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寧侯沉吟片刻,說:「聽聞長公主方才回京,不若雲卿你即刻與我去長公主府求見,一來可表我們致歉的誠意,二來也好看看長公主是怎麼個態度,咱們也好儘早彌補。」
「雲卿但憑舅父吩咐。」頓了頓,慕雲卿又斟酌道:「只是還有一事,雲卿有些擔憂。」
「何事?」
「方才過來寶墨堂時,剛好見舅母送表姐出門,表姐口口聲聲說不是她弄壞了那牡丹花,言之鑿鑿,不似作偽,不知這當中是否有何誤會,外祖母和舅父可要再仔細調查一番?莫要冤枉了表姐才好。」
一聽這話,老夫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她不過是瘋言瘋語罷了,你不必理會,你大舅母愛女心切,難免一時犯糊塗,她倘或說了什麼你也同樣無需放在心上。」
「是,卿兒記下了。」
慕雲卿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提醒了老夫人,她得確保沈妙菡到了莊子上不會繼續胡言亂語,否則一旦嚷嚷點什麼不該說出口的就糟了。
眼下不是滅口的時候,最好……是能讓那丫頭再也開不了口!
臨出寶墨堂前,慕雲卿回眸掃了老夫人一眼,只見素日笑得和藹的老人家這會子眉目陰沉,眼角眉梢都透著算計。
不過見她如此,慕雲卿倒是很安心,這說明沈妙菡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一路同川寧侯出了侯府,慕雲卿坐在馬車上,川寧侯則是策馬前行。
才上了主街,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伴隨著馬兒嘶鳴的聲音,聽得人心慌。
慕雲卿心下疑惑,平日若非邊關急報,絕不會有人在京都主街肆意縱馬,今日這般……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馬車靠邊停下,似乎是在給誰讓路。
慕雲卿好奇,挑起車窗簾子的一角看了一眼,淡聲問車夫道:「是何人打馬而過?」
車夫恭敬道:「回表小姐的話,是長公主府的公子。」
慕雲卿清眸流轉,眸光瀲灩。
長公主之子……容冽。
若是他在京都主街橫衝直撞,那便不足為怪了。
聽聞當年長公主懷他的時候,曾不顧一己之身御前護駕為當今陛下擋了刀子,導致生產時慘痛異常,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了下來,卻也就此傷了根基,再也無法有孕。
再加上,那時駙馬在外監軍意外死於沙場之上,皇帝便破例以國姓給長公主之子賜名。
正是因此,容冽自幼便被那府里當成小祖宗似的供著,養得他為人倨傲霸道,行事風流放蕩,典型的紈絝子弟。
慕雲卿從前便曾聽說,他是這京中出了名的鬼見愁,別的地方夜間有孩子哭鬧,家大人都說「你再哭那小鬼就來捉你來了」,可京中則不然,京中百姓嚇唬孩子說的都是「你再哭,就把那容公子招來了」,孩子立刻就消停了,可見其淫威之大。
慕雲卿這廂正想著,不防忽然聞聽「喵」的一聲,腿上便一沉。
她低頭看去,發現竟是許久未見的踏雪。
「你怎麼來了?!」慕雲卿滿心歡喜,親昵地抱起踏雪,任由它往跟前湊和她貼貼。
可隨即她卻意識到,踏雪在這,難道容錦就在附近?
唇邊笑意微斂,慕雲卿復又挑起車簾去瞧,果然見容錦身邊的護衛行至車邊,低著頭恭敬道:「慕姑娘,我家小王爺養的貓跑了,屬下一路追著它到這,方才似乎瞧見它跳上了您的馬車,不知是否是屬下眼花了?」
慕雲卿示意一兩掀開車簾,一雙玉手抱著踏雪送了出去:「那貓在此。」
「有勞慕姑娘。」說著,曲蓮伸手摸向後腰,似乎是想拿個布袋子之類的將踏雪裝起來,結果卻摸了個空。
他皺眉,為難道:「方才情急,不知那捕貓袋遺落了何處,沒了那東西,屬下怕是帶不回這貓,不知……可否勞煩慕姑娘隨屬下往康王府走一趟,親自將這貓送回?」
心知這是容錦利用踏雪給她尋個名正言順進入康王府的理由,慕雲卿看弟心切,自然不會拒絕,配合道:「待我問過舅父的意思。」
雖然她覺得,川寧侯一定會同意,甚至會蹦著高兒讓她去康王府。
果然,沈蒼一聽就忙不迭道:「小王爺的事自然要緊,快快給他送回去。」
「……是,那雲卿去去就回。」
話落,馬車調轉方向去了康王府。
川寧侯高坐在馬上瞧著侯府馬車漸漸淡出視野,不禁在心下琢磨,倘若能通過雲卿這丫頭和康王府攀上交情也是不錯的,他倒是沒想到,討貓喜歡也能成為結交權貴的手段。
可惜就可惜在,這本事不是出在他女兒的身上,外甥女……到底沾了個「外」字。
說到底,還是最應該怪老太太,若非她興出什麼「不許養貓」的主意,說不定府里養些貓能引逗得小王爺那貓往侯府跑得更勤,一來二去,這不就熟起來了嘛。
唉……真真可恨!
***
話分兩頭。
卻說慕雲卿這邊很快到了康王府,她抱著踏雪下車,由曲蓮一路引去了容錦的院子。
途中凡有康王府的下人經過,無一不駐足垂首,恭恭敬敬地向她問安,倒搞得慕雲卿一頭霧水。
明明她是頭次來王府,怎的這府上的人竟似都認得她似的?
一兩似是猜到了她心中疑惑,快走兩步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同她咬耳朵:「小姐有所不知,主子馭下極嚴,若叫他知道府里的人不識未來的主母,可是要受罰的。」
「……閉嘴。」
「嘿嘿。」一兩沒心沒肺地一笑,一副「我不管、我不聽,小姐你就是害羞了」的樣子,看得慕雲卿愈發頭疼。
方才行至院門口,慕雲卿便瞧見了滿院的蓮花。
風送荷香,十分清雅。
她緩步而入,繞過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有千百竽翠竹遮映。
牆下忽開一隙,有清澈的泉水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
慕雲卿只隨意掃了兩眼便收回了視線,惹得曲蓮心驚肉跳的,暗道慕姑娘不喜歡這院中布置?不應該啊……主子應當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才是。
蓮,出淤泥而不染。
竹,可焚不可毀其節,乃世人眼中君子所在。
主子將這兩樣遍種院中,任誰瞧了不得道一句「小王爺好雅的品格」,怎麼慕姑娘反應淡淡的?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曲蓮自然不知,慕雲卿重生為人深知容錦的品性,又豈會被這種表面功夫所蒙蔽,誤以為他是那等溫潤淳厚之人。
何況,她心裡總有些不同於常人的想法和見解。
人人皆道竹乃君子,可她卻覺得竹性霸道。
凡有竹子生長的地方,鮮少能看到其他的花草。
她自幼跟隨父親學習侍弄花花草草,其實本不為日後繼承家業,而是她真心就愛弄些,是以雜學旁術,什麼都知道一些。
大凡花草樹木一類,所生無非依仗天地之靈氣和日月之精華,而竹性兇猛,汲取最多,導致其他花草無法與之共存。
倒是很像踏雪的性子,見她抱了別的貓便凶相畢露將其嚇走。
嗯……也很像容錦。
果然,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東西,都那麼霸道不講道理。
回過神來,慕雲卿見曲蓮已經打開門候著了,她蓮步而入,卻見曲蓮和一兩止步不前,十分有眼色地一左一右候在了廊下。
她急著見慕雲瀾,便沒太糾結於此,想著容錦之前都能夜入她的閨房,如今她在意男女共處一室也是無意。
一隻腳才跨過門檻,慕雲卿便聽聞一道熟悉的稚嫩童音響起:「阿姐!」
不待慕雲卿細看,便見一道身影撞進了她的懷裡:「雲瀾!」
「讓阿姐看看,可受傷了不曾?」慕雲卿微微退開身子細細打量自家弟弟。
慕雲瀾年齡尚小還未張開,是以不似慕雲卿這般生的容色傾城,卻也是唇紅齒白,十分秀雅,白白嫩嫩的,活像個糯米糰子。
這會兒見他神采奕奕,精神極佳,慕雲卿懸著的心才落回實處。
「那日事發,是不是嚇壞了?」
「都是阿姐不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阿姐日後絕不會再讓同樣的情況發生了。」
「阿姐別擔心,瀾兒很好。」慕雲瀾聞言搖了搖頭,肉乎乎的小臉微微顫動,哪裡有半點傳聞中身體不適的樣子。
容錦跟在慕雲瀾身後走出來,瞧著這姐弟情深的一幕,墨玉般的眸子垂下,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下顎微微繃緊。
卿卿……再不是他一個人的了。
容錦強忍著上前將未來小舅子拎走的衝動,出言提醒慕雲卿自己還在呢。
他的嗓音有些清冷,不復二人獨處時的柔情:「卿卿。」
慕雲卿聞聲抬眸,感謝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見方才還抱著自己的弟弟忽然跑向了對面之人,親昵地拉住了他的手:「阿姐!是容錦哥哥救了我!他可厲害了!」
慕雲卿:「……」是很厲害,能悶聲不響地挖無數個坑讓她跳。
「瀾兒不得無禮,那是小王爺。」
慕雲卿柔聲斥責,並不願慕雲瀾和容錦走得太近,誰知卻聽自家弟弟說:「瀾兒知道啊,可容錦哥哥說,在外人面前他是小王爺,在瀾兒面前他就只是哥哥。」
一兩和曲蓮在外面聽著,彼此對視一眼,心道傻孩子,我們家主子哪裡是想給你當哥哥,他是想給你當姐夫!
果然,小孩子什麼的最好騙了……
連一兩和曲蓮這兩個局外人都猜到了容錦的心思,更何況慕雲卿這個被他「算計」的,她剛想再說什麼,不防容錦搶先一步道:「瀾兒說得對。」
慕雲瀾瘋狂點頭,望向容錦的眼中滿是崇拜:「嗯嗯!」
慕雲卿:「……」她感覺到了一絲弟弟即將被奪走的危機感。
容錦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她原本還打算等楓實和木槿來京再送慕雲瀾去無殤閣,可照眼下這般情形來看,此事拖不得,再拖弟弟就變叛變了。
於是她說:「瀾兒,晚些時候我會讓周嬤嬤來接你,她會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阿姐和瀾兒同去嗎?」慕雲瀾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期待。
「……我尚有事未了,待一切塵埃落定,阿姐便立刻去找你,可好?」
「瀾兒不能跟阿姐一起留在這嗎?」
「這裡太危險了。」
聞言,慕雲瀾星斗般璀璨的眸子瞬間黯淡下來,雖然不舍,但還是得乖乖聽姐姐的話,剛要點頭,卻感覺一隻大手罩在自己頭頂上摸了摸,他下意識抬頭望去,對視上容錦清冷的一雙眸子,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驚喜道:「阿姐,容錦哥哥可以保護我啊!你不知道,他武功可高了,還會抱著我飛呢!」
慕雲卿一時無語。
她心說,我當然知道他武功高,否則怎麼可能上輩子怎麼逃都逃不掉。
見慕雲卿不說話,慕雲瀾以為是自己不聽話惹她生氣了,忙要改口:「阿姐……我……」
「瀾兒。」容錦淡聲開口,截斷了他的話:「我與你阿姐有話要說,你先出去玩,剛好可以瞧瞧我讓人新給你制的袖箭。」
「好!」說完,慕雲瀾蹦著高兒就走了。
慕雲卿:「……」眼裡已經沒有她這個姐姐了。
容錦長身玉立,負手行至慕雲卿跟前,語氣溫柔道:「你不願與我有牽扯我知道,只是眼下瀾兒的安危要緊,卿卿聰穎過人,自然知道沒有比康王府更適合瀾兒的容身之地了。」
慕雲卿緊緊盯著他,華色精妙的唇一啟一合:「……你一早便派人盯著江南那邊了。」
這話是肯定,不是疑問。
容錦點頭承認,並不掩飾。
慕雲卿眉間春水不在,秀眉輕蹙:「你到底想做什麼?」
容錦一臉無辜,仿佛在說:我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卿卿多慮了,我不過是想……」娶你:「幫你罷了。」
「小王爺施恩太重,我只恐償還不盡。」
容錦垂眸凝著她,目光灼灼,眼底的瘋狂極欲掙脫而出,他幽幽嘆道:「你我之間……早就還不盡、也算不清了……」
***
慕雲卿最後幾乎是落荒而逃。
容錦那個眼神,還有那句話……意味深長,她甚至不敢深究細想。
坐上馬車去長公主府的時候,她的心還砰砰跳個不停。
慕雲瀾留在了康王府沒有隨她一道離開,她知道容錦說的是對的,對於川寧侯府的人來講,康王府絕對是比無殤閣更加難以動搖的所在。
她糾結的點在於,明明打定了主意不再與容錦有何牽連,之前也是對他避之不及,可如今卻又用到了人家,這讓她不禁自我生厭。
可事關雲瀾的安危,她自己的感受便只能暫時擱到一邊,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慕雲卿先回了方才和川寧侯分開的地方,然後才又一起動身去了長公主府。
下人進去稟報後,引他們去了正廳。
等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工夫,一名婢女來回:「給侯爺請安,長公主殿下方才回府,此刻正在房中歇息,這會子乏累得很,恐不能來此敘話。」
「那……」
「不過殿下也說了,侯爺來此必有要事,不能不聞,就請慕姑娘後院一敘,代為答話,不知侯爺意下如何?」
「……殿下吩咐,微臣無不聽從。」
其實川寧侯心裡是會擔心慕雲卿言辭會有不妥之處,只是長公主既已如此說了,他哪裡能夠拒絕,只能叮囑慕雲卿三思而後言,千萬別莽撞了。
慕雲卿一一應下,跟著那婢女去了長公主所居之所。
及至房中,便見矮榻上斜倚著一人,一手支著額角,眼瞼微合閉目養神。
一襲絳紫宮裝,道不完的高貴優雅,訴不盡的嫵媚風情。
豐腰裊娜,檀口輕盈。
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著風情月意。
慕雲卿盈盈拜道:「民女拜見長公主殿下,長公主萬福。」
話落,卻並未聽到叫起之聲。
慕雲卿保持著請安的姿勢沒動,房中寂靜下來,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