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機密
冬日的錫爾河河畔,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灑在潔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帖木兒汗國的軍隊在錫爾河河畔紮下了營地。♘🐺 ➅9s𝕙ⓤx.ᶜ𝕠M ඏ🐉
營地依河而建,規模龐大,猶如一座冰雪城堡,士兵們的帳篷星羅棋布,被雪後的陽光照射得閃閃發光,像是無數顆鑲嵌在白色原野上的寶石,而帳篷之間的空地上,偶有給貴族加餐的炊煙裊裊升起,與寒冷的空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溫暖的畫面。
帖木兒汗的御帳位於營地的中心,高大而威嚴,在太陽光芒的照耀下,仿佛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輕紗,顯得格外神秘而莊嚴。
御帳的四周,士兵們列隊而立,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長矛的尖頭閃爍著寒光,他們的面龐被凍得通紅,但眼中的堅定與忠誠卻絲毫未減。
傅安推開帳篷的厚簾,刺眼的日光映在雪地里讓他一時之間有些睜不開眼,而等到他適應了這光線後,看著眼前壯觀的場景,哪怕他作為大明的使節深信帖木兒汗國無法戰勝大明,卻依舊情不自禁地為之驚嘆。
「去哪裡?」
「去找哈里勒。」
哈里勒是帖木兒最喜愛的皇孫,今年剛剛二十一歲,大約等於朱雄英之於朱元璋、朱瞻基之於朱棣。
哈里勒是帖木兒第三子米蘭沙的長子,米蘭沙在為帖木兒征戰四方時極為賣力,也因為在戰場墮馬導致了終身殘疾,讓帖木兒愧疚不已,所以哈里勒的身上匯聚了帖木兒雙重的愛。
不過跟那些暴躁的兄弟們不同的是,哈里勒這人風趣又幽默,如果說有什麼缺點,那唯一的缺點就是喜歡吹牛.但這似乎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哈里勒因此交到了很多朋友,許多人都喜愛與他聊天。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哈里勒兼職負責管理這些需要限制行動軌跡的人。
在守衛的帶領下,傅安跟著往錫爾河方向走去,這些守衛並不是很警惕,身處十幾萬大軍之中,倒也沒人怕傅安逃走,反而是怕他找不到路,若是迷路走到其他區域被一些冒失的貴族耍酒瘋隨手砍殺了,才是禍事
跟大明軍隊不同,帖木兒汗國的軍隊中民族、宗教成分極為複雜,對於貴族也頗有優待,貴族們是不禁酒的,而如今在錫爾河河畔大軍已經駐紮了四十多天,等待錫爾河的冰面徹底凍透,閒極無聊之下,每天都有嗜殺的貴族殺人取樂。
但跟處處有著優待的貴族不同,帖木兒汗國的士兵還是苦哈哈的,這些士兵們早早地從通鋪里爬起來,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在河畔,他們踏著厚厚的積雪,穿梭在帳篷之間,呼出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化作一團團白霧,傅安暗暗觀察,雖然天寒地凍,但他們的動作依舊迅速而有序,彰顯出帖木兒汗國軍隊的嚴明紀律和頑強精神。
帖木兒的軍隊雖然民族、宗教都很複雜,但經過傅安的總結,大致分為貴族直屬的精兵以及普通戰兵兩類,兵種則分為騎兵、步兵、炮兵、運輸兵、工程兵、通訊兵等等。
在指揮制度上,帖木兒汗國全盤繼承了蒙古帝國的軍制,即十夫長、百夫長、千夫長、萬夫長,武器裝備是基本統一配備的,不需要士兵自己準備,軍隊裡還有軍法官,這種日常紮營的時候,軍法官就會到處亂逛,沒走多遠傅安就已經見到了兩個軍法官了。
帖木兒汗國軍隊的訓練也很到位,河面上,冰層厚實而堅硬,仿佛一片銀色的平原,雖然十幾萬大軍通行可能還有困難,但想來隨著氣溫的下降,凍結實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
在貴族們的命令下,士兵們在冰面上進行著各種訓練,他們的鎧甲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長矛舞動時帶起的風聲在寂靜的河畔迴響。
河面上,一隊隊士兵正在忙碌地穿梭,他們或揮舞著鐵錘,在冰面上開鑿出一個個小洞來捕魚,或駕駛著馬拉雪橇,運送著物資和木材,雖然天寒地凍,但士兵們的熱情與活力卻讓這個冰雪世界充滿了生機。
很快,傅安就找到了哈里勒皇孫。
此時他正蹲在冰面上觀察著下面的魚。
「你是來問我們什麼時候能過河的嗎?」哈里勒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漢語問道。
「很快了,在冬天的河邊等待,總比夏天經過別失八里上千里酷熱無水的沙漠容易得多。」
「快說,我猜對了。」
說罷,哈里勒抬起頭來,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的這個漢語老師。
對於傅安明里暗裡打探各種情報的事情,哈里勒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有意無意地縱容。
與心心念念成為真正的「全蒙古的大汗」的爺爺不同,出生在河中地區的哈里勒對於征服東方沒什麼執念,在他看來,翻山越嶺數千里去占領一片幾乎全是沙漠和隔壁的土地(別失八里和甘肅河西走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必要,至於所謂的中原花花世界,哈里勒更是不感興趣在很多貴族看來,撒馬爾罕就是世界的中心,這裡應有盡有,而且汗國的領土已經過於廣闊到統治起來有些吃力了,為什麼還要去進行一場充滿了不確定的遠征呢?
傅安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想見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皇帝巴耶濟德。」
「當然可以。」
哈里勒站起身來揉了揉久蹲後有些麻木的膝蓋說道:「大汗今天去祭拜一位聖者的陵墓了,他沒空管這些事情,我可以做主,走吧,一起去吧。」
「你今天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
「確實如此。」
哈里勒哈哈笑道:「我還在為沒能成為前鋒統帥而鬱悶,你知道的,如果是我成為了前鋒統帥,那麼沒有任何將軍是我的對手爺爺應該選擇我,而不是那個在黑泥潭裡打滾的哈里·蘇丹。」
見傅安沒有聽懂他的隱喻,哈里勒解釋道:「我的兄弟愛上了一個從馬穆魯克王朝那裡進貢來的黑人女僕,無可自拔的那種。」
「哈里·蘇丹到了什麼位置?」
「不知道。」
哈里勒並非毫無保留,實際上,他接到了很不好的消息。
「爺爺越來越固執了,我真希望他停止這場糟糕的遠征。」
哈里勒平日裡的活潑神情淡了很多,這個高鼻樑藍眼睛的皇孫此時有些無奈,他並不贊同對大明的遠征,幾乎沒有多少補給地的數千里遠徵實在是兵家大忌,現在補給倒是還湊合,可是可以預見的事,再往後後勤壓將力十分巨大,士兵吃不上飯就得靠宰殺牛羊或者喝駱駝奶強撐,即便走到大明西北邊境也是人困馬乏。
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不占,怎麼贏?
若是大明西北的堅城啃不下來,哪有什麼進取關中的事情?
而哈里勒的這種態度並不是個例,在帖木兒汗國的高層中,幾乎是絕大多數人都持這種態度。
帖木兒的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不僅跟家族內部的很多掌握實權的大貴族發生了爭執,而且在過去的幾年中,帖木兒最優秀的幾位子孫相繼去世,白髮人送黑髮人令他極其悲痛,哀嘆自己沒有成吉思汗的福氣,雖然百戰百勝,但總得自己親自出馬才能解決問題,可是他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
沒有人勸說的動這位一意孤行的老人。
「我也希望如此。」
哈里勒深深地看了傅安一眼,在他看來,大汗的位置遠比遠征要重要得多,如果遠征路上爺爺有個三長兩短,那麼擁有合法繼承權的他肯定不會繼續遠征,而是需要緩和與大明的關係,這也是他有意優待和拉攏傅安的根本原因,他需要這樣一個中介。
實際上,這並不是什麼異想天開的事情,如果沒有姜星火干預歷史線的話,在帖木兒過世以後,哈里勒作為他生前欽定的繼承人,將會與他的四叔沙哈魯為爭皇位相互激戰.朱允炆點了個贊。
而哈里勒為了與明朝和解,就釋放了早年遭帖木兒扣押的明朝使臣傅安、楊德文等人,並托其帶去帖木兒帝國意在與大明修好的願望。
而這一善舉也為哈里勒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處。
當明朝的使節帶著朱棣的親筆信來到撒馬爾罕調停帖木兒汗國內戰雙方的時候,哈里勒已經成了他四叔沙哈魯的階下囚,而沙哈魯為了緩和與大明的關係,將哈里勒釋放並把伊刺黑封給了他當然,這裡面也有大明與帖木兒汗國的政治傳統略有不同的因素,帖木兒汗國是典型的分封制,哪怕是帖木兒,也只直接管轄以河中為中心的核心領土,其餘的龐大國土,則是通過分封的方式封給各級封建主。
類似於蒙古帝國體制的帖木兒汗國缺乏直接管理地方的能力和意願,那麼參考蒙古各大汗國內戰時對對手手下留情,驅逐其部落和子民的形式,沙哈魯對哈里勒的舉動也就不奇怪了。
而正式成為帖木兒大汗的沙哈魯也派使團至南京朝見朱棣,送上豹子、獅子等禮品,雙方重新恢復了朱元璋時代的表面宗藩關係,從此友好往來。
鄭和在下西洋的過程中,經過南天竺就是帖木兒汗國的領土,也隨著兩國關係的改善得到了相當的優待。
不然鄭和恐怕都沒有派人去麥加朝聖的機會,因為那裡現在正是帖木兒汗國從馬穆魯克王朝手裡搶過來的地盤,還不是白羊王朝的領地,因為白羊王朝的創始者卡拉·奧斯曼正是作為僕從軍參加了帖木兒汗國的安卡拉戰役,帖木兒才將迪亞巴克爾整個地區賜給他作為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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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帖木兒汗國東征大明的浩蕩軍隊中,有一個特殊的存在,那就是被俘虜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皇帝巴耶濟德。
他曾是一國之君,統御萬民,他曾被十字軍稱為「光明王」,冠以「閃電」的綽號,如今卻淪為階下囚,被束縛在這支遠征大軍之中。
巴耶濟德被安置在馬戲團里,與那些雜技演員、馴獸師為伍,為貴族們提供表演,他的身份雖然高貴,但在這裡,卻無人對他投以敬畏的目光,相反,他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一個用來取樂的玩物。
馬戲團的帳篷內,光線昏暗,空氣中瀰漫著各種動物的氣味和糞便的臭味。
巴耶濟德被要求穿著滑稽的戲服,與雜技演員一同表演,昏暗的燈光下,巴耶濟德穿著滑稽的戲服,他的動作笨拙而僵硬,與那些身手敏捷的演員形成鮮明的對比,每一次的踉蹌、每一次的失誤,都會引來前來觀看打發時間的貴族發出陣陣鬨笑和嘲諷,他們的笑聲像針一樣刺在巴耶濟德的心上,他的心在滴血,但臉上卻不得不擠出一絲苦笑,以迎合那些無情的目光。
每當表演結束,巴耶濟德都會默默地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角落的籠子裡,那裡是他的囚室,也是他的避風港,籠子四周掛滿了厚厚的帘子,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和窺探,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巴耶濟德可以暫時忘記自己的屈辱和困境,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中。
巴耶濟德是穆拉德一世之子,他並非庸碌之君,相反,在這個時代幾乎所有東西方大帝國的君主都是一代名將,當年與奧地利聯姻的匈牙利國王拉約什二世拒絕了穆拉德一世的和平倡議,接著就爆發了決定巴爾幹命運的第一次科索沃戰役,而巴耶濟德的父親穆拉德一世於戰役開始時即被暗殺,巴耶濟德被迫在軍中即位,必須面對看起來極為不利的戰局,這個年輕人通過沉著冷靜的指揮殲滅了塞爾維亞、保加利亞等國聯軍,俘殺其統帥拉扎爾公爵,征服了塞爾維亞、保加利亞。
八年前,巴耶濟德與匈牙利國王西吉斯孟統帥的匈牙利、波蘭軍隊以及英、法騎士組成的十字軍共十萬人會戰於尼科堡,並大獲全勝。
如果不是帖木兒西征,估計這時候巴耶濟德不是在馬戲團里,而是坐在君士坦丁堡高高的王座上.只能說帖木兒救了拜占庭帝國一命。
安卡拉戰役中,跟傻乎乎直衝的西歐騎士們不同,帖木兒利用比奧斯曼土耳其軍隊更高的機動力繞開防線從南方抄其後路,把奧斯曼土耳其軍隊逼迫到平原上決戰,兩個同樣以騎兵見長的國家以各自的君主親自指揮著開始了決定兩國命運的決戰,然而很快變故就發生了,守衛奧斯曼土耳其軍隊右翼的蒙古-突厥裔兩萬騎兵被帖木兒帳下的其舊主招降叛變,隨後連鎖反應就是安納托立亞部隊以及部分親衛隊近兩萬人也被迫投降,奧斯曼土耳其軍隊一潰千里。
然而得知朱棣靖難成功的消息的帖木兒卻並沒有繼續吞併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甚至去占領拜占庭帝國,而是把土耳其的舊領地平均分給了巴耶濟德的四個兒子們,而巴耶濟德本人則被拘禁於監牢內,作為戰利品看待,帖木兒甚至會把他當作腳凳使用,逼迫巴耶濟德的塞爾維亞妻子於他的朝臣面前跳舞。
巴耶濟德看著牢籠的鐵欄,有的時候,他很想一頭撞死在這裡,一了百了。
現實是殘酷的,巴耶濟德的耳邊又響起了觀眾的嘲笑聲和馴獸師的鞭打聲,這些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皇帝,而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囚徒。
巴耶濟德的內心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他曾經擁有無盡的權力和榮耀,如今卻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重獲自由,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他只能默默地忍受著屈辱和痛苦,期待著有一天能夠重回故土,重新登上皇位。
但是,現實卻殘酷地告訴他,這一切都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巴耶濟德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和存在的意義,他問自己:我究竟是誰?是那個曾經榮耀的皇帝,還是現在這個屈辱的囚徒?我的未來在哪裡?是重獲自由,還是永遠沉淪?
這些問題像黑暗的漩渦一樣吞噬著巴耶濟德的心靈,讓他陷入了無盡的掙扎和痛苦之中。他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他只能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期待著有一天能夠擺脫束縛,重獲自由。
在昏暗、充滿異味的籠子裡,巴耶濟德像往常一樣孤獨地坐著,眼神空洞地凝視著前方,自從被俘,他就一直這樣度過著每一天,仿佛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
籠子的帘子被輕輕掀起,一道明亮的光線透了進來,巴耶濟德微微眯起眼睛,看到兩個人影逆光而立,其中一個是身材高大的帖木兒皇孫哈里勒,他的面容在光線中顯得柔和,而另一個人雖然他不認識,但從獨特的服飾可以看出來,應該是傳聞中被扣押的明朝使節。
哈里勒率先開口,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帳篷里迴蕩:「巴耶濟德皇帝,我們來看伱了。」
這裡的人都被他暫時趕走了。
說著,他示意傅安向前走。
傅安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巴耶濟德面前,他深深地看了這位曾經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皇帝一眼,然後緩緩地雙手作揖行了一禮。
這一奇怪的舉動讓巴耶濟德感到有些意外,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後才回過神來,大約是大明那邊的禮節,於是同樣行禮表示回應。
「傅安特使,你怎麼會在這裡?」巴耶濟德的聲音沙啞而低沉,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雙方交談用的還是波斯語,這是此時西亞和中亞的通用語,諸國的皇室和使節基本都會。
傅安輕嘆一聲,道:「和你一樣,我也成了帖木兒汗國的囚徒。不過,哈里勒皇孫對我還算禮遇,讓我在這裡不至於太過困苦。」
巴耶濟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苦笑道:「原來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
哈里勒在一旁插話道:「巴耶濟德皇帝,你也不必太過悲觀,雖然你現在是囚徒,但並不代表未來沒有希望,說不定有一天,你還能重獲自由。」
巴耶濟德沒有回應哈里勒的話,他只是默默地看著傅安,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芒,他知道,傅安作為明朝的特使,一定有著自己的使命和責任,而現在,他們兩個人都被困在這裡,無法完成自己的使命,這種無奈和挫敗感讓巴耶濟德感到更加痛苦和絕望。
但巴耶濟德並不是毫無希望的,因為在巴耶濟德的心中,大明作為已知世界的最強大帝國之一,也不是什麼好捏的軟柿子。
所以不管怎樣,只要帖木兒的遠征大軍出現了問題或者被明軍所擊敗,那麼他將有極大的可能重獲自由返回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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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此,巴耶濟德非常想要與傅安打好交道。
而傅安同樣獲知了現在大明外交政策的轉變,對此傅安興奮不已,他走了萬里路,被帶著參觀了整個帖木兒汗國,與那些待在國內的士大夫不同,傅安很清醒地意識到只有大明轉向對外進取,才有機會與西面的這些大國,諸如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拜占庭帝國、馬穆魯克王朝、神聖羅馬帝國等進行交往,而這正是他傅安這種人的用武之地。
投筆從戎班定遠,誰不想當呢?
所以,傅安也很想與巴耶濟德處好關係,這樣日後若是對方真的因為明軍的解救而脫困重新登基,那麼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將不會成為大明向西的阻礙。
若是帖木兒汗國日後由哈里勒成為大汗,以哈里勒的性格,也同樣不會與大明發生太大的衝突。
這樣的話,向西的兩個區域霸主級別的大國,說不定就可以與大明和平相處,很多事情就好謀劃多了。
因此被軟禁了更長時間的傅安卻似乎並不沮喪,他抬頭看了看馬戲團帳篷的頂部,然後轉身對巴耶濟德說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這是我們大明的一句古話,意思是即使身處困境也不能放棄希望,未來還很長。我相信,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會重獲自由的。」
巴耶濟德聽了傅安的話,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動,他深深地看了傅安一眼,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在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一絲堅持下去的力量。
哈里勒隨後也與他交談了片刻。
帳篷里的光線漸漸暗淡下來,但巴耶濟德的心情卻比之前明亮了許多,他知道自己並不孤單,還有傅安這樣的人在陪伴著他一起面對困境,雖然未來仍然充滿未知和挑戰,但至少在這時候,他感到了希望和溫暖。
傅安不方便說太多,他稍後就與哈里勒一起離開了馬戲團的帳篷。
中午時分,陽光正暖,營地中的士兵們圍坐在火堆旁,他們來自不同的部落,有的是經驗豐富的老兵,有的是初次踏上戰場的年輕人,此時一同享用著熱氣騰騰的食物,他們的臉上洋溢著滿足和幸福的笑容,仿佛在這一刻,所有的寒冷和疲憊,都被溫暖的火光和可口的美食所驅散。
再往遠處走,營地漸漸安靜下來,只有偶爾傳來的馬鳴聲和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哈里勒停下了腳步,傅安跟著止步。
「你有話對我說?」
傅安的感覺很敏銳,哈里勒說道:「今日即便你不來找我,我也合該來找你的。」
不待傅安追問,哈里勒主動說道:「我要與你說兩件事情,都是機密,要不要聽取決於你,如果聽了那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一旦泄密,我不見得有什麼事情,但恐怕到時候死亡對你來說都是最享受的事情。」
這裡雖然足夠隱秘,但哈里勒依舊小心,他說的都是傅安教他的漢語,雖然有些半生不熟,但基本能表達清楚意思。
「你說吧。」
傅安深深地看了哈里勒一眼,表面上波瀾不驚,心臟卻在胸腔里止不住地狂跳。
轉機來臨的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
「第一件事情,哈里·蘇丹的先鋒軍遇到了大麻煩。」
「什麼大麻煩?」
哈里勒聽到這個問題,眉頭緊蹙,他似乎沒想好怎麼回答。
斟酌了半響詞句,哈里勒用漢語對傅安說了一遍,生怕傅安不能理解,又用波斯語重點解釋了一下關鍵詞。
「哈里·蘇丹遇到了無法攻克的奇怪堡壘?」
「是的。」
哈里勒重重地點了點頭,其實光從他看到的信件上,他也無法想像出來,這個哈里·蘇丹口中「無法攻克的奇怪堡壘」究竟長什麼樣子。
「是灰白色的堡壘,不是石頭,不是沙子,不是貝殼.並非這世界上所有已知的材料,哪怕是隨軍南征北戰多年的色目工程師都辨認不出來。」
「這種材料築造的堡壘像是一個不規則的棱形,它是如此地堅不可摧,哪怕是哈里·蘇丹攜帶的回回炮(重型配重式投石機)也無法造成多大損傷,任何已知的攻城武器都沒有起到效果,甚至火燒和火炮爆破也統統不行。」
哈里勒看著傅安的眼睛:「傅安老師,告訴我,這種在蒙古人攻克襄樊時都沒有出現過的堡壘,究竟是什麼?」
傅安心中雖然喜悅,但表面上卻是一臉茫然。
「我不知道。」
傅安是真的不知道,所以他的所有表情都顯得是那麼的毫無破綻。
最好的演技就是不用演。
哈里勒已經相信傅安不知道了,因為別說離開大明已經好幾年的傅安了,就是去年剛剛派出去的間諜都沒搞清楚,沒有任何關於這種奇怪堡壘的訊息。
唯一有的,就是一條疑似謠言的訊息。
——這是名叫姜星火的大明國師的某種仙術。
仙術?
哈里勒嗤之以鼻。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麼神跡、仙術,尼科堡之戰,十萬十字軍怎麼沒得到上帝的保佑?安卡拉之戰,雙方虔誠信仰的神明怎麼沒下手干預?難不成都忙著在天上打架?
生活在帖木兒汗國這個信仰多元的國家裡,因為大家都信不同的神,哈里勒反而不太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你聽說過或者認識姜星火嗎?」哈里勒又問道。
傅安的回答跟上次一樣,哈里勒滿意地點了點頭,傅安沒有說謊,因為根據帖木兒汗國的情報,傅安從時間點上確實不可能認識姜星火。
此時,傅安的心裡既驚喜又擔憂。
驚喜的是帖木兒的先鋒軍面對哈密衛的奇怪堡壘毫無辦法,擔憂的是,他害怕姜星火又是一個類似大宋國師林靈素的角色,所謂的「仙術」不過是裝神弄鬼。
「很棘手,因為根據情報,像是哈密衛這樣的奇怪堡壘,在河西走廊新修了十多座,一個一個啃過去,恐怕幾年時間都啃不下來。」
哈里勒不再偽裝,單刀直入。
「第二件事情,大汗的健康情況不是很好。」
自從到達訛打刺以來,帖木兒就一直在酗酒,如今到了錫爾河河畔,因為內部爭執、年事已久無法恩愛等種種原因,酗酒成了一身戰場傷疤的帖木兒陣痛和麻痹自己的好辦法。
阿拉克燒酒代替葡萄酒成了他的最愛,這種從發酵的棕櫚汁提取,與大米和糖蜜相配比所生產出來的烈酒,既有米酒悠長的韻味,又香甜好喝,唯一的問題就是對於一個年邁的戰士來說,它的勁頭實在是太大了。
「今天大汗沒有去聖人的陵墓,而是病倒了,酗酒導致了風寒和高燒,去祭拜陵墓那只是對外的說辭,用以拖延時間。」
哈里勒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了原本就稀薄的暖意,他藍色的眼眸中滿是陰沉,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般砸在傅安的心上,他在帖木兒汗國待了幾年,很清楚帖木兒的健康對於整個大軍,乃至於他們這些囚徒來說,都意味著什麼。
這個歲數的老人,如果高燒不退,那麼一命嗚呼只不過是旦夕之間的事情罷了。
「我給你準備了快馬、食水、通行憑證,如果真有萬一,你跟著我的親衛一起出發,他們會護送你繞路去大明面見大明在甘肅的最高指揮官平羌將軍、西寧侯宋晟,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當年出西域的時候,你見過他。」
宋晟是洪武國時的老將,不僅跟藍玉一起征過西域,而且四鎮涼州,前後二十餘年,在甘肅可謂是威信著絕,朱棣也很信任他,把甘肅的軍政民政統統交給了他。
不過因為大明在甘肅兵力單薄,所以三年前另一外帖木兒汗國的皇孫伊斯坎達攻略于闐的時候,宋晟並沒有任何舉動。
「到時候,有句話帶給他。」
「要我與西寧侯說什麼?」
傅安精神振奮。
「送宋將軍一場大戰功,拖住哈里·蘇丹,我斷會他的補給。」
哈里勒的神情沉靜的可怕,完全沒有了往日嘻嘻哈哈跟人吹牛時的樣子,仿佛在說著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
實際上,帖木兒的孫子裡,最能打的伊斯坎達如今已經被軟禁,只要哈里·蘇丹回不來,那麼本來就有合法繼承權的哈里勒,在帖木兒的孫輩里將再無敵手。
唯一需要憂慮的,就是他的四叔.
大明靖難之役的結果,就讓哈里勒覺得很不爽。
同樣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受寵皇孫,同樣驍勇善戰的四叔,不得不讓哈里勒掂量掂量,沙哈魯會不會也給他「靖難」了。
實際上,如果看看沙哈魯的人生經歷,他拿的確實是標準的「四叔」模板。
沙哈魯作為帖木兒的小兒子(不包含私生子),出生在帖木兒剛剛建立汗國的時代,他的少年在撒馬爾罕的宮廷中受到良好的宗教和文化教育,通曉波斯語、察合台語和阿拉伯語,喜愛文學藝術,善於騎射,文武雙全,七年前年受封於霍拉桑。
如果歷史線沒有變動的話,接下來沙哈魯將借哈里勒被叛將背叛之機,從封地霍拉桑起兵,進軍河中奪取撒馬爾罕,然後將除西波斯以外的原帖木兒汗國領土統一。
隨後就是「四叔」該幹的事了,遷都。
沙哈魯把都城遷到了便於控制波斯一帶的赫拉特,隨後在他四十多年的執政生涯中,他除統一領土和平息各地叛亂外,把主要精力投入國內建設,以恢復其父征戰時帶來的破壞,主要手段是採取措施發展農業、手工業和商業,修建灌溉工程,開闢新商道,遍設驛站,重建和新建主要城市,這些內政舉措使得整個帖木兒汗國進入了繁榮,而赫拉特和撒馬爾罕也成為波斯文學和藝術的黃金時代代名詞。
隨後他將在晚年按照「四叔」模板,因病死於平叛的路上。
藩王、起兵、奪位、遷都、盛世,再加上「生於戰火死於征途」。
朱棣若是看了,應該會覺得這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異父異母親兄弟。
不過未來的事情,眼下的這兩個人並不知道。
此時傅安雖然心頭一顫,但還是勉力答應了下來,隨後他又問了一個很關心的問題。
「楊德文呢?」
「他和大明使團的其他成員得留下。」
傅安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其他使團成員一方面是他不願意也不方便放,另一方面,則是作為影響他的羈絆,免得傅安誤事。
風聲呼嘯,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而在這個風暴的中心,哈里勒的命運、巴耶濟德和傅安的命運,以及整個遠征大軍的命運,都如同飄搖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