲轟鳴巨響從北邊天際傳來。
但仔細傾聽辨認之下，這道聲音又仿佛並不存在。
亦或是直接在意識深處悄然盪開，之後便沒有絲毫痕跡留存下來。
眾多府城居民惶惶不安，紛紛議論著到底又有什麼異象出現。
就在此時，忽然一聲驚訝呼喊響起。
「雨停了，雨停了！」
「看北邊天空，那裡連烏雲都散去了！」
雨竟然停了，連烏雲都散開了！？
一時間不知多少人轉頭北望，怔仲發愣片刻後，才發現最開始呼喊的人說的竟然是真的。
雖然風雨還沒有完全停歇，但確實是變小了許多。
至少比起之前那種令人窒息的茫茫一片，現在的這點兒降水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儘管這場秋雨持續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從開始到現在也不過一個多月而已，但隨之而來的種種天地異象，以及引起的各種詭異變化，卻讓他們感到度日如年，許多人甚至神思恍惚不記得時間。
更重要的是，北方天空的雲層確實在消散。
或者換一種更加準確的說法，是那裡破開了一個巨大空洞。
雖然並不是齊州府城的頭頂正上方，但按照那片空洞不斷擴散蔓延的趨勢，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陰霾盡去，顯露出被遮蔽了許久的星空和陽光。
嗚嗚低泣聲漸漸響起。
壓抑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緒，在烏雲散開的一刻被瞬間引爆。
男人在歡呼，女人在哭泣。
他們都在熱切盼望，頻頻顯露異象的天地，能夠快一些恢復正常。
他們寧肯不要雨水帶來的生機活力，也不希望城外郊野變成無法輕易涉足的恐怖禁地。
上天仿佛聽到了他們的心聲。
頭頂上方的雲層迅速變得稀薄。
緊接著仿佛有一陣狂風掠過。
就連雨水都被席捲一空。
違反常理一般沒有墜落大地。
而是朝著北方天空的那片空洞涌去。
府城居民為此激動萬分，在一群老人的帶領下，就像是最為虔誠的信徒，頓時黑壓壓跪倒一片，朝著天空不斷祭拜叩首，祈求上蒼的護佑與垂憐。
但是，就在雲層散開，大雨改道之時，虛空中悄然多出絲絲縷縷的青色氣息，無聲無息鑽入許多府城居民的身體。
但在黑暗夜幕的遮罩掩蓋下的時候，誰都不會在意這一點小小的變化。
或許有少數感知敏銳的人發現了青氣的存在，又有更少數的人察覺到了些許的不妥，但他們的疑惑很快便淹沒在了熱烈的喜慶氛圍中，沒有盪起哪怕一朵小小的浪花。
齊州節度使府邸。
現任節度使披上大氅，來到院中觀察天空中的變化。
在他身後，還有兩個人跟隨在側。
站在左後方的是府邸大管事，畢恭畢敬垂手肅立，隨時等待自家老爺的吩咐。
稍遠一些的地方，則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雖然只是安靜無聲站在那裡，卻自有一種淵渟岳峙的厚重氣質。
「甘先生，對於今夜突然出現的天象變化，你認為最有可能是什麼原因造成？」
齊州節度使收回目光，緩緩開口問了一句。
高大老者正要回應，話未出口卻猛地停住。
他眯起眼睛，看向懸掛在長廊的大紅燈籠，眸子裡映照出一縷若有似無的青氣，宛若擁有生命與靈性般蜿蜒游轉，冉冉升起。
「甘先生，甘先生？」
齊州節度使輕聲呼喚兩句，同樣驀地閉口不語。
因為他也看到了那縷青氣。
在大紅燈籠的光亮下，淡淡青氣聚而不散，宛若游龍升騰夜空。
咕咚！
齊州節度使喉嚨涌動，死死盯著青氣變得愈發栩栩如生，仿佛一條縮小版的真正神龍降臨府中。
除此之外，還有道道斑斕光芒，環繞青色氣息左右，和它一起沒入黑暗夜幕深處。
也不知道究竟是神龍顯化，聖光隨行，還是斑斕光芒暗藏殺機，欲要行那弒神屠龍之舉。
「青麟山有難了，搞不好便是宗門被滅，根基盡毀的結局。」
「而且此次變故事態緊急，馮節度使還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老者便在此時呼出一口濁氣，面上表情有些複雜。
「甘先生的意思是？」
齊州節度使努力平靜涌動的心緒，但即便如此，再開口時聲音依舊有些顫抖，「不久前我還聽姨奶她老人家說過，倪道主修為通天，早已是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仙人層次，我實在想不出又有什麼危險能夠……」
「雖然未曾見過倪道主，但老夫曾聽馮前輩說起過倪道子的往事，也曾經於府城遠觀青麟山，自然能夠知曉她的過人之處，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超凡脫俗的高度層次，從這個角度去考慮分析，一般危險自然不會危及青麟山的安全。」
老者停頓一下，輕輕嘆了口氣，「但如今即將出現的變故，卻也非是一般危險能夠比擬。」
馮節度使激靈靈一個寒顫，「甘先生的非是一般危險，又是什麼意思？」
老者似是不願多言，沉默片刻後只是簡短解釋道，「北荒梵天，南疆靈神，而且在不久前北荒梵天靈意消失後，南疆靈神若是聯合起來的話，怕是連教門背後的一尊尊凶邪聖獸都難以抵擋。
畢竟在星月消隱，天降甘霖之後，諸般聖靈凶邪便開始了重生復甦，而這些色澤斑斕的光芒，正是南疆百族靈神之力量顯化……」
「老白。」
馮節度使聽到此處，面色接連數變，當即轉頭朝著管家看去。
「老爺。」
白管事快步跟上，等待著下一步的吩咐。
馮節度使深吸口氣，加快語速說道，「你現在就去叫醒夫人和公子小姐，用最快速度姨奶所居的小院集合，切記不要搞出太大的動靜。」
到老祖宗的小院集合？
白管事微微一愣，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驚。
他算是馮節度使最為貼身的心腹，許多宅子裡的秘密，或許夫人小姐並不知道，但他卻知之甚詳。
尤其是那位活過了兩甲子歲月的老祖宗，府邸中許多人甚至不知道她老人家的存在，根本沒有資格進入偏院見上一面。
哪怕是夫人和公子小姐，也只是認為她只是個慈祥的老奶奶，卻是根本不知道老祖宗到底有著怎樣的可怕實力。
即便是這位地位超然的甘先生，也曾經受過她老人家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會在養好傷後便在府中棲身，做了護佑家宅安全的客卿。
白管事再看一眼家主和甘先生的表情，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迅速游遍全身上下，額頭上也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老奴這就過去。」
他躬身一禮，當即轉身離去。
馮節度使面無表情點了點頭，有些出神地注視著微微晃動的大紅燈籠，看到青氣漸漸消散，斑斕色彩隨之悄然不見，恍惚間仿佛以為這是一場夢境。
白管事一路飛奔，直入安然靜謐的內宅。
叫醒了夫人公子後，他又來到馮小姐門前，剛想叫醒丫鬟進行稟報，話未出口卻猛地愣住，下意識低頭朝著腳下看去。
一縷湛藍光芒從門縫內溢出，在院內燈火映照下顯得詭異而又恐怖。
腥甜味道悄然散開，還能隱隱聽到尖細的輕笑聲，同樣從緊閉的門內向外傳出。
白管事扶住門框，雙腿沒來由的有些發軟，再想起老爺剛剛說的話，心中頓時被恐懼占據填滿。
就在此時，尖細笑聲忽然消失不見。
緊接著卻又有細碎腳步聲響起，朝著門邊一步步靠近過來。
吱呀一聲輕響。
緊閉的房門從裡面推開。
一個年輕女子站在那裡，目光中充滿好奇審視，上上下下打量著外面的白管事。
「小姐，你，伱……」
白管事看著忽然變得陌生的馮小姐，與那不知為何變成藍色的眼睛對視，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更可怕的是，在這雙眼睛裡，他再也看不到原本的溫柔寧靜。
有的只是冰冷漠然，還有些許嗜血殘酷的眼神。
就像是兇惡猛獸見到獵物時，所顯露出來的那種毫不掩飾的食慾。
白管事想要逃走，找到甘先生尋求幫助。
但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他卻是渾身發軟，就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只能眼睜睜看著馮小姐邁過門檻，然後緩緩張開嘴巴，朝著他的脖頸猛地一口咬下。
就在此時，陡然地面震動，罡風呼嘯。
一道身影穿透夜幕，剎那間便已經來到近前。
緊接著便是轟隆一聲巨響。
馮家小姐所居的院落已然消失不見。
只剩下一座滿是泥漿的大坑，矗立在府邸內宅中央。
白管事眼前發黑，天旋地轉，重重摔倒在一片廢墟之間。
他不顧劇烈疼痛，五體投地行了叩拜大禮，「小的見過老祖宗。」
蒼老沙啞的女子聲音緩緩響起，「讓小甘護著府中所有人離開，無論這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再轉頭折返回來。」
「小的謹遵老祖宗法旨。」
白管事磕了個頭，掙紮起身踉蹌離開。
轟！！！
陡然又是一道驚雷，在節度使內宅遽然炸響。
馮家小姐姿態扭曲，周身閃耀湛藍光芒，一次次與對面那個白髮老嫗交鋒對撞。
數個呼吸後。
伴著一聲破碎裂開的聲音，大蓬鮮血在夜幕下散開，一道身影隨之倒飛出去，穿透滿地狼藉的廢墟，重重砸在內宅花園假山之中。
「竟然是南疆靈神親臨此間，怪不得我將老師傳授的金剛秘法修行到最高混沌無相的境界，都無法抵擋住這種穿透腐蝕的攻勢。」
白髮老嫗面色慘澹，看著仿佛變了個人一樣的馮家小姐緩步而來，眼前閃過一幕幕早已模糊的景象。
「二哥，小妹遵從父親遺願，自從你故去後又已護佑家族超過甲子時光，如今怕是要下去見你們了。」
「只是可惜了這個小妮子，我傾盡全力也無法將其從靈神控制下救出，也只能說她命該如此……」
她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等待著劇痛與死亡的到來。
咔嚓！！！
馮家小姐張開嘴巴，露出整齊細密的牙齒，毫不猶豫一口咬下。
鮮血飆飛，星星點點灑落地面。
時間一點點過去。
她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痛苦。
甚至還有絲絲縷縷的暖意，從四面八方融入身體。
就像是在浸泡溫泉，給她帶來前所未有的輕鬆體驗。
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的她身患重病，才剛剛跟著老師習武強身，第一次感受到氣血運轉時帶來的溫暖。
「卿萍啊，你這麼多年都在做些什麼，我教給你的功法到底好好練了沒有，竟然連一個被南疆邪靈覆體的小丫頭都打不過？」
忽然間，一道溫和平靜的男子聲音緩緩響起，迴蕩在漆黑靜謐的夜幕深處。
「衛道子，老師？」
「弟子資質駑鈍，都是弟子的錯。」
「弟子也沒有想到，能夠在死後再次見到老師……」
她淚流滿面，喃喃自語，眉宇間的皺紋漸漸消失，浮現出一抹期待與釋然的笑意。
「在我有些混亂的記憶中，你應該是個相當聰慧的女子，結果現在盡說些不著調的話語，所以說難道是我記錯了，你這個丫頭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太靠譜？」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淡淡的感慨嘆息，「不過既然你還認我這個老師，那我就讓你好好看一下，武道修行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
馮卿萍心中猛地一跳，在極度驚訝迷茫中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那個印刻在記憶最深處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前。
他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還是和當初一模一樣。
也讓她莫名神思恍惚，仿佛時光已經錯亂，再次回到了百年之前。
直到溫和聲音再次響起，才將她從出神中猛地驚醒。
「這個小丫頭，眉宇間隱隱有馮贇海的幾分樣子，莫非就是馮二公子留下來的後人？」
馮卿萍嘆了口氣，「回老師的話，她正是二哥的重孫女。」
「我以為是孫女，沒想到竟然已經是重孫女。」
衛韜也跟著嘆了口氣，緩緩轉身環視四周，「既然如此，那就留它一命，先將其他不知死活的邪靈吃掉再說。」
唰唰唰唰！
馮卿萍猛地眯起眼睛，直到此時才發現一團團扭曲不定的光芒，不知何時已然降臨府邸內宅之中，並且將他們兩人牢牢包圍在內。
他卻對此恍若未覺，只是有些出神地看向青麟山所在的方向。
許久後才一聲暗暗嘆息，打破了黑暗夜幕下的冰冷沉寂。
「我到了青麟山下，卻又有些近鄉情怯，不敢直接上去，正好遇見你們這些邪靈，可以讓我稍稍舒緩一下心情。」
轟！！！
陡然流雲霽霧升騰，猩紅光芒涌動。
將齊州府城完全覆蓋籠罩，仿佛與外界天地隔絕開來。
又像是打造了一座死斗牢籠，唯有最後的勝者才能從中走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