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現在外面都說有人要造反,陛下知道嗎?」偏殿上,舞蹈間隙,皇后忽然開口。🐍👹 ➅9รн𝓤𝕩.cσΜ 🍭🐍
出乎意料,皇帝居然沒有生氣,他在座中沉吟片刻,然後捻著案上鮮花花瓣戲謔來問:「皇后不是親口說,朕心情不好,不要拿一些不實的傳言打擾朕嗎?」
這話當然不是胡說。
上一次,皇后身邊女官從黜龍賊那裡被釋放過來,思來想去,怎麼想怎麼覺得黜龍賊有點不像是尋常賊寇,再加上她們到底比江都這裡的人晚了許久才到,發現江都這裡根本不曉得外面是什麼局面,不免憂心忡忡,想做匯報,皇后也同意了。
但結果就是,那個去見皇帝的女官直接以「妖言惑眾」的罪過被斬首。
皇后也只好對其餘女官說:「聖人心情不好,不要去做打擾。」
從此,江都這裡的內侍與宮人,就無人再於皇帝面前說任何外界的負面消息了……遑論造反。
「因為此一時彼一時,此一事彼一事。」皇后絲毫不慌,只是認真來言。
「哦?」皇帝狀若驚異。
「當初說的是外面盜賊如何厲害,現在說的是江都周邊的禁軍;當初說那些,是希望陛下振作起來重定天下,現在說這個,是怕禍起肘腋,若不提防則江都安危、陛下安危都不好說。」皇后言辭誠懇。
皇帝不由來笑,卻給了皇后面子,直接放開花瓣向外喊人:「當值的是誰?」
早已經大汗淋漓的張虔達狼狽轉入殿內,撲通跪倒叩首:「臣監門直閣張虔達……」
只說了自己姓名,便已經驚慌到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
「張虔達。」皇帝想了一想。「你不是在做鷹揚郎將領兵嗎?」
「聖人明達萬里。」張虔達聽到這個問題,倒是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畢竟這個問題是有預設答案的。「臣之前確實是在領兵,但最近因為司馬正領兵回東都的事情,軍中上下起了些騷動,臣因為是司馬大將軍的舊部,卻因故沒能回去,惹得軍中起了怨氣……這才求到虞相公跟前,棄了兵權到御前當差。」
「因為你陰差陽錯沒有回東都,所以招來了本軍下屬的憤恨?是這個意思嗎?」皇帝立即會意。
「是。」
「皇后說有禁軍要造反,是指這件事嗎?」皇帝繼續來問。
「臣不敢隱瞞聖人。」張虔達明顯有些緊張。「這幾年,每隔幾月就要起些回東都的騷動,但這一次司馬正一下子帶走了三萬精兵,上面這些登堂入室的曉得是接替曹皇叔,多還只是議論,下面隊將校尉之流就串聯的有些厲害了……皇后娘娘為此驚動也屬尋常,但事情似乎又不止如此。」
「有話便說。」皇帝明顯又有些不耐煩了。
「是吐萬長論老將軍的傳聞,據說前日晉地文修宗師、太原王氏的王懷通忽然出現,拜訪了吐萬老將軍。」張虔達雖然還是戰戰兢兢,但嘴上卻利索了不少。「臣委實不敢矇騙聖人,江都城內現在很有些流言,都說王懷通是受了英國公白橫秋的委託,勸吐萬長論回關西的……而具體如何回去,又有許多說法,是孤身離開、仿效韓引弓引兵離開,乃至於說吐萬老將軍要發動兵變,率軍來撲擊江都的說法,都是有的。」
皇帝沉默了下來,皇后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閉口,只是看向了前者。
一陣壓抑的沉默之後,偏殿上皇帝重新開了口,卻是看向了平案之人:「都是一些流言,皇后想多了。」
皇后便要點頭。
而皇帝反而搶先解釋:「外面是有許多人要算計咱們,但只要不落到黜龍賊手裡,我總能做個陳朝後主當個安樂公,你也可以仿效當年陳朝的沈皇后,安心做個公夫人。」
皇后只能點頭。
「下去吧。」皇帝這才朝下方擺手。
張虔達趕緊謝恩,然後爬起來回到殿外繼續巡邏,稍頃回過神來,又不禁心思微妙起來。
一來,他是慶幸,慶幸成功將這次危機應付了過去;二來,他是失望,失望沒能趁機禍水東引,藉此機會引得皇帝對吐萬長論驚怒起來,反而輕飄飄過去了;三來,正是這種輕飄飄,以及皇帝明顯展示的畏縮,讓張虔達起了一絲輕鬆之意……原來,這位之前看起來那麼深不可測的主,也可以這般輕易糊弄,自然讓他放輕鬆了不少。
張虔達如何思量不提,偏殿中一場小小插曲過去,便繼續歌舞宴飲起來。而到了日落天黑,歌舞結束,滿殿燭光燃起,按照這位聖人在江都的規矩,就該挪動位置順著燭光大道往西面一排居所處按著順序去找妃嬪……這一年,尤其是這位聖人又從江東、淮南重新招了許多妃嬪美人後一直都是這麼做的……數十位美人,每人一舍,一天一個,挨個拜訪,輪到誰,白天負責歌舞節目,晚上負責侍寢。
白天的時候,皇后經常會來,極少概率會有隨行的皇子、皇孫跟著一起,晚上的時候,就是皇帝一人去美人舍中。
但這一次,曹徹沒有著急起身,反而是呆坐在座中,一時出神。
皇后也沒有走,只是在旁邊金絲坐榻上等候。
過了好久,曹徹方才出言:「取銅鏡來。」
周圍宮人原本大氣都不敢出,聞言如蒙大赦,趕緊尋得一面銅鏡,擺在了曹徹身前案上,又將燭台移近。
曹徹端詳了一下鏡中自己,扭頭朝自己妻子來笑:「我與白橫秋年紀仿佛,只小了兩三歲,之前在東都看他滿頭花白,還有些憂慮,覺得自己這般年紀也會如此,如今看來是多慮了。」
皇后輕笑:「聖人天資卓越,遠勝於人。」
曹徹點點頭,看著鏡子內自己的頭顱,笑了笑,忽然又言:「大好頭顱,誰當斫之?」
一言既出,殿中原本剛剛釋然下來的氣氛蕩然無存,便是連被俘虜時都維持體面的皇后都為之色變:「二郎何出此言?剛剛不還說可以做安樂公嗎?」
許是這相隔數十年的稱呼,在此舊地被喊出來,曹徹居然心軟,緩緩出言安撫:「貴賤苦樂,更迭為之,如三輝輪轉,何必憂懼?」
皇后立即安靜了下來。
皇帝也站起身來,就在殿中換了短衣,戴起幅巾,然後拿來一藤杖,宛若江東八大家的閒居士人一般,順著燭光出了側殿,往今夜要寵幸的妃嬪處而去。
皇后沒有隨從,她停留片刻就回到自己宮中去了。
倒是張虔達,其人耐住性子跟著皇帝去了嬪妃住處,目送對方進去,又在春日暮色中等到了替班的其他直閣,便也匆匆去了,中間路上遇到昔日軍中同衛監軍牛方盛,只打了個眼色,便心照不宣,一起往司馬德克府上而去。
這一次,司馬德克家中後院的人又多了一些,以至於幾名骨幹乾脆早早串聯了一下,決定人走之後再開小會。
而果然,人一多根本沒法說清楚,大家議論紛紛,基本上是各說各話,少有討論一致的話題則落在了王懷通拜訪吐萬長論身上……不少人是真的動心了。
畢竟,回東都當然好,東都是家,但這個家也不過是一代人十幾年的光景,大家都是當今聖人營造東都後搬到東都的關西人。那麼現在北方三大勢力,黜龍幫起東境而趨河北;英國公據晉地而入關西;司馬正入東都而壓淮西……除了黜龍幫明顯是敵非友,其餘兩家哪個不成?
只不過,東都位置擺在那裡,想要從江都去關西,要麼扔下部隊,要麼單獨領軍從襄樊繞路轉漢水。
路上可不好走。
議論完畢,大部分人離開,除了司馬德克、司馬進達、趙行密、張虔達等骨幹外,只有元禮正和牛方盛兩個新人留下。
他們二人留下當然也是有理由的,因為這二人,都是之前那場仗後從徐州逃回來、換防回來部隊的一員,跟這個叛亂集團核心骨幹趙行密、張虔達本就屬於同一個小集團……更重要的是,元禮正現在是金吾衛做一名中郎將,是這個叛亂集團另一位核心司馬德克的直屬領兵實權人物,當時做監軍的牛方盛現在也是內史舍人,隸屬南衙……兩人都位置緊要。
故此,這二人雖然不是一開始的鼓動發起者,現在卻理所當然的被直接吸納為了最核心的成員。
「我先說。」
一人走,元禮正就黑著臉開口道。「我來這裡是聽說你們幾位要做大事,若是要如薛萬論那幾個人說的那般,三月十五時直接逃散,隨吐萬長論一起北上,那我現在就走,另尋他人做大事?」
張虔達便要解釋。
旁邊趙行密嘴快,搶先來問:「他們說的不行嗎?」
「行個屁!就姓薛的那個修為,還去關西?若是領兵,莫說張行跟司馬二郎,上游蕭輝他都過不去。」元禮正破口大罵。「而要是孤身走的話,恕我直言,他們可以走,我們不行!沒有兵馬,沒有這支禁軍依附,沒有司馬二郎這樣的人占著落腳地,咱們只是孤魂野鬼!」
趙行密等人大慰,紛紛頷首。
「說得好,就是要做大事。」司馬進達更是上來拉手,引得司馬德克側目。
趙行密看到這一幕,立即去問一聲不吭的牛方盛:「牛舍人,你也看到了,我們是要做大事的,你可願意?」
其他人會意,也都來看。
道理其實很簡單……若是前幾日,吐萬長論真要走,他們知道了,覺得有個宗師可以依仗不怕落到之前幾個逃人下場,怕是也真要直接領兵跟隨了,甚至孤身隨從……但現在呢?現在這個叛亂集團已經建立起來了,有了自己的計劃,自然要儘量達成某種訴求。
而元禮正就說出了這裡幾位骨幹的基本追求,那就是要自己做主,掌握這支禁軍,作為亂世中的本錢,然後再北上。
這個時候,唯一有些尷尬的就是牛方盛了,他之前是參軍,現在是內史舍人,都跟軍權無關。而他親爹牛宏,是以多年吏部尚書身份在南衙做相公的,門生故吏滿天下……這種情況下,去哪兒沒個前途?
「諸位,諸位。」牛方盛心知肚明,連連搖頭。「我知道伱們什麼意思,但也不用疑我……其一,我修為雖在,卻只算是文修,這等亂世,龍蛇俱起,若沒個舟船躲避,隨便哪家盜匪軍頭都能殺我;其二,我從上次徐州回來,一直在御前宮中做事,想要自行脫身,跟你們還不一樣,只會更難;其三,聖人這個鬼樣子,再不做些事情,咱們都要爛在江都的!」
說到最後,也是憤恨咬牙。
眾人見牛方盛表態,這才放下心來。
趙行密更是來勸:「既然大家一致,便不要浪費時間內耗,只說事情……今日雖然嘈雜,但看局勢,要害位置都已經入手,群情也已經起來,也該往下走了。」
「你們何時開始的?」元禮正打斷來問。
「前日。」趙行密只能如此來答。
「是不是太快了?」元禮正一時猶豫。「我看宮中一切如常,而且你們不是也說要十五月圓發動嗎,要是十五日發動,卻早早準備萬全的話,空耗著反而容易出事。」
「十五是最後期限。」張虔達解釋道。「實際上能早就早,絕不耽誤。」
「今日是初六……最早到什麼時候?」元禮正反而有些緊張。
「就眼下來看,只要把來總管與牛督公調出去就可以發動,不拘具體時日。」趙行密坦誠以對。
「這事怕有點難。」張虔達忽然開口,卻是將今日經歷的事情說了一遍。「事情就是這般……我怎麼覺得咱們這位聖人已經沮喪到什麼都不想理會的地步?」
「若是這般,反而就麻煩了。」一陣沉悶的粗氣之後,司馬德克只覺得腦袋有些發懵。「他爛在那裡不動,來總管和牛督公也跟著爛在這城裡和宮裡,我們不也要跟著爛下去?」
「那只能孤身逃散了?」牛方盛插嘴來問。
趙行密也有些焦急。
「若那樣不是不行,但我覺得未必如此。」這時候,司馬進達緩緩出言,若有所思。「這廝要是這麼頹喪,為什麼之前還要派出騎兵追殺逃人?只一個宗師要背離,他又不是沒有壓制手段……」
「七將軍的意思是?」趙行密微微皺眉。
「他不是那種人。」司馬進達冷冷以對。「他不是那种放任背叛的人,我大兄做了他許多年的侍衛首領,我們幾兄弟都知道,他是那種自己負了天下人,卻不許天下人絲毫負他的人……今日事,一則是他確實感時傷懷,到了這份上,如何不傷懷?二則也恰恰說明吐萬長論背離他去投奔白橫秋犯了他最大的忌諱!只是不知道他在意的是吐萬長論這個老將、宗師,還是在意白橫秋這個昔日在他面前低眉做小的,如今也敢覬覦他的天下!」
「那我們……」
「明日就公開上告吐萬長論造反,反正這事又不是沒有憑據,看他如何處置!」司馬進達直接下了命令。
而說完之後,其人環視左右,復又提醒:「諸位,就看看他對吐萬長論是如何態度,到時候便該曉得,咱們若是生怯,是個什麼下場!」
眾人不由凜然。
事情定下,核心團體也各自散去。
這其中,元禮正回到住處,居然輾轉反側,不能安睡,翌日天亮,也不多待,更是早早披甲扶刀去宮城執勤去了。而其人既至行宮,順著宮城城牆走了一早,卻轉向一側的倉城而去,並在這裡的一處暗房中見到了一人,然後恭敬行禮。
「督公,司馬德克是虎賁將軍,執掌金吾衛,我昨夜不敢再冒險入宮以免他人生疑。」元禮正起身後,朝著身前之人小心來言。
那人穿著官服、戴著小冠,身後都是些板車、麻繩之類的粗物,手上居然正在捻著一束麻在手搓麻繩,聞言抬起頭來,露出頜下微微發白的須髯,赫然是大內第一高手、老牌宗師、北衙牛督公。
牛督公點點頭,面色不改,繼續來搓麻繩:「如此說來,他們果然是要謀反?」
「看怎麼說。」元禮正嘆氣道。「目前來說,還是想把人找的多多的,然後一鬨而散,逃回東都……但若說這是謀反,也不能說是錯。」
牛督公點點頭,繼續來問:「人多嗎?」
「無論文武,登堂入室的幾乎七八成都想走,下面的人更想走,根本沒法問。」元禮正繼續來言。
「三月十五?」
「對。」元禮正稍微打起精神。「我問他們了,有沒有虛晃一槍,然後一些人提前走或者做事的打算……他們的意思是,若是要逃散,提前走反而引人注意,落得之前被在淮水邊追上處死的下場,就是要一鬨而散。」
「一鬨而散。」牛督公重複了一遍,還是在搓麻繩。「還有嗎?」
「有。」元禮正正色道。「其實這些人都不敢保證事情能成,因為吐萬長論的事情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好多人都想跟著吐萬長論走,去投奔白橫秋……」
「吐萬長論。」牛督公喃喃自語,慢慢嘀咕了好幾個名字,手上終於停頓了下來。「吐萬長論……王懷通……張伯鳳……孫思遠……白橫秋……張行……司馬正……雄伯南……李定……曹林……張世昭……王焯……真是物是人非,天翻地覆。」
「可不是嘛。」元禮正心中微動,面上卻不變,只是當場附和。「這幾年高手輩出,太嚇人了……不過,督公已經知道這事脈絡了嗎?吐萬將軍真會反嗎?」
「自古難測人心,誰知道呢?」牛督公搖搖頭,重新搓起了麻繩。「你去忙吧!我早晚都在這裡,想找我隨時過來。」
元禮正猶豫了一下,忍不住追問:「現在不做理會嗎?放長線釣大魚?」
「做什麼理會?」牛督公頭也不抬。「把全城七八成的文武官員都抓起來?去吧。」
元禮正點點頭,匆匆退了出去。
初七日上午,忽然有禁軍軍官自歷陽而來,聲稱吐萬長論公然下令部眾收拾行裝,準備西進淮南,借道南陽,往歸關中,卻未見相關公文,故冒死來報。值守將領趙行密不敢怠慢,匆匆入報禁軍總參軍司馬進達,司馬進達復又轉呈柱國、睿國公領左翊衛大將軍司馬化達。
司馬化達也不敢怠慢,只能一邊司馬進達匆匆將事情轉到南衙,一邊匆匆洗了臉,來見當朝聖人。
折騰了半日,聖人終於傳旨,著江都重臣匯集,商議此事。
說實話,這種場合已經大半年沒見到了……上一次還是討論在江寧設行宮的事情,而這個時候,大家才意識到,這個朝廷里似乎還是藏龍臥虎。
司馬進達半低著頭,立在門內,目光順勢從最遠端也就是最內側挨個掃過:
齊王殿下面色慘白,只立在最上手位置束手低頭,若不是見過這位殿下前幾年的鋒芒,司馬進達幾乎以為這是個廢物……但好像也不耽誤這幾年成廢物了;
齊王之後是兩位皇孫……這讓司馬進達心中一驚,然後敏銳意識到,兩位隨行的皇孫居然在這幾年漸漸長大了,已經不是少年郎了;
皇孫之後就是自己兄長了,自己這位兄長雖然洗了臉,但身上酒氣隔著很遠都還能聞到,似乎也是個廢物……但到底是自己大兄,是司馬氏的掌門人,是二郎的親爹……當然,也是如今禁軍序列第一的人,是自己能在禁軍中實際掌權的最大靠山;
兄長之後,是另外三位執掌一衛的大將軍、將軍,其中司馬德克看到自己,立即跟自己打了個眼色,另外兩人看到自己,也都微微點頭,卻不知道是在暗示什麼,還是在隨意打招呼;
至於最後一人,身形魁梧,宛若巨人一般一人就占據了小半個隊列的,赫然江都總管來戰兒,這位江都本地出身的宗師也不與其他人說話,只是低頭髮呆;
這排人對面,最裡面一位赫然是虞常基虞相公……坦誠說,司馬進達對上這位在江都獨立支撐南衙的相公還是有些心虛,哪怕他前日晚間剛剛見識到對方那過分的貪婪;
虞相公下手乃是國舅蕭余,如今也只是面無表情,不知所想,其餘委實沒幾個像樣的人物,只是虞相公的幾位副手裡面稍微需要注意一下,比如兩位內史舍人,一個是封常,這是渤海人,虞相公真正的左膀右臂,另一個正是牛方盛;
這些人之外,還有兩個群體就在左近,一個是立在皇座之後的幾位,其中包括符寶郎許宏;另一個是殿外侍立的兩位閣直,其中一人正是張虔達。
不管如何,四面八方都有自己的人,這還是讓今日事情的謀劃者司馬進達更添了幾分信心。
正想著呢,聖人一身短衣幅巾,拄杖而入,眾人趕緊下拜行禮。
禮畢之後,司馬進達抬起頭來,看見聖人側後一人,心下一驚,卻也無話可說……因為那正是許久未曾露面的牛督公。
「事情都知道了,你們都什麼意思?」皇帝坐姿隨意,言辭也隨意,根本就沒有讓司馬進達匯報情況。
「回稟陛下,臣以為可以喚吐萬老將軍過來,以作試探。」一人立即出列,正是國舅蕭余。「免得傷及無辜,或者誤會。」
「你倒是心善,也心急。」皇帝嗤笑一聲,復又去看他人。「齊王,你怎麼看?」
「兒臣以為,國舅所言未必不可取。」齊王抬起頭來,面色有些漲紅。
「你也心善,也心急……吐萬老將軍來了,江東就是你的了,對不對?」皇帝再度冷笑一聲。
「兒臣並沒有非分之想,只是擔心局勢失控。」齊王低下頭,面上的血色也隨之消失。
「回稟陛下,臣以為確實可以將吐萬老將軍請到江都來問清楚……但為防弄巧成拙,要確保他不能抓住時機溜走,就得派一位能看的住他的人。」就在這時,司馬進達果斷拱手出言。「他若果真要做叛逆,則就勢鎮壓;若不是叛逆,正好來江都做替換……臣薦來總管領兵前往。」
「倒也妥當。」皇帝想了一下,復又去看來戰兒。「來卿,你就走一趟吧!」
來戰兒猶豫了一下,拱手出列:「臣非是畏戰,而是有些憂慮江都局勢……」
「江都局勢?」皇帝緊隨出言。「江都什麼局勢?虞常基?」
「回稟陛下。」虞常基即刻出列。「軍心有些波動,有流言,說是三月十五,全軍北歸。」
皇帝愣了一下,復又去看司馬化達:「睿國公。」
「回聖人,是有這回事。」司馬化達臉色發紅。「但這種流言隔三差五就有……臣不敢隱瞞,之所以這一次有些嚴重,正是因為吐萬長論那裡有些其他流言,湊在一起了,所以顯得比之前厲害一些。」
皇帝微微皺眉,越過了司馬化達,看向了另外一個信任的將軍:「司馬德克。」
「臣在。」司馬德克趕緊出列拱手。「陛下,確實如此,流言一直都有,但這次這麼厲害,正是前幾日太原王懷通去見了吐萬老將軍引起來的……所以,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
「朕就知道。」皇帝再度冷笑,復又去看來戰兒。「來總管,你聽到沒有?你不去將吐萬長論帶來,這兒反而會生亂……吐萬長論就是這個口子!」
「臣沒有推辭,只是憂心陛下安危。」來戰兒誠懇來言。「臣不在,江都一旦生亂,陛下有了閃失,臣萬死莫辭。」
「無妨,牛督公在這裡呢。」皇帝以手指向了身後之人。「去吧!」
「那陛下要應許臣一件事情。」來戰兒抬起下巴,目光越過殿上幾乎所有人,直接與皇帝對視。「臣回來之前,天大的亂子,萬般的計較,包括臣那裡出了什麼岔子,都不能讓牛督公離開江都城……否則,臣寧可抗旨不遵,也不去歷陽!」
殿中所有人,神色不一,齊齊去看如山一般的來戰兒,皇帝也是如此。
而過了好一陣子,皇帝方才點頭:「那就速去速回!帶江都兵去!不要去六合山,從北面繞過去,堵住通路!」
「臣先去見吐萬老將軍,兵馬自行北面。」來戰兒再度更改了皇帝的計劃,然後不等回復,便當場叩首而退。
人一走,皇帝也走,會議散去,眾人也各歸各處,該喝酒的喝酒,該執勤的執勤……但這其中,參會的幾名叛亂集團骨幹卻都反應一致,那就是如喪考妣,不知所措。
沒辦法,怕什麼來什麼,誰也沒有想到,來戰兒走之前,居然來了這麼一出,咬死了牛督公留在江都城。
下午時分,來戰兒便已經匆匆率部分精銳先行出發,而人一走,徹底按捺不住的幾位叛亂集團骨幹便已經在光天化日之下聚集到了司馬進達的住處……然而這些人聚在一起也沒用,一個下午,他們只確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個時候再提出讓牛督公離開江都,不管是什麼理由,都會讓皇帝起疑,也都會無效,而牛督公不離開的話,就意味著皇帝有一位老牌的宗師保鏢在宮中維護,這讓大家生怯。
到了晚間,因為更改了地點,大部分人之前被拉攏的人都還往司馬德克府邸去聚攏,甚至估計正因為來戰兒的離開而振奮,倒是司馬進達這裡,只有寥寥幾個碰巧的人抵達,算是擴大了爭吵與混亂。
不過,混亂中,局勢反而漸漸明了,因為道路似乎就那一條。
「一位宗師而已,三個成丹看住,不行四個,再不行提前調集高手結陣,而且我們是攻其不備,他護不住聖人,聖人一旦除掉,牛督公便不會反抗了。」司馬進達最為堅決。「難道這個時候要退卻?」
「我也同意。」趙行密氣喘吁吁。「我也同意,不能臨陣畏縮……今夜就做,現在就做,聯絡軍中高手,然後發動當日走北面玄武黑門。」
司馬德克也隨之點頭。
這三位點頭,自然就是要議定了。
隨即,張虔達也咬牙以對:「那就干!」
「這個時候確實不能退。」牛方盛居然也沒有退縮。
「我是聖人身邊的人,你們要發動了,就告訴我,我臨時假傳聖旨,看看能不能把牛督公誆騙走。」走對地方的符寶郎許宏乾脆獻策。「萬一成了,總是個好事。」
「我也有個主意。」太醫正張康也在,居然也沒有退縮。「我給後宮裡的妃嬪看病,知道有幾個妃子、宮人深恨聖人把她們擄掠過來……不跟她們提前說,發動前去說,讓她們配合著許宏一起去假傳聖旨,或許能動搖牛督公。」
「可以!」司馬進達立即點頭。「都行!」
而這個時候,今晚一直比較安靜,更像是觀察所有人態度的元禮正忽然站起身來:「諸位,我有一問!牛督公果然忠心耿耿嗎?」
眾人一時詫異。
元禮正乾脆攤手:「我們這些人來江都前難道不忠心耿耿?現在如何?來總管忠心,是因為他跟皇帝一樣,都是江都長久居住的,沒有這個怨氣……可牛督公呢?」
「牛督公家在東都又如何?他一個公公,而且沒聽說他學著其他督公在外面納妾。」牛方盛略顯不解。
「但牛督公對下面內侍和宮人一直很好。」元禮正正色解釋道。「宮人和內侍也都尊敬他,而宮人和內侍,包括牛督公本人,若非說有個家,那也是西苑和紫微宮……他們也是想回去的。而且莫忘了,大部分內侍和宮人失散在淮西,王督公當了反賊,入了黜龍幫,我不信牛督公沒有因為此事怨恨聖人。」
「你想拉攏牛督公?」趙行密略顯不安。
「不能提前拉攏他,太冒險了。」元禮正平靜解釋道。「但就像張醫正說的那樣,可以臨發動前找他,以作動搖……我的主意是,到時候咱們兵分多路,我和符寶郎一起去找牛督公假傳聖旨,順便看看能不能勸住他;太醫正找那些妃嬪和宮人,讓她們假傳聖旨把江都這裡不多的內侍聚攏起來,到時候扣為人質,內外夾攻,或許可以動搖牛督公……與此同時,還是要聯絡高手,聚集起一個可以必要時應對宗師的精銳團體。」
「可行。」思索片刻,司馬德克搶先給出了回復。
「什麼時候發動?」張虔達見狀來問。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急。」趙行密立即給出安排。「仔細聯絡篩選人,千萬不要找那種過於忠心的……就暫時以十一為限,開始散播流言,十二日動手。」
「為什麼是十二日?」張虔達追問不及。
「因為來戰兒今日走了,要麼吐萬長論不隨他回來,總有七八日時間空閒,十五之前都可以;要麼極速回來,則大約是明後日,那我們就等他回來立即推動處死吐萬長論,然後再劫獄,請吐萬老將軍做主,一起掀開這個攤子!」趙行密邏輯清晰嚴密。
「好。」司馬進達也咬牙答應。「從明日起,咱們幾人只在我這裡說話,拉攏其他人在司馬虎賁那裡。」
就這樣,隨著局勢變化眾人反而堅定。
翌日,也就是初八日,局勢平穩,來戰兒果然未歸,眾人只是按照計劃在各軍中尋找高手,拉攏精英,唯一的波瀾是江寧的魚皆羅發函來問來戰兒出兵之事,也無人理會。
到了這日夜間,叛亂集團骨幹匯集在司馬進達府上匯總,發現尋找高手的事情格外順利,便要歇息一日,後日開始準備工作。
然而,三更時分,就在一眾人準備散去的時候,忽然間,南風大作,呼嘯如冬,外面莫說花葉凋零,便是樹枝都被吹斷,瓦片也被吹落。
更有甚者,幾名反叛骨幹正愣楞之時,一股強風越過走廊,隨著雙月之光自窗中捲入司馬進達的書房,將案上牆上紙張書畫吹亂如雪。
稍傾,外面大風仍在呼嘯,堂中稍微平息而已,司馬進達卻望著被風送入手中一幅殘字出了神。
幾人回過神來,見狀不解,紛紛借著居然還在的燭火圍攏來看,卻見這殘紙上只剩兩句話:
「可恨狂風空自惡。曉來一陣,晚來一陣,難道都吹落?」
落款居然是虞常基。
看了一陣,有人懂有人不懂,還有人誤解自以為懂,但不知為何,幾人全都氣喘吁吁起來。
「我意已決,天時不可逆。」司馬進達忽然冷冷將這半篇殘字撕碎。「明日天亮,若此風仍在,便借赤帝娘娘這股天威,白日串聯、鼓動,晚間三更就發動!待到十日早間,或生或死,不足道也!何必躞蹀不前,顧慮一宗師?!」
其餘人剛要言語,外面狂風再作,各自心神激動,卻是紛紛頷首。
待到天明,正是三月初九,披掛整齊的虎賁大將軍司馬德克推門出來,發現狂風呼嘯一夜不停,果然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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