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姜星火難道是謫仙人?
「老大沒做錯什麼。」
朱棣和道衍隔著棋盤,氣氛有些僵硬。
道衍重新拈起一枚棋子說道:「做沒做錯,歸根結底這不是陛下一念之間的事情嗎?不殺姜星火,別的不說,光是削藩這件事,就能讓二皇子之前剛剛被陛下親手默許打壓下去的聲勢,再次洶湧起來。」
朱棣沉默了。
大皇子朱高熾為人寬厚賢明,有仁君之風,是個守江山的好人選。
手心手背都是肉,朱棣不是不愛自己的大兒子,只是更愛跟自己更像、關係更鐵的二兒子。
「把削藩的事情,先告訴老大,讓他也想想法子,他身邊不是那麼多文臣名士嗎?」
「明日的中秋宴上,之前來祝賀朕登基的諸藩使者和世子俱在,朕會宣布此事。」
「陛下!」
聽了這話,道衍霍然揮袖,棋子瞬間散落一地。
朱棣皺眉看著道衍。
道衍幾乎是以咬牙切齒的姿態,怒視朱棣道:「你明明知道姜星火的計策,別說是解縉這種廢物,就是楊榮、楊士奇這樣的人才,也決計是想不出來的!姜星火的削藩之策,老衲都甘拜一次下風,陛下這麼一捧二皇子,朝野間必將再起立儲之爭!」
「朕不這麼做,難道要說朕的計策是偷聽來的嗎?」
「朕不這麼做,難道朝野間就不起立儲之爭了嗎?」
朱棣也一巴掌掀翻棋盤。
「哐當」一聲,身著常服的朱棣昂身而起,反而像一位就要殺人的凶神一般。
道衍怡然不懼也是站起了身,長風吹過,黑色袈裟獵獵作響。
朱棣看著眼前的道衍,一時神情有些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和那個膽大包天的青年僧人初遇的場景。
一樣的劍拔弩張,一樣的互不相讓。
「最後一次,以後朕不拉偏架。」
隨後,朱棣親手拎起棋盤放了回去,兩人方才坐下。
「讓老三去詔獄給老二傳話,就說中秋宴上朕會宣布削藩的事情,問問他有沒有什麼意見,有的話寫奏摺托老三遞上來。」
「老衲不是說陛下讓二皇子獻這個計策不對,總不能由陛下說出來,那讓二皇子知道,不是明擺著監視他嗎?是會父子離心的而且由他來獻,也確實更容易團結勛貴,讓勛貴們帶頭表態,支持陛下解除海禁下西洋的決定。」
道衍此時怒容不再,捏著念珠一副得道高僧的寂然模樣,他轉了很久的念珠,最後還是說道。
「陛下,老衲是略懂讖緯卜筮之道的,也算過姜星火此人。」
「結果如何?」朱棣有些好奇。
道衍沉默後,面露難色地說道。
「別算了。」
「什麼?」
「算出來的結果,就是——別算了。」
道衍手中的念珠停止轉動,被他死死捏住,苦笑道。
「這姜星火也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紀綱已經查了,絕不是建文餘黨。姜星火前二十年幾乎都在鄉里度過,僅僅到過幾次縣城,便是教他的私塾先生,也只是方孝孺的記名弟子而已。」
朱棣嘖嘖稱奇地說道:「而且最為令人驚異的是,這姜星火好像每日都在盼著死一般,實在是不可思議紀綱打探到有不止一次姜星火跟獄友提及,只要死了他就可以『回去永生』。」
道衍準確地解讀了朱棣的疑惑:「陛下覺得姜星火的見識,仿佛是天授一般,而這番一心求死的態度又過於反常,是嗎?」
朱棣有些啞然,點頭道:「對,朕就是這種感覺。」
「那便是天授的,那便是求死的。」
見朱棣一時愕然,道衍道:「陛下可曾聽聞謫仙人?老衲早有此猜度,萬一是受了罰下界的謫仙人呢?人家莫不是死了就回天上永生享福了,自然是生而知之,自然是盼著早死若是陛下實在不放心,便尋道門相士袁珙袁真人來認真瞧一瞧便是了。」
姜星火難道是謫仙人?
聽了這說法,朱棣暫時也拿不定注意,至於給他和道衍都相面頗為準確的道門相士袁珙袁真人,倒確實是個好人選,當世讖緯卜筮之學,也唯有此人能窺得天機了。
朱棣當即喚來錦衣衛,紀綱卻是處理完手頭事情趕來侍奉了。
「紀綱,你安排人去浙東請袁珙袁真人,就說朕和道衍大師遇到了疑似謫仙人的存在,請他來看看。」
紀綱離去後,朱棣沉思片刻,又與道衍商議起了後續安排。
「老大就不用再閉門思過了,從中秋宴後,讓他出來做事。」
「至於老二,讓他先在詔獄裡待一段時間吧。」
「陛下是還與二皇子置氣,還是怕二皇子離了詔獄,便不方便聽姜星火講課了?」
朱棣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
「就用姜星火的計策,藩王和郡王的俸祿上調,同時發放『年終賞賜包』,這樣在近些年朝廷供養宗室的開支會大一點,但越往後,隨著財政的改善和宗室數量的增多,對比原來的供養方式肯定是要節約很多。」
朱棣轉頭詢問道衍:「另外,關於海洋貿易的事情,朕打算讓馬和(永樂二年才改姓鄭)來做,讓他先去了解一下途經諸國情況和海圖、物產等信息,你覺得如何?」
道衍微微頷首:「福吉祥是信大食法的,父祖輩都去過麥加,本身又懂天文和航海,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
如此,供養宗室的決定和海洋貿易的前期準備都定下來,朱棣方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大師,姜星火關於《國運論》的兩個問題,伱有答案嗎?」
道衍沉吟剎那,想起關於王朝的兩個問題,肯定地點頭說道:「有老衲自己的答案。」
朱棣也有些釋然,在他心裡姜星火終歸不是神仙,所出的問題,當然是應該有答案的。
「那到時候大師打算一起去聽一聽嗎?」
道衍搖了搖頭,只說道:「姜星火是不是謫仙人,都只是暫時的猜測而已,事實上,老衲依舊認為,他只不過是一個有些智謀的凡人罷了可若是只論智謀,非是老衲不懂謙遜,卻不覺得天下有人能超過老衲。」
一陣風吹過,黑色袈裟輕輕飄動,仿佛在無聲地提醒,眼前這位「黑衣宰相」,才是輔佐朱棣造反成功的一代謀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