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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廟堂辛密

2024-08-09 04:07:50 作者: 卸甲老卒
  周典不停吐出黑血,臭氣難聞,李桃歌用雪擦去污垢,再用新雪鋪到旁邊,不厭其煩,周典吐了一夜,他擦了一夜。

  天色微亮,周典終於不再吐血,臉色蒼白中帶有青色,極其難看。

  「上路!」周典搖晃起身,大聲吆喝道。

  隊伍緩緩前行。

  出了永寧城範圍,周典摘掉了蕭文睿的枷鎖,並找了頭瞎了一隻眼的老驢,充當他的坐騎。其他犯人沒有如此待遇,仍舊扛著枷鎖,蹣跚步行。

  李桃歌牽住毛驢繩索,悄聲道:「蕭爺爺,周大人不會有性命之憂吧?」

  蕭文睿騎在毛驢上悠哉悠哉,甚至有閒心掏起了耳朵,「北策軍的漢子都是鐵打的,沒那麼容易死。」

  李桃歌還是放心不下,擔憂道:「那老婦人的絲線是粉色,書中說,越是瑰麗的東西,毒性越大,輕者失魂落魄,重者蝕骨丟命,聽起來都害怕。周大人雖然厲害,但也不是百毒不侵啊,你看他吐了一夜的血,走路都有些搖晃。」

  「從哪看的書?」蕭文睿好奇道:「老夫活了七十多歲,從沒聽過這套傳聞。」

  「書名好像是叫做【國色天香】,我只看了前面,後面的被馬夫拿去擦了屁股。」李桃歌答道。

  「傻小子,那是風月艷書,說的是女人。」

  蕭文睿用木棍敲了下他的腦袋,笑道:「不用擔心,武夫有武夫的道,百姓有百姓的道,道道相通,道道又不同,周大人若真是挺不住,早就回京城醫治了,輪不到你來操心。」

  李桃歌一個勁點頭。

  一路北上,風雪愈發冷冽,已經有流犯受不了嚴寒勞累,倒在途中,李桃歌心軟,見不得屍骨被野獸糟踐,借來周典腰刀,想挖個坑埋了,可地凍得比石頭都硬,累死累活也挖不到半尺,只好給屍體多墊些碎石,立了塊碑,草草掩埋。

  弄完後,李桃歌用積雪清理刀身浮土,再用棉袍反覆擦拭,這才還了回去。

  周典面無表情盯著他,「忙活半天只為了一具屍身,不累?」

  李桃歌揉著濕潤的桃花眸子,哀聲道:「既然魂魄不能歸鄉,也得有個埋骨之處,否則入不了六道,會魂飛魄散。」

  周典冷哼一聲,「這囚犯生前殺了一家七口,襁褓中的嬰兒都未放過,判處流刑,是為了讓他受夠了罪再死,你生的哪門子慈悲?」

  李桃歌撓撓頭,不知做的是對是錯。

  大雪中行路艱難,多數犯人快要邁不動腿,李桃歌不同,只覺得肩頭的枷鎖越來越輕,雙腿有使不完的力氣,似乎能日行百里。

  這要歸功於周典,他對一老一小頗為照顧,時常弄來肉食,丟給這對爺孫,偶爾獵到野鴨大雁,也送來最為肥膩的大腿,比起其他犯人的粗糧,待遇天壤之別。但周典始終對蕭文睿惜字如金,不肯說一句話,似乎還在為趙之佛打抱不平。

  蕭文睿貴為吏部尚書,對滿朝文武都瞭然於胸,抵達一處州府,開始對當地的官員評點,大多是趣事,譬如這位大人當年面聖時尿過褲子,那位大人娶了個殺豬的悍妻,有人曾經做過二品大員的面首,大多是不外傳的笑談,聽的李桃歌瞠目結舌,琢磨著男人和男人之間,還能有艷情?這事也就肚子裡繞一遍,不敢細問。

  半月之後,改道西行,山脈連綿不絕,景色蒼茫豪放。


  蕭文睿遠眺起伏的群山,自言自語道:「過了落雁山,就是保寧都護府的地界了。」

  李桃歌從小生活在西南群山,那裡富饒溫潤,百姓再苦也苦不到哪兒去,問道:「離鎮魂關還遠嗎?」

  蕭文睿拍了拍胯下老驢,笑道:「早呢,等它老死了都走不到。」

  沿途蕭大人講故事消遣,於是李桃歌每到一處地方,都要詢問當地官員情況,他笑著問道:「蕭爺爺,保寧都護府的大人,有沒有趣事?」

  蕭文睿思慮片刻,說道:「保寧都護府是永寧城的咽喉,整個皇城的安危存亡繫於一身,地位非同一般,當初是趙之佛坐鎮,後來由瑞王遙領。」

  聽到這話,前面的周典突然轉過頭,眼神複雜。

  趙之佛曾任保寧節度使加鎮北大將軍,何等風光?這位蕭大人奏本後,摘掉了趙之佛保寧節度使頭銜,致使北策軍的地位都受到影響。

  蕭文睿直視刀子般的目光,淺笑道:「看我幹啥?趙之佛坐擁北策軍和保寧都護府,五十萬大軍,況且又是拱衛京都的要地,聖人不會交到一個人手中。都說老夫跟趙將軍不對付,一個在永寧城,一個在北疆,幾年見不到一次,他長啥樣老夫都不記得,跟他有屁的仇,一群榆木腦袋。」

  發完牢騷,老驢慢悠悠從周典旁邊走過,後者若有所思。

  隊伍來到一處驛站休息,犯人們都擠在馬棚,唯獨給蕭文睿爺孫留了處客房,說是客房,其實跟馬棚相差無幾,一張黑臭黑臭的大炕,一盆燒到正旺的爐火,能夠遮風避雪,僅此而已。

  爺孫倆填飽了肚子,圍在火盆邊取暖,蕭文睿忽然低聲道:「咱們爺孫一場,是天賜的緣分,有些話,今晚不說,我怕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李桃歌低頭靜聽。

  蕭文睿將聲音壓的極低,說道:「你可知,八大家族中的嫡系,從未有人判過流刑。」

  李桃歌糾結道:「我只是私生子而已,要不是爹來認我,庶出都算不上,哪裡是嫡系。」

  蕭文睿緩緩搖頭,低語道:「不管你娘是誰,只要你爹是李白垚,你就是相府嫡系一脈,況且李白垚就你這麼一個兒子,換成別家,當寶貝疙瘩供著,馮吉祥敢擅自將你流放西疆,其中大有學問。」

  李桃歌苦著臉說道:「我不懂。」

  蕭文睿悄聲道:「聖人的龍位,是靠著一場血洗才榮登大寶,有從龍黨之功,更有八大家族鼎力支持,於是在聖人登基後,大加封賞功臣。你們李家,便是八大家族中支持聖人最賣力的一支,聖人也念及舊情,讓李大人來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

  「兩大勢力同朝為官,不可避免發生摩擦,勾心鬥角,追權趨勢,聖人為了平衡各方,又拉入了新朝黨,於是這三大勢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各自暗中蓄力。」

  「如今江山穩固,是該斬去不必要的麻煩了……」

  蕭文睿說的隱晦,李桃歌卻聽出了弦外之音,皺緊眉頭說道:「難道您所說的麻煩,是我們李家?」

  蕭文睿憂慮道:「未必是李家,但肯定是八大家族其中之一,大寧立朝不過百餘年,八大家族興盛幾百年,經歷了三朝九帝,底蘊深厚,盤根錯節,聖人若想撼動這棵大樹,必須慎之又慎。你這個李家庶子,恰好是嫡系中最不重要的一人,判罰不觸及底線的流刑,試探試探八大家族反應,恰好符合帝王之術。」


  李桃歌為難道:「蕭爺爺,那我該怎麼辦?」

  「活命。」

  蕭文睿拍著他的肩頭,輕聲道:「這次試探,或許只是馮吉祥一意孤行,聖人受他蠱惑罷了。朋黨爭鬥,往往點到即止,沒有春風化雨的技巧,誰能久立於廟堂?現在的京城,三黨勢力都在各顯神通,你只要不死,大家都不會撕破臉,沒準走到一半,就會有旨意將你召回。」

  李桃歌詢問道:「那是不是有人想要我死,也有人想要我活?」

  「那是當然。」

  蕭文睿嘆息道:「那天的黑衣刺客,不知是何人所派,起初我還懷疑是鄒家的人,但是囚犯之中都藏有殺手,證明蓄謀不止一天兩天了,也就排除了鄒家的嫌疑。如今皇子們都已長大,又到了爭奪龍位的緊要關頭,這裡面複雜深奧,老夫都說不清道不明,你要萬般小心,活命最重要。」

  「好。」

  李桃歌重重點頭,好奇問道:「蕭爺爺,那您是從龍黨還是新朝黨?」

  「我?」

  蕭文睿自嘲一笑,「會當官的糟老頭子而已,跟誰都沒關係。」

  吏部尚書也被稱為大冢宰,六部之首,掌管百官,一般這樣的重臣,都是聖人心腹擔任,可蕭文睿打破了這一舊習,硬是憑藉口碑德行,將這寶座霸占一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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