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消失之後,神隕之地盡顯荒涼死寂。
許是被守護蟲族鮮血浸染的緣故。
也有可能本來就是如此。
就連地面都呈現詭異的暗紅顏色。
暗紅地面和和金色大殿涇渭分明。
又同時沐浴在燦爛朝陽下。
望之猶如一幅奇幻詭秘的畫卷。
但此時此刻,殿外氣氛卻是凝重到了極點。
誰都沒有欣賞眼前奇詭景色的心思。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被緩緩打開的殿門吸引了過去。
一縷清冷光芒自殿內冉冉升起。
與猩紅血色、金碧輝煌交相輝映。
三者仿佛融為一體,籠罩住內里一道修長虛幻身影。
青燈、古獸,人影。
她雖然端坐殿內寶座中央,卻仿佛高高立於蒼穹之上。
和他們這些修行者,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
葉先生呼出一口濁氣,緩緩平復著劇烈波動的心境。
此時此刻,面對著此情此景。
其他人可以緊張恐懼,他身為指揮領導者,卻是不能亂了方寸。
「李部主。」
葉先生面無表情,開口說道,「遣兩個靈標道兵,進入殿內探查情況,看一看那道身影到底是真是假,是虛是實。
如果真是那位的話,你我當整肅衣衫,叩拜上古真界仙君,祈求護佑與安寧。」
「靈標道兵麼……」
第六部主目光一凜,緩緩點了點頭,「屬下明白了,這就安排靈標前去查看。」
不多時,隊伍後方走出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並無任何出奇之處的道兵,手中沒有拿著任何兵器,就那樣緩緩朝著金碧輝煌的宮殿行去。
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道兵身上,看著它一步步靠近大殿,進入殿門,又慢慢接近被清冷銀輝籠罩的孤單寶座。
只有衛韜沒有任何關注。
他甚至微微閉上了眼睛,側耳傾聽仿佛直接在意識深處響起的聲音。
「吾確實要謝謝你,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到來,便再也沒有了一絲一毫的希望之光。
所以為了表示對你的感激,吾決定讓你成為我的一部分,和我一起去追尋真正的永恆。」
隨著這道聲音落下。
一團如漆如墨的黑暗陡然降臨。
將端坐不動的修長身影籠罩在內。
下一刻,黑暗如水流淌。
從大殿深處的寶座開始,緩緩朝著外面蔓延。
葉先生眉頭緊皺,面色沉凝,從身上取出了那杆通體玄黑的旗幟。
他死死盯住進入大殿的靈標道兵,看著它們被如水涌動的黑暗悄然淹沒,就在此時揮動黑旗,猛地向前指去。
高空之中,星盤微微向下傾斜出一個角度。
位於中央的高塔猛然亮起。
瞬間聚集起龐大的能量氣息。
唰……
一道熾白光柱從塔尖釋放出來。
帶著令人心悸的威壓,剎那間穿透雲層,落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上。
這一刻,整個天地都安靜了下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不知道多久之後。
或許只是短短的一瞬。
轟!!!
仿佛一隻看不見的大手重重拍落。
整座金色大殿直接消失不見。
巨大的衝擊波將殘垣斷壁進一步碾壓粉碎,在遠處形成一個漆黑幽深的隕坑。
熾白光芒持續不斷。
直至十數個呼吸後,才在虛空中漸漸消散不見。
地面只留下一個巨大深坑,還在向外升騰著滾滾濃煙。
但這並不是結束。
而只是更為猛烈攻擊的開啟。
第六部主猛地回過神來,眼神表情還有些震驚不已。
這就是星盤所能釋放的威力,已然超出了他這個天仙修士的想像。
如果正面與之對敵,怕是就連天仙之上的界主,都難以抵擋剛剛那一下的殺機。
轟!
葉先生面無表情,第二次揮出掌中黑旗。
星盤尖塔再次亮起璀璨光輝。
一道比剛才還要粗壯的光柱從高空中落下,直接將整個幽深大洞覆蓋籠罩。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在極短時間內,星盤共計釋放出十道攻擊。
盡數沒入那座幽深坑洞,甚至將邊緣地面盡皆晶化,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
葉先生一個踉蹌,藉助旗杆才穩住身形。
他面色慘澹,緩緩平復著呼吸。
但就在下一刻,葉先生又猛地站直身體。
他七竅涌血,再次搖動手中黑旗。
嗡!!!
整個星盤開始了急速震顫。
而與之相對應的,虛空中悄然升起一朵五色彩蓮。
花瓣舒展綻放,冉冉盛開。
上一刻還在星盤近旁,下一刻卻直接出現在了那座隕坑上方。
然後似緩實疾沒入坑洞,朝著幽深地底墜落下去。
轟!
停頓片刻後。
安靜死寂被遽然打破。
大地仿佛變成了風暴下的海面,以巨坑為中心,盪起道道泥石大浪。
騰起的煙塵遮天蔽日,如置末日。
葉先生一動不動,目不轉瞬盯著前方遠處那座大坑。
仔細深入感知從內里傳來的氣息。
要麼就不做。
要做就做絕。
這是他一以貫之的行為準則。
就算是做絕之後還是敗了,那也是他的能力不足,而不是因為疏忽和輕敵導致。
「這是,結束了?」
第六部主深吸口氣,又重重呼出,再開口時還有些心有餘悸,「那個疑似真界仙君的身影,是不是已經被星盤鎮壓了?」
葉先生面無表情,緩緩搖了搖頭。
沉默一下,他低低嘆了口氣,「李老哥,一會兒如果有異變發生,你就帶上他們抓緊離開。」
「記得保護照顧好聖靈殿下,一定要將它送到會長大人的身邊。」
「那葉先生你呢?」
「我?」
「若是那位還在的話,我豁出一切不要,燃燒真靈神魂,還不知道可以頂住真界仙君多久,能否給你們拖延足夠的時間逃出生天。💔♤ 6➈Ⓢ𝔥𝔲𝕩.ᑕ๏ⓜ 🍩♗」
葉先生說到此處,又是一聲嘆息,「我已經通過星盤傳出信號,你們如果能順利離開的話,我就算是沒有白白死在此地。」
第六部主面色陡變,就連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葉先生的意思是,縱然以玄戮攝魂旗驅使星盤降下攻擊,剛剛那道修長虛幻身影竟然還在?」
「我也希望她不在。」
葉先生閉上眼睛,面上露出平靜笑容。
「但世上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希望在很多時候也只是希望,而不是冰冷現實的最後真相。」
就在此時,黑暗再次降臨,從漆黑幽深的洞中湧出。
帶來絲絲縷縷的涼意,瞬間便將外面大片區域直接降到冰點。
忽然,一道純淨光芒悄然亮起。
將蔓延過來的寒意盡皆阻隔在外。
葉先生緊握那柄黑旗,將旗杆插在身前地面,護住了身後大片空間。
「看來我還是低估了真君的實力,也幸虧剛剛沒有直接驅趕你們離開。
不然的話,你們現在怕是已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或許還會成為融入兩座蟲族屍山之中,和它們手拉手、肩並肩,歡聲笑語共赴黃泉。」
他看著遠處地洞,猶如一汪泉眼,從中汩汩向外流淌黑暗。
周邊氣息變得愈發森寒,與涌動墨色一起朝著四面八方鋪開蔓延。
剛才還是陽光明媚的清晨時分。
現在卻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
即便是玄戮攝魂旗開闢出的安全空間,也已經被壓迫得忽明忽暗、若隱若現。
僅僅數個呼吸時間,眾人所處區域就像是變成了一座孤島,在黑色洋流中艱難保持著僅存的亮光。
轟!!!
就在此時,陡然一股磅礴生機顯現。
自葉先生體內毫無保留爆發出來。
洞天界域展開,將所有人收攏其中,同時將黑暗寒意隔絕在外。
遼闊廣袤的平原上,前次戰鬥造成的破壞還未完全恢復。
空中紅雲密布,隱有道道電光閃耀其中。
大地清晰可見縱橫交錯的巨大裂隙,不時向上噴發暗紅地火,對周邊一切造成難以挽回的破壞。
不過在眾人所在的洞天中央,那座高高矗立的巍峨大山頂上,卻是沒有受到太大的波及,總體上保持著安寧祥和的環境。
衛韜立於山巔,低頭俯瞰。
目光落在被自己造成的破壞上面,心中莫名生出諸般感慨。
當時他以身為祭,激發殺意,然後甚至瞬間獻祭無數改造蟲族,都沒能完全擊破葉先生的洞天界域,最終只能是以一點真靈分神遁走逃命。
但如果是現在的他,再次被困在葉先生的洞天界域的話,便絕不會重蹈覆轍,而是真正有了與其爭鋒,甚至是戰而勝之的底氣。
回過神來後,眾人驚魂未定,紛紛慶幸劫後餘生。
葉先生卻依舊錶情沉凝,絲毫不見任何輕鬆。
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說道,「李老哥,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第六部主點點頭,雙手各自結成不同印訣,隨後在身前無聲合攏一處。
唰!!!
所有人眼前陡然一花。
待到他們回過神來,表情充滿疑惑迷茫,仿佛齊齊墜入夢境一般。
在眾人眼中,不見了天舞銀蛇,地涌暗火的平原。
也不見了腳下的巍峨高山。
入目處卻是小橋流水,綠樹茵茵。
猶如一幅漸漸由虛化實的畫卷,在眾人眼前緩緩打開。
又有曲徑通幽,亭台樓閣位於其中,組合起來給人帶來淡雅素淨的美感,和剛才的遼闊巍峨形成了極度鮮明的對比。
衛韜收斂思緒,注視著眼前清新怡人的景色,莫名生出一絲時空錯亂的感覺。
仿佛突然間就從北地塞外,來到了風景秀美的江南水鄉。
和那些只顧著驚訝感慨的虛空行者不同,以衛韜如今的高度層次,自是能看出來到底發生了情況。
葉先生展開洞天界域,將所有人接納其中。
然後第六部主以玄戮攝魂旗為標記,在葉先生的開闢的界域之內,又展開了自身洞天。
算是在盒子裡面,又弄出來一個盒子,用以抵擋接下來可能出現的危險。
如此精妙嵌套手段,即便是他也不得不為之驚訝讚嘆。
時間一點點過去。
葉先生閉目調息,抓緊一切時間恢復身體。
第六部主守護在側,時刻保持高度警惕。
衛韜則有些無所事事,只好一邊胡亂吃些魂晶,一邊欣賞著周圍美景。
忽然,他心中一動,目光透過氤氳水霧,看向橋下小河遠處。
一葉扁舟順流而下,舟上嬌柔美女素手握篙,正在緩緩靠近過來。
「揚州瘦馬不下床,西湖船娘素手忙。」
「想不到第六部主一把年紀,竟然還喜歡這個調調。
當真是人老心不老,樹老根不老,讓人莫名浮想聯翩。」
見此景象,衛韜不由得有些微微出神。
但就在下一刻,他卻是慢慢眯起眼睛,放下了剛剛送到嘴邊的魂晶。
這種感覺,這麼快便追了進來!?
所以說,果然不愧是上古真君嗎?
縱然只是真靈殘念回魂。
縱然隔了兩隻盒子。
都能被她視若無物,直接出現在了近前。
嘩啦……
竹篙入水,傳來輕響。
葉先生身體一顫,便在此時從入定中醒來。
嘩啦!
又是一聲輕響。
第六部主眉頭皺起,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更加詭異的是,除了嘩啦響聲,整個洞天一片死寂,半點動靜也無。
就在此時,竹篙輕輕挑動,又是一聲輕響盪開。
黑暗於無聲無息間降臨。
以那根撐船的竹篙為中心,將大片流水浸染成純粹的墨色,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四面八方蔓延。
就連河畔的青草,岸邊的綠樹,都像是被刷了一層黑漆,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青翠欲滴。
嘩啦!
她素手微動,竹篙輕點。
木舟在墨色河面緩緩前行。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已經可以清楚看到各自面容。
李部主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老朽現在總算知道,葉先生之前為何會如此緊張。」
「所以說,哪怕是歷經多次破滅災劫的真界仙君,竟然還能有這麼強?」
葉先生緊握玄戮攝魂旗,低低嘆了口氣,「在我剛剛踏入修途的時候,老師就曾經對我說過,在絕大部分情況下,境界高一線,就高到沒了邊。
更何況以真界仙君的修為層次,比我們高了一線不止,因此出現這種壓迫性的局面也是應有之意。」
李部主沉默一下,「現在這種情況,我們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能熬多長時間,就熬多長時間,熬不過去死了就算。
好在她只是殘念回魂,尚未恢復真身,我們就還能有著九死一生的希望。」
嘩啦。
小船在河面停了下來。
她緩緩抬頭,朝著上方仰望。
悄無聲息間,一道聲音在衛韜心中直接響起。
聽上去溫婉柔和,卻又攝人心魄。
讓他不自覺地想要放開心防,完全沉浸其中。
「吾說了要感謝你,那麼無論你躲到哪裡,都躲不開我的追尋。
唯有和我融為一體,成為我的一部分,才是你此生的真正歸宿。」
他屏息凝神,心中動念,「為什麼要謝我,難道是因為我將你從沉寂之中喚醒?」
「明舒一直沒有返回,吾本已經沒有希望醒來,沒想到卻由你將西宮七宿真意接引降臨,讓我感知到了當初籠罩整個天地的森寒殺機,才算是將我的殘念從幽冥鴻飛深處艱難喚醒。」
「哦?」
衛韜心生疑惑,「據我所知,真君派遣月獸前去尋找生機,結果導致它被白虎擊殺,也間接導致了真君的身殞。
結果你現在卻對我說,竟然是因為我接引西宮七宿真意降臨,才將你的殘念從黑暗之中喚醒?」
「你想得太簡單了,想要從大破滅中掙出一條性命,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她緩緩搖頭,一聲幽幽嘆息,「月獸自然不是白虎的對手,即便是全盛時期的我,遇到了西方庚金殺伐之意,也只能是退避三舍,無法與之為敵。」
「所以我派月獸出去,就是為了讓它去送死,而且是專門去尋找上古凶邪中西宮七宿,然後死在它的庚金殺伐真意之下。
後來吾召回月獸殘屍,便可以借用殺伐真意鎮壓自身隕滅之地,將部分神魂與真身與之交融,然後鎖固於此方天地之中,盡最大可能避免被破滅大劫全部吞噬乾淨。
再然後,吾便可以在漫長歲月之中,嘗試在食我血肉,引我真靈的種群中重新凝聚殘魂,只需要等待明舒將屬於我的記憶送還,便算是真正完成了生前的最後布置。」
「這是吾苦思許久,試過一條又一條道路後,才想出來的求活之法,雖然過程頗多曲折,就連明舒都背叛於我未曾返回,但終究還是讓我再次睜開了雙眼。」
衛韜默默聽著,表情漸漸變得有些莫名古怪。
「你活了,卻又沒完全活。」
「真君說自己活了過來,但我覺得你並沒有活過來。」
「或者換一種更準確的說法,現在的你,還真的是你嗎?」
「不管你覺得是不是,反正我覺得肯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