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神王
蒼穹之下，青龍之相漸漸消散。
倪灀低頭俯瞰，視線落在掌心一枚碧綠光點，眼神表情平靜淡然。
「這就是南疆諸靈之一，它們突然出現在青麟山左近，也不知道究竟所為何事。」
她緩緩開口，語氣頗多疑惑，「還有剛剛在齊州府城升騰的猩紅血霧，似是和無極宮螣蛇真意有些聯繫，但細細感知之下卻仿佛又混入了其他一些東西，讓我無法看得通明透徹。」
悄無聲息間，一道白衣白裙的窈窕身影從無到有，出現在了倪灀身邊。
孫洗月和她一起注視著碧綠光團，然後轉頭看向齊州府城所在方位。
黑暗雨幕籠罩下，高大城池猶如一頭巨獸，趴伏在青麟山旁一動不動，仿佛陷入最為深沉的睡眠之中。
「天降甘霖，萬物竟發，聖靈凶邪也因此重新煥發生機，也不知道天地這場異變最終會去向何方。」
孫洗月嘆了口氣，接著說了下去，「我想要探尋一應變化的源頭，但當來到雲層之上，蒼穹之外，所見到的卻是一片黑暗虛無，縱然傾盡全力都無法繼續深入下去。
更重要的是，在進入黑暗虛無之後，我感到了難以忍受的壓抑死寂，其中卻又蘊含著近乎無窮無盡的生命氣息，籠罩包裹住了整個遺失之地。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若是硬要給一個說法的話，那便是我們現在似乎生活在一具剛剛開始腐爛的屍體之中，雖然充斥著寂滅之意，卻又能從中汲取到超出想像的大量養分。」
倪灀默默聽著，忽然想到了什麼，面上不由得浮現出淡淡笑意，「按照師弟以前的說法，這就是一鯨落而萬物生，不過能讓聖靈凶邪都因此重生，這頭鯨的體量或許也過於龐大了一些。」
「一鯨落而萬物生。」
孫洗月伸手拈住一滴雨珠，感受著內里涌動的生命能量，沉默片刻後又是一聲嘆息，「在進入黑暗虛無後，我還生出一種被窺探注視的感覺，仿佛有人隱於暗處默默觀察一切，只是找尋許久都未能發現對方藏身何處。」
倪灀問道，「孫師姐被窺探注視的感覺，是否和雲虹師妹通過真靈分神感知到的那團陰影有關？」
「不一樣，兩者應該不是同一個東西。」
孫洗月陷入思索，「甚至在我看來，它們好像還是相互敵對的關係。」
「或者換一種更準確的說法，那便是讓我察覺到窺探注視的生命體，似乎一直都在對抗那團陰影的存在，並且從頭到尾都隱隱落在了下風……」
「恩？」
孫洗月話說一半，忽然轉頭朝著一側看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倪灀也微微皺眉，將目光投向了相同方向。
孫洗月道，「有靈自南方來，還隔著相當遙遠的距離，就已經能感知到毫不掩飾的敵意。
所以說倪師妹捕捉這道南疆靈意，卻又沒有當即殺死，莫非存的便是以之做餌，引蛇出洞的主意？」
倪灀點點頭，掌心一縷青芒升騰，依稀還能聽到龍吟聲震盪虛空。
剎那間便將那道南疆靈意泯滅抹除。
「就是要打了小的，再引來老的。」
做完這一切，她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天地異變的規模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我們需要面對的事情很多，可用的時間也非常緊迫，因此對待可能存在的敵人，就是要尋根摸底，如同秋風掃落葉一樣將它們全部清理乾淨，如此在面對更加劇烈的變化時，至少能減去許多後顧之憂的麻煩。」
「不過正在靠近的這幾位境界很高，實力也很強，怕是需要緊急召喚雲虹師妹過來幫忙，以三位一體全力應對才能將它們拿下。
孫師姐，我先上去拖住它們，你在一旁等待時機尋隙而動，雲師妹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最多不超過三十息時間便能與我們聯手對敵。」
倪灀語速飛快說完，周身青色光芒升騰，引發厚重雲層隨之翻滾涌動。
化作一尊蜿蜒游轉的青龍，剎那間盤踞占領了大片虛空。
她向前一步踏出，青龍震盪虛空，隨之而動。
挾裹黑暗雨幕，席捲呼嘯罡風。
朝著惡意來處轟然碾壓過去。
就在同一時間，甚至還要更快一線，孫洗月已然隱入虛空消失不見。
剛開始還能依稀看到淡淡波紋，下一刻就連漣漪都無聲無息消失，完全找尋不到任何殘留的痕跡。
而在更遠一些的地方，雲虹正在從青麟山疾飛而來。
並且人尚未至，精神力量波動便已經穿透虛空降臨此間。
讓三人心意相通，真靈相連，剎那間便定下了不止一個作戰方案。
轟！！！
青龍橫空，風起雲湧。
倪灀身處其中，飄渺出塵宛如下凡神明。
她慢慢拍出一掌，姿態輕柔舒緩。
卻又爆發出磅礴巨力，滾滾洪流所過之處，幾乎將黑暗夜幕都撕裂碾碎。
轟！！！
倪灀掌出一半，面色卻陡然生變。
就連攪動雲層，橫貫天空的青龍，在這一刻似乎也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因為由南向北而來的靈意，竟然毫無徵兆消失無蹤。
仿佛它們從未出現過一般，哪怕是她們以三位一體的姿態，都無法透過黑暗雨幕尋找到對方的存在。
忽然，孫洗月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凝重之意，「我又察覺到了窺探注視目光的存在，或許南疆靈意的消失，和隱於蒼穹之上的那雙眼睛有很大關係。」
「青龍真意也感知到了突如其來的壓迫感。」
倪灀略一思索，當即做出決斷，「我們先撤回去，隨時準備進入青麟後山抵禦強敵。」
另外兩人均無異議，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猶豫。
而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幾道光芒若隱若現，剛剛由動轉靜，停留在厚重雲層之間。
在它們前方，淡淡霧氣氤氳升騰，看似和雨雲不分彼此，卻又明顯隔絕出一方獨立區域，仿佛將大片虛空都切割分離出來。
正是因為這團霧氣的存在，阻擋住了幾道光芒的去路。
讓它們不得不懸停半空，不敢輕易逾越雷池一步。
唰……
幾道光芒幻化人形，神情凝重看向那團淡淡紅霧。
他們從中感知到了巨大壓力。
還有毫無掩飾的冰冷殺機。
不斷伴隨著霧氣涌動向外溢出。
除此之外，還有仿佛來自蒼穹之外的一道目光，幾乎與暗紅血霧同時出現，居高臨下落在他們身上。
讓他們甚至無法抽身退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團血霧翻滾涌動，帶來越來越大的壓迫感。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血霧開始向內收斂聚攏。
最終化作一道紅衣紅袍的身影，面無表情朝著他們看了過來。
雙方視線相交，目光虛空對碰，一觸即分。
他並不是它們的同類。
而是一個純粹的人類。
居於中央的南疆靈神心中動念，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
但就在下一刻，牠卻又陡然緊張起來。
甚至感覺到了絲絲縷縷的寒意意，正在從自己意識深處悄然升起。
為什麼察覺到對方的根底，會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這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只能說明在面對這個人時，牠竟然下意識地將其當成了比自己還要強大很多的同類，而且感受到了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巨大威脅。
如此才會在發現對方非是聖靈後，莫名生出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衛韜自流雲霽霧中走出，在四位南疆神王不遠處緩緩停住，觀察審視的目光落在牠們身上，沉默片刻後忽然露出一絲溫和笑容。
「我心中有感，便用最快速度趕了過來，原以為只有一個靈神由南向北而來，沒想到結果竟然是四神同行，而且從實力層次上看，也明顯比出現在齊州府城的那堆垃圾更強，希望你們的表現不要再讓我失望。」
他面帶微笑說著，語氣平靜淡然，沒有展露出任何的敵意。
但在對面四位神王的感知中，卻是能夠清晰察覺到越來越強的壓迫氣息，正在從四面八方不斷湧來。
居中神王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諸般繁雜的念頭悄然泛起。
如果牠能夠早復甦一段時間，現在或許已經恢復到了全盛狀態，倒是未必不能與之一戰。
不敢說在其手中占到上風，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陷入進退不能的險境。
但是，現實就是現實，沒有任何如果可言。
就像是此時此刻，牠的心中出現了兩次如果，就說明原本通明透徹的心境已然大亂，在這個恐怖男人的壓迫下失去了冷靜判斷的能力。
牠很快收斂思緒，開始緊張思索破局之法。
就算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那也要想辦法從他的手上逃脫，即便是付出任何代價也可以接受。
片刻後，衛韜溫和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
「本來我對你們並沒有什麼惡意，或許大家還有共同的敵人需要面對，將來未必沒有並肩作戰的機會。
但伱們卻非要從南疆來到我的地盤鬧事，甚至還不知好歹想對我的女人出手，不打死你們就對不起我青麟山道子的脾氣。」
「他要動手了！」
一道聲音倏然響起，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意味。
下一刻，南疆四神王猛然暴起，以毅然決然之姿態搶先發起了攻擊。
牠們非常清楚，此時唯有拼死一戰方能求生。
絕對沒有任何退縮的可能。
就連這樣的想法都不要存在。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拼贏。
但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那個恐怖男人壓制下來。
哪怕只是暫時占據上風，也能為自己創造脫身的機會。
如果壓制不下來，明年的今日，或許就是他們的忌日。
再也沒有復甦重生的的可能，更不要說在此次異變中打破藩籬追尋永恆。
「神意交合，四靈合擊！」
四道截然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剎那間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四道光芒也在此時匯於一處，凝聚為一道恐怖洪流，朝著那道紅衣紅袍的身影席捲而至。
沒有任何試探，也沒有任何猶豫，南疆四神王心意相通，甫一出手便爆發出最強力量。
衛韜肅立不動，表情冰冷沉靜，負於身後的雙手握緊成拳。
然後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仿佛牽引著一座萬仞大山，需要傾盡全力才能將其向前砸出。
「接吾一拳，紅線翻天！」
轟！！！
一邊是四靈合擊，一邊是紅線翻天。
磅礴巨力在黑暗夜幕對撞一處。
爆發出來的衝擊扶搖而起，剎那間便衝散了大片雲層，然後余勢未消直入蒼穹之外。
預料中的劇烈反震之力並未到來，讓南疆四神王頓時有些疑惑迷茫。
牠們傾瀉爆發出來的合擊之力，似乎並未和對方正面交鋒。
反而更像是被那人一拳改變了方向，將兩種力量集合一處，超出頭頂正上方的高空釋放了出去。
並且一舉穿透雲層，直至沒入蒼穹之外的黑暗虛空之中。
更讓牠們疑惑不解的是，在此次交鋒過後，乘雲駕霧而來的紅衣男子竟然不見蹤影，就像是在對撞帶來的衝擊中灰飛煙滅了一般。
但任誰都不會相信，那個給牠們帶來巨大壓力的恐怖男人，竟然會這樣出乎預料就被打死。
就在此時，之前便曾經出現過的窺探注視，忽然變得清晰許多。
南疆神王相互對視，下意識抬頭向上看去。
目光透過那條剛剛被製造出來的筆直通道，再越過仿佛無窮無盡的黑暗虛空，看到了一條閃爍著粼粼波光的金色長河。
還有一道若隱若現的虛幻身影，在波光源頭之內盤膝端坐，也不知道究竟是死了，還是依舊活著。
或許因為突如其來的衝擊，讓那道虛幻身影也感到了一絲驚訝詫異，牠便在此時緩緩睜開眼睛，向下投來觀察審視的目光。
窺探注視的感覺，便是由此而來。
除此之外，在那條金色長河之上，還有一團充斥著冰冷死寂，渾沌混亂的陰影漸漸顯形。
仿佛要將長河籠罩吞噬，磨滅所有一切存在的生機。
「這條無頭無尾金色長河，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晦澀黯淡。」
「還有那道盤膝端坐的身影，為什麼會帶來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為首的南疆神王陷入思索，不斷搜尋早已久遠的模糊記憶。
片刻後，陡然一道光芒閃過。
剎那間驅散大片迷霧，將當初因為恐懼絕望，從而被自己深深隱藏的記憶映照點亮。
此時此刻，牠仿佛再次回到了很久以前。
蒼穹之上裂開一道恐怖缺口。
吞噬毀滅一切的災劫就此降臨。
無數超凡聖靈沖天而起，朝著裂隙之外的可怕陰影發起攻擊。
一戰過後乾坤破滅，大道磨滅。
雖然牠們將陰影打破碎裂，賴以生存的洪荒也因此崩潰瓦解。
最終只剩下一塊承載著許多執念的碎片，在終末之劫過後勉強保存了下來。
因為記憶的復甦，為首的南疆神王同樣想起了金色波光與虛幻身影的來歷。
牠是從代表終末之劫的陰影內孕育，或許預示著下一紀元的生命種子。
南疆神王一聲嘆息，卻是萬萬沒有想到，當自己從黑暗中復甦重生，再一次見到對方的時候，這枚生命種子竟然也已經由壞轉空，即將陷入到終末死劫之中。
時間悄然流逝。
被衝擊而出的通道漸漸閉合。
厚重雲層重新籠罩整個天空。
再也見不到蒼穹之外的波光身影。
四位神王還沉浸在曾經的記憶之中，忽然一道溫和男子聲音緩緩響起，剎那間打破了牠們還未完全平復的心境。
「原來如此，我曾數次觀摩上一紀元的破滅，心中卻總有些許疑惑未解。
好在藉助幾位的力量，讓我見到了時空主宰的來處，也讓我對牠的想法和目的有了大致的推測。」
「為了對幾位神王表示感謝，我決定不再追究你們所犯的過錯，甚至還要送你們和其他南疆聖靈團聚，也算是免去了諸位還要到處尋找的辛苦。」
悄無聲息間，霽霧流雲涌動。
化作一座密不透風的牢籠，將所有南疆神王牢牢包裹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