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歡奉上壽禮後便依舊退回到秦氏身後坐下,慕雲卿的視線隨著她移動,恍然發覺這貌似還是她重生後第一次同沈妙歡相見。
這位六小姐生得倒標緻整齊,腮凝新荔,鼻膩鵝脂,只可惜性格出身所致,不似沈妙詩那般八面玲瓏,亦不像沈妙菡那樣飛揚跋扈,看起來有些唯唯諾諾的,失了些侯府千金該有的氣度。
這廂侯府的幾個小輩都送完了壽禮,說完了祝壽詞,這才輪到了慕雲卿。
她盈盈起身,腰間珠環相碰之聲清脆而優雅。
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
莞爾一笑,嫣然無方。
縱然同為女子,也都不禁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目露驚艷,或羨慕,或嫉妒。
沈妙芸斂去眸中的嫉恨,燦然笑道:「聽聞表妹早早就備下了給祖母的壽禮,今日總算是能叫咱們開開眼了。」
慕雲卿正欲啟唇,卻見周嬤嬤疾步而來,行至她身側與她耳語幾句。
旁人雖未聽到周嬤嬤具體說了什麼,但見慕雲卿臉色微變便料到必然有事發生。
果然,她眉心微蹙,為難道:「卿兒有事需去料理,去去就回,還望外祖母見諒。」
這話一出,眾人神色各異,暗道這表小姐也忒不懂規矩,能是多大的事竟比給老夫人拜壽還要緊!
秦氏正愁之前的氣沒地方撒呢,這下逮著機會立刻咬住不放:「呦,表小姐如今可真是貴人事忙,連給老夫人拜壽這樣的事都能撂在一邊!」
「事發突然,請外祖母恕卿兒無禮。」
恰在此時,沈妙芸故作關切地問了句:「表妹,可是給外祖母準備的壽禮出了什麼問題嗎?」
「不是!」她否認得太快,反倒令人生疑。
經沈妙芸這麼一提醒,秦氏立刻揪住這一點追問:「既然不是,那倒要請表小姐說說,究竟是什麼要緊事值得你如此?」
「我……」
孫氏也假意安慰:「卿兒,若然真的是壽禮有何問題,你大方說出來便是,咱們都是一家人,原不必在意那些虛禮,況老夫人素來疼愛你,她明白你的心意就夠了。」
如此一來,倒似坐實了慕雲卿弄砸了給老夫人的壽禮,惹得在場諸人心下輕嗤,暗道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賈之女,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好!
沈妙薇卻思路清奇,以帕掩唇一笑:「難不成……表妹是有意在賣關子,想給祖母一個驚喜?」
話落,她明顯見慕雲卿面色愈發凝重,她心裡倒是樂開了花。
她倒要看看,慕雲卿還能怎麼往回圓!
這一大家子咄咄逼人,慕雲卿似是走投無路,最終只能低聲道:「……是卿兒養的花不知被誰給弄壞了。」
眾人一聽她提到了花,不免來了精神。
要知道,慕家本就是以花為生,慕萬崇更是箇中翹楚,慕雲卿既是他的女兒,可想而知會得其真傳。
是以,大夥便都想瞧瞧她養的是什麼花,又開得如何模樣。
「花……哦!就是那株牡丹!」沈妙芸神色怔怔,裝作一副說話沒過腦子的樣子:「可表妹方才不是還說給祖母準備的壽禮沒有出問題嗎?難道那麼漂亮的花竟不是送給祖母的?」
慕雲卿微搖螓首:「不是。」
「那是送給誰的?」
「送給……一位很重要的貴人。」
聞言,秦氏立刻陰陽怪氣地說:「卿兒啊,這可不是我當舅母的說你,放眼這整個侯府,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你了,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緊供著你,你自然也應當多孝敬她老人家,怎麼反倒對那張三李四那般上心,倒不把老太太放在心上呢?」
「還請舅母慎言!」慕雲卿黛眉輕蹙。
「怎麼?」秦氏揚眉,不為所動:「難道我這個做舅母的還說你不得?」
「那花是準備進獻給長公主的。」可不是張三李四。
慕雲卿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就連素日心思極深的孫氏也難掩眸中驚愕。
長公主……那花怎麼會是給長公主的呢?!
慕雲卿輕聲嘆息,一副「事已至此,不得不言」的樣子:「此前長公主出京去江南遊玩,因見了慕家院中牡丹很是喜歡,便命我另植一株新的進獻,此次來京給外祖母拜壽,我便將那株並蒂金綠牡丹一併帶來了。」
「那株牡丹原非盆栽之物,皆因為了途中運送才出此下策,我原想早日將花送去長公主府,不想殿下她外出未歸,無奈,我只得將那花移栽到侯府花園中,只待殿下回京再進獻給她,可如今……」
慕雲卿話雖未說盡,但在場之人又有誰不明白她的意思呢。
如今,那千金難求的牡丹花被侯府中人給弄壞了!
那花若是送給尋常人也就罷了,偏偏還是長公主!
當今太后在皇帝登基之初被尊為母后皇太后,她親生的孩子便只有這位長公主,自幼得太后寵愛,大了便愈發驕縱跋扈,是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旁人躲她還來不及呢,川寧侯府這些人倒好,自己往上撞,這要是長公主回來知道她的花被毀了,必要震怒問罪於侯府。
有那明眼人看著這一幕,不禁暗忖,難怪方才這表小姐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原是為了保全侯府,她暫將此事瞞下說不定還有周旋的餘地,可眼下被逼到這個份兒上將實情道出,今日場景人多口雜必會傳到長公主的耳朵里,事後豈有不追責的!
沈妙芸下意識看向沈妙薇,姐妹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之色。
底下的小丫鬟來報說,慕雲卿口口聲聲稱那花是禮物,她們便只當是她準備送給老夫人的,是以暗中讓人折了想看她出醜,屆時她們悉心安慰,無人責怪,她心下自然愈發感念侯府對她的恩德,可是……事情怎麼就變成眼下這樣了呢?
秦氏和孫氏這等女流之輩早就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應對。
老夫人只覺得額角「突突」地跳,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好不容易好轉些的頭風怕是又要發作了。
川寧侯惡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暗道若非她一再苦苦相逼,又豈會扯出這等麻煩事來,但眼下善後才是正經,他也顧不得訓斥秦氏,忙起身往外走:「卿兒,你隨我來。」
偏在此時,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跟著摻和一腳,說:「我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並蒂的雙色牡丹,侯爺不若讓我等開開眼?」
這話一出,頓時便有人跟著附和:「是啊是啊,方才聽慕姑娘說,那牡丹竟是金綠兩色,當真稀奇。」
「可不是嘛……」
說話的這些人里,有人是真的好奇,有人不過是藉機生事而已。
川寧侯心下氣惱,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與其周旋:「牡丹已敗,觀之無趣。」
「欸,侯爺此言差矣。」先前說話的那人又道:「這慕姑娘養花之技藝巧奪天工,說不定有什麼奇法能挽救一二,我們何曾見過這些,不過心下好奇罷了。」
見川寧侯還欲再言,慕雲卿便壓低聲音道:「舅舅,已耽擱多時了。」
「……罷了,走!」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奔花園而去。
眾人眼見越走越偏僻,便明白這表小姐必是有意尋了個僻靜所在移栽那株牡丹,就是恐被何人不小心碰了傷了,饒是如此還是出了今日之事,不知當真是下人無心之失還是有人有意為之。
行至花園一角,眾人一眼便瞧見了地上被踩得稀爛的牡丹花。
見狀,川寧侯的臉色綠得便跟那牡丹花似的,眉目陰沉。
損壞得如此徹底,怕是神仙也難救。
老夫人還異想天開,寄希望於慕雲卿,眼含期待地看向她:「卿兒,這花根尚在,你可有法子再讓它開花嗎?」
慕雲卿搖頭,一盆涼水潑了下來:「恕卿兒無能為力。」
老夫人身形一晃,竟險些暈死過去。
川寧侯真真要被氣死了。
若是沒有這檔子事,待日後慕雲卿將花進獻給長公主,少不得他們侯府上下也跟著沾光,這可倒好,屎盆子都扣他們頭上了。
他勃然大怒:「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碰壞了這花?!」
隨行的下人們紛紛跪倒在地,個個噤若寒蟬。
忽然,不遠處喧鬧異常,人影憧憧。
「二小姐,您快回來,夫人臨行前叮囑過不許您出屋子的,若叫老夫人瞧見了可不得了!」小丫鬟焦急的聲音隱隱傳來。
話音未落,眾人便見一白紗覆面的女子快步跑向這邊,口中只嚷著:「我不要被送去莊子上!娘親救我,菡兒不要去!」
乍一見了沈妙菡,老夫人和川寧侯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
就是不想讓她出來丟人,是以才特意命下人看好她,怎麼還叫她跑出來了!
慕雲卿漫不經心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靜靜看戲。
沈妙菡來此,皆因她推波助瀾。
早前幾日她便讓周嬤嬤同二房的幾個婆子閒聊,裝作不經意地提起川寧侯欲將沉香拐交由沈妙歡送給老夫人一事,還故意感慨說,此事萬萬不能讓二小姐知道,否則還不知要怎麼鬧呢。
那幾個婆子聽了這話便上了心,一扭臉就去稟報給孫氏,孫氏向來心機深沉,自然不會放棄這大好的機會,於是特意命人在今日將壽宴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沈妙菡,甚至還添油加醋地說川寧侯和秦氏欲放棄她,想把她送到莊子上去免得丟侯府的臉,如此一來,還怕沈妙菡不鬧騰嘛!
而周嬤嬤方才中途離席,一則是來確認那牡丹有無被毀,二則便是確保沈妙菡的確逃出了她的院子,否則她必要在暗中相助一二。
這會兒眼見事情鬧大了,慕雲卿心下滿意,她想,過大壽嘛,不就是圖個熱熱鬧鬧嘛,不知她這份壽禮送的,外祖母她老人家可還舒心?
事實是,老夫人都要被氣死了,手中的沉香拐狠狠砸在地上,不悅道:「菡丫頭病了,不是叫你們盡心伺候嘛,快扶她回去。」
下人連忙應聲。
可沈妙菡哪會乖乖聽話,哭嚷道:「爹娘偏心!那沉香拐原說是幫女兒準備送給祖母的,怎麼就變成她沈妙歡的了?」
這樣的事情被當眾說出,川寧侯的面子哪掛得住,愈發沉了臉色:「一派胡言!」
秦氏趕忙上前安撫:「菡兒別鬧,快跟娘回去。」
「我不回!我才是這府上嫡出的小姐,為何娘親不為我著想反去幫沈妙歡這個庶女,還要將女兒送到莊子上去,女兒不依!」
「沒人要把你送到莊子上去,你別哭,聽娘的話。」
川寧侯可不想秦氏這樣好性,冷聲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杵在那做什麼!還不趕緊將小姐送回她自己的院子去!」
「是。」
婆子丫鬟上前欲強行帶沈妙菡離開,她又氣又急,便發了瘋似地掙扎,拉扯間不知怎麼弄掉了覆面的白紗,露出了下面疤痕猙獰的一張臉,令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有那膽小兒的,甚至還扭過臉去不敢再看。
驚覺自己的臉暴露在了人前,沈妙菡「啊」了一聲,慌忙低頭將臉埋進掌中,哭得雙眸紅腫,髮髻也散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我的臉、我的臉……不要看!不要看啊!」這下不用人趕,她自己就跑了。
可她人雖走了,卻把爛攤子留下了。
老夫人眸色暗了暗,忽然意味不明地說了句:「讓各位見笑了,這丫頭的失心瘋愈發嚴重了,滿口胡話不說竟還把準備給長公主的牡丹花給弄壞了。」
她這話的意思便是準備把屎盆子扣在沈妙菡頭上了。
長公主的花在侯府被人弄壞了,此事必然要有個結果,但絕非是懲罰一兩個下人就能讓長公主滿意的,如今從主子裡面挑一個出來背鍋,倒還勉強說得過去。
老夫人棄車保帥,棄的還是別人家的車,這秦氏哪能樂意啊,黑眸圓睜,難以置信道:「老太太,您在說……」
沒等說完,就被老夫人寒聲打斷:「傳我的話,即刻將二小姐送到莊子上去靜養,沒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接她回來!」
「是。」
下人應了一聲便要去帶人,卻又都被秦氏呵斥住:「站住!我看誰敢!」
莊子上日子清苦,沈妙菡這嬌生慣養的侯府千金哪裡受得了,秦氏這個當娘的自然捨不得,一時也顧不得許多,竟當著眾人的面和老夫人對著幹,可也不過是平白讓人看笑話罷了。
川寧侯臉色愈沉:「你給我閉嘴!」
「老爺!」秦氏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菡兒可是您親生的孩子,您怎麼忍心?」
見此情形,慕雲卿忽然上前扶住老夫人,暗香浮動,柔聲道:「舅母關心則亂,一時失言,外祖母勿要往心裡去,舅母她定是無心的。」
果然,老夫人面露嗔色。
在場之人中有和侯府是世交的,便明白慕雲卿那番勸慰的話以及老夫人的不悅是因何而起。
川寧侯沈蒼並非老夫人親生的兒子,秦氏方才那話特意強調「親生」二字,可不就是在暗指老夫人沒拿二小姐當親孫女對待嘛。
川寧侯眸光微動,顯然也是將慕雲卿和秦氏的話聽進去了,心裡不免犯了合計,面上卻依舊是恭謹姿態:「母親息怒,此事全憑母親做主。」
恐秦氏再繼續惹老夫人生氣,也讓外人看笑話,川寧侯趕緊命人將她強行送回了房間。
不巧在這時,老夫人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幸而慕雲卿攙扶著她,才讓她不至於跌倒在地。
這下可是急壞了大伙兒,孫氏連忙上前:「哎呀,大夫前兩日方才囑咐過,讓老夫人靜心調養,萬萬不可動氣。」
言外之意便是,老夫人暈倒都是被秦氏剛剛那句話給氣的。
川寧侯一句話都還沒說,就被秦氏連累地被釘上了「不孝」的名頭。
見沈妙薇和沈妙芸急於表現,都爭先恐後地往老夫人跟前湊,慕雲卿索性便往後退開,給她們讓出了位置。
她荷包里裝的藥粉與老夫人手中沉香拐散發出的沉水香散在一起有使人暈眩的效果,和當初她給踏雪下的迷藥類似,都是見效快但時間短,事後很難被人查驗出來……
好好的一場壽宴,波折不斷不說,如今連主角都缺席了自然只能草草收場。
未及這日過去,川寧侯府的這場壽宴便成了京中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原本今日將這滿府鬧了個雞飛狗跳,慕雲卿該是很開心的,可她方才回到客院,便見周嬤嬤神色凝重地自袖管中掏出一隻很不起眼的雀兒,另拿出一張紙條遞給了她,語氣沉重:「小姐,江南那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