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又是一年歲尾至。
九月初的祭天大典結束後,京都經過一段時間的震盪,迄今漸漸恢復平穩。
在這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裡,朝堂格局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隨著祭天之變引發的清洗不斷進行,大量官位空了出來,文臣這邊稱得上各出奇招,大體上呈現各方勢力相對平均瓜分的態勢。然而武勛親貴卻是一家獨大,繼藏鋒衛指揮使韋睿升任北營主帥、且天子恩賞加封一等汝南伯之後,北營在裴越的指示下完成重建。
武定衛的建制隨著秦賢在南境擔任寧州大營主帥而撤出北營,藏鋒衛指揮使由唐臨汾接任,同時唐臨汾升為北營副帥,爵封二等江陰伯,協助韋睿處理北營軍務。
陳顯達升為泰安衛指揮使,爵封三等宜春伯。雖然如今加官進爵獨當一面,但是陳蠻子顯然捨不得藏鋒衛三千先鋒精銳,跑到晉王府跟裴越軟磨硬泡,最終還是被他要走一千騎,作為泰安衛的直屬騎兵。
孟龍符升為平南衛指揮使,爵封三等西亭伯。天子原本想要取消平南衛的建制,以免裴越心裡有疙瘩。不過裴越斟酌之後,最終還是選擇保留此衛,因為平南二字象徵著他從軍以來最大的功勞。
羅克敵升為征西衛指揮使,這支新組建的步軍衛不僅名字引人注意,其實力也被京都百姓津津樂道。北郊那一戰的細節逐漸披露,世人這才明白晉王的底牌有多強大,同時感嘆於動亂過後的歲月靜好是多麼來之不易。
雖說定軍侯府的爵位短時間內沒有指望恢復,但羅克敵在接到這份任命時依舊淚灑滿襟,對裴越更是感激涕零。
自從進入藏鋒衛後便洗心革面,在多年征戰中屢立戰功的西寧伯崔護之子崔猛也得到晉升。他先前便被裴越提拔為泰安衛副指揮使,如今升任新組建的東慶衛指揮使。黑臉伯爺崔護年事已高,漸漸淡出朝堂,得知此事後提著幾大車的禮品去晉王府道謝,然後迫不及待地向朝廷請辭。
崔猛因此提前承繼爵位,是為西寧子爵,將來提升爵位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如果說征西衛只是讓人遐想聯翩,那麼東慶衛的出現幾乎可以確定朝廷不會坐視西吳占據著世間最好的養馬之地。東慶二字出自靈州東慶府,此地位於高陽平原東面末端,乃是大梁西境邊陲之地。
京軍北營重建完成,但是除了藏鋒衛和泰安衛之外,其餘三衛仍舊是個空架子,羅克敵帶來的五千人在局勢穩定後便南下返回成京。等到穀梁帶回京都的靈州左衛領受朝廷的賞賜,然後一分為三進入北營三衛,再加上泰安衛部分老卒的加入,三衛的骨架順利搭建。
北營副帥唐臨汾已經趕赴靈州,按照裴越的命令進行新兵招募。
北營眾將加官進爵不提,尚留在南境的老帥郭興、張齊賢、秦賢、薛蒙和谷節等人也各有封賞。如此一來,裴越在軍中的地位愈發穩如大山,曾經那些猜忌他的聲浪消失得無影無蹤,軍中一家獨大的格局就此形成。
在這樣的煌煌大勢下,原江陵主帥蔡遷升任右軍機、原虎城主帥尹偉接任禁軍主帥這兩道任命反倒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尹偉能夠接任禁軍主帥,想必和岳丈有關。」
當初的廣平侯府,如今的鄭國公府內,裴越和穀梁在青丘之上存朴亭內對面而坐,面帶微笑地說著。
穀梁饒有興致地問道:「何出此言?」
裴越道:「我了解過西境戰事的細節,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吳太后的伏手不止南安侯蘇武,多半還有齊雲侯尹偉。但最終尹偉什麼都沒做,只是按照岳丈的軍令配合行動,如此才能造就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捷。陛下應該是看中這一點,知道尹偉是忠於天家而非太后,所以才讓他接手禁軍。」
穀梁讚許地道:「你看得很透徹。如今西營和南營的主帥位置懸而未決,幾個月來一直由副帥兼任,你是不是和陛下有分歧?」
老者神情柔和,然而眼中精光內蘊,顯然是別有所指。
既然裴越當日沒有選擇徹底決裂,西營主帥蘇武謀害穀梁的罪名便沒有牽扯到宮裡,最後被朝廷處以抄家滅族。裴越在這件事上極其堅決,連穀梁的勸諫都沒有聽,將他護短的性情再一次顯露在世人面前。
裴越失笑道:「岳丈多慮了。陛下之意,是想調渝州銅鼓大營主帥時雨接手南營,然後讓西境定西大營主帥齊新接手西營,但我覺得這不太妥當,因此目前兩營暫時還讓副帥暫代,等過段時間再行定奪。」
穀梁心領神會地點頭,在尹偉被調來京都之後,西軍委實不宜再有變動,而且定西大營在先前戰事中損失慘重,必須要讓齊新留在那裡重建軍隊。
至於那位躲在渝州十萬大山裡的銅鼓大營主帥時雨,顯然也是開平帝留給劉賢的心腹之一,但是齊新既然無法來京,時雨也就不能履新。
一念及此,穀梁不禁嘆道:「你對平衡二字的掌握愈發成熟了。」
裴越微微一笑,他如今全權執掌西府軍事院,任何武勛將領的調動都繞不開他。
他飲了一口清茶,緩緩道:「平衡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本不在意調時雨來京,但陛下堅持不允,最後只好作罷。岳丈,其實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穀梁頷首道:「你說。」
裴越沉思片刻,輕聲道:「祭天大典的前夜,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心中委實有些不解。諸如吳太后、吳存仁和寧懷安等人,包括扭扭捏捏裝模作樣的蕭瑾和陳桓,他們的心思並不難猜,要麼就是擔心我會謀朝篡位,要麼就是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只要我倒下肯定會養肥一大幫人。但是我選擇離開南境返回京都,這應該是一個非常清晰的訊號,緣何洛大人看不透這一點,反而要站在我的對立面?」
穀梁意味深長地問道:「真不明白?」
裴越嘆道:「有些猜測,但總覺得匪夷所思。」
穀梁腦海中浮現洛庭的身影,一時間難免情緒低落,良久後才說道:「從某些角度來看,洛季玉和你的先生有些相似。他們擅於謀國卻不擅謀身,很多時候並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和清名。縱觀這件事的首尾,最終你和吳太后刀兵相見,起因卻是洛庭接受了吳太后聯姻的提議。」
裴越面露不解之色。
洛庭在他心中的形象無比正面,很難和這種算計人心的手段聯繫在一起。
「有時候激化矛盾並非錯誤的選擇。」
穀梁輕聲一嘆,旋即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只需要記住一點,洛庭的所有選擇都是出於對大梁是否有利。先帝對吳太后過於寵愛,但是他顯然沒有料到在自己過世後,掌握著大量資源的太后會成為天子親政的阻礙。洛庭看到了這一點,同時也看出你並無謀朝篡位之心,所以才會在關鍵時刻推了太后一把。」
裴越面上浮現訝異之色。
穀梁知道他仍舊難以相信,便解釋道:「蕭瑾和李訾投降後,你率大軍逼近京都,同時我帶著靈州左衛趕來。雖說你在兵力上占據優勢,但城內還有近三萬大軍,又有高聳堅固的城牆作為倚仗,你想強攻基本不可能。」
裴越頷首道:「的確如此,所以我提前安排人找到洛執政,讓他斬斷太后與外面的聯繫,避免節外生枝。」
穀梁聞言便微笑道:「那你有沒有想過,當時局勢仍不明朗,天子還在你手裡,誰也不能確定你會不會謀反。洛庭僅僅因為你的人一番話,便攔阻禁軍攻打永仁坊,同時入宮說服吳太后,以此保住裴城指揮守備師的權力,讓他可以為陛下和你打開城門。」
他頓了一頓,問道:「與他先前站在你對立面的態度相比,難道這不是自相矛盾?」
裴越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