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卿聽到了「吱吱」的聲音,與此同時,她的餘光瞥見了一道黑影,不是老鼠又是什麼!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慕雲卿難得失了分寸,下意識揪住了容錦的袖管,想往他身後躲。
甚至在容錦將她護在懷裡柔聲安撫時,她也沒有掙扎拒絕。
她是真的怕。
慕雲卿從前一直以為,這世上她最怕的兩個存在,一個是容錦,一個就是老鼠。
然而此刻容錦和老鼠一起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她方才知道,老鼠可比容錦可怕多了。
相比之下,容錦都顯得可愛了幾分。
不遠處的樹上——
南星激動地拿手肘戳一旁的曲蓮,險些把他從樹上杵下去。
「欸,快看快看!抱在一起了!」南星語氣興奮,又往下面丟了一隻老鼠:「主子溫香軟玉攬在懷中必定心下歡愉,這樣一來我也算是功過相抵了,主子一高興說不定就不會讓我去玄影閣受罰了。」
「呵呵。」曲蓮冷笑了一下,給他潑冷水:「我看未必。」
「為何?」
「你先看看主子是何反應吧。」說完,曲蓮飛身而走,另尋了一根樹杈子騎著,一副要和南星劃清界限的樣子。
南星揚眉,將信將疑地低頭看去,正好對視上了容錦被寒意侵蝕的眸子,不覺嚇得僵住了身子。
他手裡還拎著一隻耗子尾巴,正準備往下扔呢,被自家主子這麼一瞪自然不敢再扔了,可他被容錦的神色嚇懵了,一時沒控制好力道,指尖一松那耗子便掉了下去。
南星:「……」嗚,是手指頭自己動的手,與他無關啊。
容錦被寒色侵染的一雙眸子愈發冷冽,沉沉的凝著南星所在的方向,殺氣四溢,毫不掩飾。
只是薄唇覆在慕雲卿的耳畔,出口的話卻是與他神色截然相反的溫柔:「不怕,我在呢。」
容錦一手環著慕雲卿的腰,一手輕輕撫著她散在背後的發,默默安撫。
「卿卿不怕,我把它們都趕走了。」他的嗓音沉沉的,很悅耳,帶著安撫人心的魔力似的。
可慕雲卿一聽他說「它們」,那根好不容易松下來的神經便再次繃緊,急得眼睛都濕了。
容錦雖喜歡她依賴自己、親近自己,卻並不捨得如此嚇她,遂眸子暗了暗,忽然俯身將她攔腰抱起。
身體騰空的一瞬間,慕雲卿下意識伸手抵在他身前,容錦以為她又要說什麼疏離客套的推托之詞,不料卻聽她說:「欸,你身上有傷……」
他一愣,隨即眸色一暖,語氣更柔:「不礙事。」
四目相對,曖昧叢生,慕雲卿才恍然意識到問題所在。
她一心想躲著容錦不假,但前世種種畢竟並非夢幻泡影,即便沒有兩心相知,可他們也曾那般親密,她對容錦的親近似乎已經成了習慣,以至於面對他的任何親密之舉她都沒有面對旁人時的牴觸和厭惡。
就像方才,他將頭靠在她的肩上她沒有躲;他將她抱在懷中她也沒有掙扎。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慕雲卿垂下羽睫,在容錦抱著她走出幾步路之後便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這裡便好,放我下來吧。」
她語氣平靜,神色堅韌,不複方才的慌亂。
容錦雖不舍,卻也知道急不得,便難得聽話地將她放回到地上。
慕雲卿轉身離開,容錦便在她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直到臨近清涼寺寮房的后角門,慕雲卿才緩緩停下了腳步,容錦也隨之停下,靜靜地站在那。
寮房那邊已經起了火,火光映照過來,他一側的臉頰被光照亮,一側卻匿在陰影里,叫人難辨他心底的情緒。
慕雲卿望著那火,丹唇輕啟:「……多謝。」
她沒再故意將什麼「民女」、「王爺」之類的客套話掛在嘴邊,只這兩個字,卻是真心實意的。
容錦望著她纖細婀娜的背影,眸中的溫柔漸漸被一抹炙熱取代……
***
慕雲卿到后角門那裡的時候,就見一兩已經蹲在草窠里等她了。
她狀似不解:「怎麼一個人待在這,怪可憐見的,去山上找我豈不好?」
一兩起身活動了一下腿腳,誠懇道:「奴婢恐和小姐走兩岔去,還是在這守著比較穩妥。」
「嗯……」慕雲卿意味不明地一笑:「真是忠心。」
一兩笑容微微凝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小姐話裡有話似的。
難道主子的苦肉計被小姐識破了?
不應該啊……若是出了問題,南星和曲蓮定會來通知她才是。
搖了搖頭,一兩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自亂陣腳,一定是自己差事辦得好,小姐真心實意夸自己的,一定是的!
這麼一想,一兩又支棱起來了,興致勃勃地對慕雲卿說:「小姐,奴婢這火放得您還滿意嗎?」
「無人前來縱火嗎?」
「倒也不能說沒有。」一兩搔了搔額角,答道:「您走後,奴婢去樹上蹲守,見四公子讓小廝守住了院門口,還親自繞到院後去巡查,白日裡給咱們引路的那個小沙彌正撞到他手裡。」
聞言,慕雲卿腳步一頓:「然後呢?」
「然後他就一把扭斷了那小沙彌的脖子,將人丟到旁邊那口枯井裡去了。」一兩說著,伸手一指。
慕雲卿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見被雜草掩映中有一口井。
她提著裙擺快步走過去,並不怎麼意外地看到了小沙彌的屍體。
沈晏……當真讓她意外!
之前沈妙薇裝作害怕的樣子明顯是想給強留沈晏在女眷院外守著,想來是為了起火時方便沈晏衝進來做戲救人。
也就是說,讓小沙彌縱火一事沈晏未必知情。
既然有可能被蒙在鼓裡,卻還能有今日之舉,也就意味著他也知道二房中人都是些什麼貨色。
他和她一樣,也在跟那一家子虛與委蛇,否則的話他便該大張旗鼓地綁了那小沙彌交由這寺中主持發落,而非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對方,這顯然是他想避禍,又不願打草驚蛇。
可惜前世慕雲卿與沈晏無甚接觸,如今想要尋些蛛絲馬跡出來都不能。
思慮間,慕雲卿帶著一兩回到了寮房,火勢已漸漸被控制住,些微火苗之外,是沈妙薇一行人。
那姐妹二人穿戴整齊,明顯是剛剛回房後就沒再歇下。
一見慕雲卿和一兩安然走來,沈妙薇和沈妙芸均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表、表妹?!」沈妙薇上前幾步迎嚮慕雲卿,激動地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大:「你怎麼不在房中而是在這?」
見狀,慕雲卿臉上茫然的表情偽裝得恰到好處:「方才姐姐們的房中鬧老鼠,我被驚醒後回去便怎麼都睡不下了,左右待在房中無趣又不好去打擾姐姐們休息,是以便想出來走走,剛巧一兩下午出去玩的時候發現後山有一處湖泊,湖中蓮花方開,我想著月下賞蓮也是極好的,便去逛了一會兒。」
說完,她皺眉掃了一眼起火的屋子:「這又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走水了呢?」
沈妙薇眸光微動,避開了慕雲卿的視線,轉移話題道:「表妹你沒事就好,倒是四哥,他一心記掛著你,方才衝進去救你了。」
話音方落,便見沈晏由小廝攙扶著出來,臉上身上有些灰燼,還有被煙燻黑的痕跡,不幸中的萬幸是沒有被燒傷。
慕雲卿神色動容,卻沒接話。
大抵是覺得慕雲卿沒有置身火海是以很難對沈晏捨身救她的事感激涕零,稍晚些慕雲卿跟沈妙薇姐妹倆一起擠在一間屋子裡等天亮的時候,沈妙芸一直在她耳邊叨叨個沒完,將沈晏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一兩在旁邊聽著,氣得磨牙。
她心說這個大冤種五小姐把四公子誇得那麼好,萬一她家小姐真的被迷惑感動了怎麼辦!
暗暗朝沈妙芸飛了兩記眼刀,一兩忽然「哎呀」一聲,一驚一乍地指著角落裡嚷嚷道:「什麼東西跑過去了!」
方才的那堆老鼠還讓人心有餘悸,這會兒聽到一兩的話,沈妙芸嚇得聲音都變了:「什、什麼呀?」
「啊……沒什麼,應該是奴婢眼花看錯了。」一兩無所謂地說道。
「……」
沈妙芸心下氣惱,偏有顧忌著慕雲卿不敢發作,不過被一兩這麼一鬧,她倒是也沒了開口的心情。
一夜無話,直至天明時分,他們立刻馬不停蹄地回了川寧侯府。
這一趟清涼寺之行,真可謂得不償失。
侯府的馬車上午回城,晌午時分城中便已有人在議論昨夜清涼寺中發生的事情,傳到老夫人耳朵里,又是一場氣。
許是病中心氣兒不順,她竟少見的責怪了二夫人孫氏,指責她安排不利,倘或她昨日跟慕雲卿她們同去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孫氏雖委屈,卻也不敢辯駁,只回房後打了兩個小丫鬟出氣也就罷了。
再說慕雲卿自清涼寺回來後,心下有了算計,這日看書時難得棄了醫書改看話本子,興致勃勃時還讓一兩研磨,在空白處題了一首詩。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一兩眼瞧著,眉間透出喜色:「小姐紅鸞星動啦,大喜啊大喜。」
一定是那晚主子的苦肉計見效了。
「……不許胡言。」
「奴婢沒有胡說,您這不都寫出來了嘛。」一兩賊兮兮地湊到慕雲卿面前,笑得有些皮:「小姐,您看上哪家公子了?」
慕雲卿搖頭,卻面露羞赧,輕聲道:「只是嘆其才華,敬其人品而已。」
「誰呀?」
一兩原以為自家小姐會再次矢口否認,亦或者是道出「小王爺」三個字,結果卻聽她說:「邱承。」
一兩:「!!」居然不是主子!哪兒跑出這麼個小犢子?
慕雲卿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並未留意到一兩詭異的神色,繼續道:「我對這位邱公子早有耳聞,聽說他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古詩,七歲熟讀四書五經,八歲精通詩詞歌賦……自幼便被稱作奇童,雖家境貧寒卻苦讀詩書,想來今年秋闈他定能拔得頭籌,衣錦還鄉。」
「不就是個窮書生嘛。」
慕雲卿微微搖頭,眸中含笑:「你不懂……」
見此情形,一兩心中警鈴大作,她觀她家小姐言辭間對那什麼邱公子頗為看好,難保不是芳心暗許了,得趕緊告訴主子將小姐心中萌發的小心思掐斷。
慕雲卿見一兩沉默著,只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兒來迴轉,櫻唇輕輕勾了一下,隨即很快展平。
邱承其人,確有才華,只是人品不端。
慕雲卿記得,前世他家中已有妻兒,卻在考上探花之後背妻棄子,轉而迎娶了寧安郡主,甚至為了事情不會敗露,而將有恩於他的岳丈一家盡數殺害。
此等背信棄義的小人,慕雲卿利用起他的性命來毫不客氣。
她有意誤導一兩,就是想引幕後之人再出手。
果然,才過了沒兩日邱承就出事了,先是被人發現他終日流連煙花之地,後來又傳出他染上了花柳病。
一兩告訴慕雲卿這些消息時,表情那叫一個眉飛色舞。
「小姐,您看到了吧,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後看人可得仔細些,千萬不能被表面功夫給蒙蔽了。」
「嗯,此言有理。」
「嘿嘿……」成功幫主子解決掉了一個麻煩,一兩很開心:「咦?怎麼沒見到周嬤嬤?」
「這兩日我思來想去,覺得那小沙彌的屍體就那般丟在井裡到底不妥,是以便讓周嬤嬤去清涼寺料理一下,入夜行事,明晨方歸。」
「……哦。」一聽說周嬤嬤要明日才能回來,一兩的那顆小心臟便又活絡了起來。
入夜,慕雲卿照舊在睡前看一會兒書,還是那本醫書,不過卻久違地看到了書頁上的幾滴水漬。
那一剎那,慕雲卿呼吸都屏住了。
她勉強定住心神,翻書的手都有些微顫抖。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她合上書,面露倦色,起身去榻上歇息。
一兩放下帳幔後又在榻邊守了一會兒,聽到外面的動靜後才快步走了出去。
容錦進來的時候,腳步放得很輕,悄無聲息。
他居高臨下地站在榻邊,玉竹般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拂開紗幔,凝著榻上佳人的黑眸微微眯起。
他撩袍坐下,指腹夾著慕雲卿的耳垂不輕不重地揉捏著。
慕雲卿掩在被子下面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感覺到鼻息間淡淡的沉水香,她的心跳都快停了。
容錦!居然真的是容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