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應該沒有注意到裴越進來,當然即便看到了他也不會有什麼反應。Google搜索
這位和裴越同年出生的少年自詡大梁的讀書種子,在爭勇好鬥的將種子弟中實屬異類。
平日裡,除了晨昏定省這些必要的規矩之外,裴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應酬交際一概不去。他那套院落里有四個房間專門用來藏書,之所以府內沒有藏書閣,實在是裴戎極好面子,這要是堂堂定國公府搞成書香世家,他會被其他勛貴笑死。
雖說沒什麼道理,但此時的風氣就是如此,翰林老爺們鄙夷舞刀弄槍的莽夫,軍中大佬們則瞧不上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文武對立,自古皆然,而大梁尤甚,卻不知其中有什麼緣故。
裴越走近一看,裴雲手上的那本書將好露出書名一角,名為《枯木怪石圖卷》。
嘖,文藝少年啊,看書名就知道不是《金瓶梅》這種科普讀物。
裴雲沉浸在書里的世界,看起來也沒有客套寒暄的意思,裴越自然樂得清靜。
他本就是耐得住寂寞的性格。
門房不大,這裡只是用來招待那些身份不夠的客人,真正的大人物來國公府拜訪,自然會提前送來拜帖,府中也會做好安排。那些不做約定便上門的客人,要麼是冒冒失失的惡客,要麼便是不需避嫌的通家之好。
裴越選擇坐在裴雲的對面,看了看時辰還早,便閉目養神。
門房內還有前院的兩名管事,一為李榮,另一個叫秦豐,都是世代生活在國公府的家生奴僕。
這兩人自然是站在一旁,雖然沒有交談,但眼神一交錯,便懂了對方的心思。
這位三少爺,端的好氣度!
二少爺一如既往,嗜書如命,傳聞他出恭也得帶上書卷,否則就拉不出來。這李榮和秦豐身為前院管事,手中各管著一攤子事情和一批人,消息渠道很靈通,對裴雲的傳聞了如指掌,所以此刻見他讀書讀得如痴如醉,倒也沒什麼訝異。
可對於裴越的表現,兩人都覺得有些看不懂。
所謂三少爺,實際上以前這些管事的也沒幾個人放在眼裡,再加上裴越一直都很內向膽小,也沒什麼出彩的地方,愈發讓人忽視。然而此時看來,這位三少爺身姿挺直地坐著,略顯瘦削的臉上透著遠超出他這個年紀的靜氣。
之前聽說明月閣里的事情,李榮等人還不相信,總覺得那個怯懦的少年做不出這等撕破麵皮的事情,多半還是裴太君從哪裡聽到了些風聲,主動收拾了柳嬤嬤。
可如今當面一見,李榮和秦豐竟然就信了,明月閣那天是這位三少爺主動鬧起來的。
要說這些管事現在就畏懼裴越自然是笑話,一個艱難求活的庶子而已,論地位壓根比不上他們這些有臉面的家僕。
只不過……就像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忽然良心發現,做了幾件善事便會令人震驚一般,似裴越這般佝僂著腰背低著頭不敢看人的小人兒,陡然擁有了掀桌子的膽氣,自然會讓人高看幾眼。
辰時二刻過後,裴城才來到門房,此時外面已然陽光明媚。
身為國公府嫡長子,板上釘釘的承爵人,裴城的身份自然不同,李榮與秦豐連忙上前躬身行禮,畢恭畢敬地說道:「大少爺。」
「嗯。」
裴城敷衍地應了一聲,派頭十足。
他先是走到裴雲身邊,伸手將那本書搶來,只瞅了一眼就丟了回去,搖頭道:「老二,你再這樣下去,我都要被人嘲笑了!」
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裴雲微微皺眉道:「大哥,旁人嘲笑你,你難道不能打回去?」
裴城氣道:「你不是讀書人嗎?也學我們武夫做派?」
裴雲有些不滿,沉吟道:「所謂君子,當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裴城翻了個白眼,走到主位上坐下,招了招手,旁邊站著的小廝很機靈地倒了茶捧過來。
他喝了一口熱茶,打了個哈欠說道:「人家笑我這個做大哥的管不住你,讓你在家裡讀書,卻不跟我們去郊外賽馬射箭,京都武道堂里也沒有你的名字,說這是定國公府的恥辱。你說說,人家說的是不是事實?你不反思一下,還跟我講大道理,這是什麼豬腦子?我就問你,讀書有個鳥用?」
裴雲也不生氣,只問道:「大哥,我記得你好像不吃蘿蔔?」
裴城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面色不善地瞧過去。
裴雲並不懼他,繼續問道:「我都不曾強迫大哥吃蘿蔔,大哥為何要管我讀書的事?你我之道,本就不同,又何必強求趨同?」
雖然裴城要比裴雲年長近四歲,但是論口才,一百個他加起來也不是裴雲的對手。
這兩人爭起來,門房裡的管事們便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
從裴城進來後,裴越便睜開了雙眼,此時聽著兩人爭論,面色雖如常,心中卻有些驚訝。
裴城倒也罷了,真如他自己所說,屬於標準的武夫胚子,熱血上涌便不管不顧,什麼話都敢說,了不起將來襲爵之後,在軍中混一個虛位,一如他的父親裴戎。
反倒是僅比裴越大兩個多月的裴雲,這小子有些不簡單。
十三歲的年紀,竟然能說出「道不同」,要知道他也是嫡子,若是裴城有個什麼意外,這定國公府的爵位就當仁不讓是他的。但他選擇了讀書這條路,便算是堵死了自己襲爵的可能,因為無論是天家還是軍方,都無法接受一個不修武道的讀書人成為定國公府的掌舵人。
只是不知,他這份悟性是誰教出來的呢?
裴戎?酒色財氣中廝混的武夫。
李氏?氣量狹小性格偏執的婦人。
裴太君倒是有些可能,這位老太太在裴越看來,還是很有幾分智慧的。
反正裴越不相信這位名義上的二哥是天生妖孽,十三歲的年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麼通達透徹,至於他自己,雖然這副身軀年紀只有十三歲,可實際上心理年齡早就過了而立之年。
裴城說不過裴雲,動手更是不敢,怒火只能發泄到別處,斜睨了裴越一眼,斥道:「你看什麼看?再看把你腿打斷。」
李榮等人頭垂得更低,倒不是替裴越擔心,而是擔心變成大少爺發泄怒火的目標。
至於裴雲,見裴城不再打擾自己,便捧著書繼續看起來。
裴越望著裴城陰鷙的表情,嘴微微一張:「呵呵。」
笑聲很輕,但堂內很安靜,所以落在裴城耳中便十分刺耳。
他語調冷厲地說道:「你笑什麼?」
裴雲忽地抬頭,有些訝異地看了裴越一眼,心中只覺得這個三弟今日看起來竟然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坐在對面的依舊是那個瘦弱的少年。
陌生的是,他和以前比起來變化好大。
裴越掃過二人的面龐,不急不緩地說道:「我笑你喜歡吹牛,今天是什麼日子?你要是敢在今天打斷我的腿,那我才是真的服你。」
裴城勃然變色,拍案而起:「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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