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說一,李嬤嬤的回答還是很讓陸成歡感到意外的。
她還以為對方會說:「都是太子妃不好好學習規矩,這才跌了您心愛的寶貝。」
誰知,這老太太竟然將罪責歸咎於她自身,還是很出乎陸成歡意料的。
與此同時,李嬤嬤這邊也感到很意外。
她的回答竟未能令容澈滿意。
只見容澈眉頭緊皺,搖頭道:「嬤嬤錯了。」
李嬤嬤錯愕的抬眸,眼中盈滿了不解。
容澈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說:「嬤嬤是錯在不該將危險之物放在孤珍貴的寶貝上面。」
「這……」李嬤嬤愣住。
她細細品覺了一番這句話,方才明白了容澈的意思。
原來對於這位主子而言,那世間難尋的珍品瓷器是危險之物,而那毫無規矩可言的太子妃才是千金難求的寶貝!
容澈又繼續說:「瓷片鋒利,倘若傷到太子妃,嬤嬤可曾想過自己又當如何?」
這話說得李嬤嬤心驚肉跳,回過頭去一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可不是嘛。
就算她是打著教導太子妃的旗號,可若是將人傷著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到那時,即便太子殿下不怪罪,可她又有何臉面繼續待在這太子府中。
只是想想,李嬤嬤便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見李嬤嬤跪在地上的身形愈發佝僂,容澈移開目光,轉而將目標對準了梅香和秋菊,不悅道:「孤走前不是吩咐過你們不要打擾太子妃休息嗎?!你們究竟是怎麼伺候的?」
聞言,梅香和秋菊立時跪倒在地,連連請罪。
但其實在場之人心裡都明鏡兒似的,容澈不過是在「指桑罵槐」而已。
李嬤嬤畢竟是他的乳母,從小將他奶到大的,方才他直言也就罷了,因為畢竟事關陸成歡的安危,可若是這會子再繼續當著其他人的面兒向她發難,那她這三四輩子的老臉就顧不成了,所以容澈才接著責問梅香和秋菊來敲打她一番。
果不其然,李嬤嬤聽了這話臊的臉通紅,將頭更深的埋了下去。
「啟稟、啟稟太子殿下……不關她們的事,是、是奴婢……是奴婢不顧她們攔阻執意要叫太子妃起身學習禮儀規矩的……」
她這反應,又超出陸成歡的想像了。
她以為李嬤嬤會沉默到底呢,卻沒想到,這老太太還是個有擔當的。
容澈方才有此一言,本也不是為了真的責罰誰,只是想敲打李嬤嬤一番,因此這會兒見她主動承認便沒再責怪什麼,只是說:「近來孤總是夜不安寐,幸虧有太子妃不眠不休的捏肩捶腿,這才讓孤能夠安眠,但她自己卻難得休息了,為此孤才讓她不必過早起身。」
身為堂堂太子,能夠如此紆尊降貴的向李嬤嬤解釋,也算是給足了她面子了。
而且容澈這理由講的好,比起說陸成歡身體不適,這理由高明多了。
李嬤嬤愈發覺得無地自容,默然片刻,便轉向陸成歡頷首道:「奴婢……奴婢實不知此事,擾了太子妃清夢,請太子妃降罪……」
陸成歡眨了眨眼,想了想,問:「那我以後能繼續睡懶覺了嗎?」
李嬤嬤嘴角微抽。
她心說您就是想也不能將話說的這般直白啊,這樣講奴婢就算是想放您一馬都不好說了。
絞盡腦汁,李嬤嬤才想了個說辭:「……服侍太子殿下才是您頭一等的大事兒,相比之下,別的事情自然顯得無足輕重。」
比如學習宮中禮儀規矩。
而李嬤嬤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便是:你「勞苦功高」,你最大,你想幹啥就幹啥。
見事情順利解決了,梅香和秋菊動作麻利的收拾了爛攤子,然後便和李嬤嬤一道退了出去。
等她們一走,陸成歡立刻對容澈說:「雖然你可能不信,但我還真不是故意打碎那個碗的。」
「雖然……但是……」容澈扶額,失笑道:「那是個盤子。」
「……」好叭。
咂巴了兩下嘴,陸成歡改口道:「我腿酸的不行了,站不住了,後來不知怎麼一軟身子就低了下去,那盤子就掉地上了。」
「那有沒有被嚇到?」
「那不至於,我膽子哪有那么小啊。」陸成歡大手一揮,可「能」了:「那聲音還怪好聽的嘞。」
容澈:「……」合著珍藏了數年,連自家親弟弟都沒捨得給的寶貝就給她聽了個響兒是吧?
心裡雖然這樣吐槽,也的確覺得可惜,但那都是基於陸成歡安然無恙的基礎上。
他心裡更多的感覺,其實是慶幸。
慶幸那些猶如利刃的瓷片沒有傷到她,否則他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好了,先用膳吧。」
容澈拉著陸成歡坐下,剛吩咐人傳膳,便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歡歡!聽說太子殿下今日不回來,我來找你吃早膳了!」說話間,便見一青衣女子快步走了進來。
是素琴。
一見容澈穩穩噹噹的坐在那,素琴不禁愣住,眼底透出一絲疑惑。
丫鬟不是說他今日不回來了嗎?!
容澈眉心沉了沉,心說他不回府就把她樂成這樣?她什麼意思啊?
許是見容澈臉色不對,素琴恍然,趕緊向他施禮:「給太子殿下請安。」
收回視線,容澈卻沒有立刻叫起。
素琴渾然不知自己哪裡惹到了他,暗自思索了片刻仍然毫無頭緒,直到秋香在一旁小聲提醒:「太子妃……太子妃……」
素琴這才想起什麼,立刻道:「給太子妃請安。」
陸成歡聽後卻一臉莫名:「你是與你說過,私下裡不用與我請安的嗎?」
「這會兒不是私下裡啊。」說著,素琴還意有所指的瞥了容澈一眼。
容澈:「……」那我走?
陸成歡熱情的招呼素琴:「正好,咱們一起用膳吧。」
「好……」話說到一半,素琴餘光瞥見坐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容澈,到了嘴邊的話不得不變了個樣子,生硬的改口道:「好不巧啊,我吃完了來的。」
陸成歡:「……」她當她方才聾了嗎?
說完也不等陸成歡是何反應,素琴丟下一句「你和殿下慢用,我晚些時候再來找你」,然後便火速離開,跟後面有狗攆她似的。
容澈眉心微沉,眼神有些意味深長,裝作不經意的問陸成歡:「她近來常來找你?」
「嗯。」
「你們相處的很好?」
「是不錯。」
「你很喜歡她嗎?」她的性子孤僻,一貫與人少有來往,倒是嫌少見她和誰走的這般近。
陸成歡毫不猶豫的點頭:「她……像姐姐。」
具體的例子她也舉不出來,反正就是有時候看著她在燈下安靜的做活,覺得很溫馨。
容澈倒是能理解一二。
陸成歡自幼在侯府的日子並不好過,兄弟姊妹間也無甚感情,全府上下更是沒人將她放在眼裡,正因如此,她才對慕雲卿如此看重。
如今有了一個素琴,填補了名為「家人」的那個空缺,那是無論他對她多好,都終究無法彌補的空缺。
至於素琴為人是否可靠,早在她出現在太子府的時候,容澈便已經讓人去將她的底細查了個遍,身世坎坷,令人心酸,性情看起來樂觀和善,內里到底有沒有包藏禍心,那就只有時間才能確定了。
被素琴來這一趟這麼一攪和,容澈險些忘了自己原本要說的話,等幾時吃上飯和陸成歡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這才想起什麼,便問她:「你若不想學那些禮儀規矩,我便索性去和李嬤嬤說,叫她別來煩你,如何?」
「我沒有不想學啊。」
眼下的日子這麼好,比從前在侯府時強多了,學個規矩哪裡就累著她了。
雖然她心裡的確是對那些不感興趣,但為了顧及容澈的面子,她也得把自己這個太子妃當的像點樣子才行。
否則給他拖後腿不說,也叫他不好在人前說嘴。
這倒是讓容澈有些意外:「倒是我小瞧你了?」
「那倒也不是……」
「那為何會勉強自己呢?」
聞言,陸成歡想也沒想就回道:「因為你啊。」
這話聽得容澈感動不已。
雖然他也有此猜測吧,但真的聽她親口講出來,那感覺到底還是不同的。
他放下筷子,捉了她的手放在掌中輕輕摩擦,眼中溢滿了難以言說的柔情:「怎麼辦,為夫心下甚是感動。」
誰知陸成歡聽了卻十分認真的建議道:「卻也不必感動,畢竟你對我會更好啊。」
「那你感動嗎?」
「當然了!」陸成歡老老實實的點頭:「否則我嫁你幹嘛?」
「怎麼?原來你竟是因為感動才嫁的我?」容澈故意板起臉來逗她,原不過是說笑而已。
卻沒想到,陸成歡的回答讓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說:「自然不是,你忘了嗎?我回來嫁給你是因為要管你要那株天山雪蓮啊。」
容澈:「……」謝謝,不用提醒,他記得。
撇了撇嘴,容澈沒再吭聲。
他心裡明明很清楚,有些玩笑的話說過也就罷了,不能細想,可他心裡就是有一道聲音在不停的告訴他,讓他追問下去。
他一個鬼迷心竅,便問出了心底的話:「倘若我沒有那株天山雪蓮呢?又或者那株天山雪蓮是別人的,你還會嫁給我嗎?」
無聲的眨巴了兩下眼睛,陸成歡覷著容澈的臉色,難得遲疑道:「可以撒謊嗎?」
「……不可以!」要撒謊就直接撒嘛,幹嘛還要問他!
「那我說實話你會生氣嗎?」
容澈絕望的閉了下眼睛,語氣沉沉的說:「我現在就已經生氣了。」
氣的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陸成歡要是個會玩弄男人心思的,就憑容澈對她喜歡的程度,她只要說一句「我不會嫁給你,但這句話是假的」,容澈包裝被她哄的連北都找不著了。
可惜,陸姑娘是個死心眼子。
她不願意撒謊騙人,更加不願意騙容澈。
所以她最後還是十分坦誠的說:「不會。」
僅僅兩個字,卻聽得容澈心直抽兒抽兒。
若話至此也就罷了,容澈最多自己生會兒悶氣也就完了,可他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偏要鑽那個牛角尖,又接著問她:「為了救慕雲卿的弟弟,誰有那株天山雪蓮你就嫁給誰?」
「不一定。」陸成歡回答的十分嚴謹:「人家提的要求未必是讓我嫁給他。」
「要是他提了呢?」
陸成歡沒說話,但她的沉默等同於回答。
如果說一開始容澈還抱著閒聊的心態看待這件事,那麼這會兒他卻是實打實的不高興了。
與此同時,他也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定定的注視著陸成歡,容澈一字一句的問她:「當日圍獵之時,你為何要捨命相救?」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把那麼久之前的事情翻出來問她,但她還是有問必答,說:「是我叫你跟我過去的,我要是不救你,豈不會被人懷疑和那些刺客是一夥兒?」
「……那你當時以去救慕雲卿的名義讓我跟你鑽小樹林,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真正的目的就是去救她啊。」對視上容澈暗沉沉的眸光,陸成歡下意識的便乖乖繼續道:「雖然她受傷是假的。」
「為何騙我過去?」
「我那時想著撮合你們來著。」她一臉無辜的表情,仿佛還有些遺憾似的。
容澈這會兒已經顧不上生氣了,他徹底懵了。
饒是他素日再喜歡胡思亂想也想不到,原來一切的一切,打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什麼一往情深、什麼捨命相救、什麼以身相許……全部都是假的!
忽然想起什麼,容澈像是還不死心,又問她:「那你之前說要嫁我,於是為何?」
「因為聽說容珩準備向陛下請旨娶我以便牽制慕雲卿。」
「呵……呵呵……」容澈倏然笑了,只是眼睛卻紅紅的:「所以,你為了不給慕雲卿添麻煩,才提出要嫁我?」
後面的事甚至不需要再問,他自己就已經猜到了。
宮裡的老太妃薨逝,她和容珩的婚事自然不成,她也就沒必要委屈自己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於是便一走了之了。
後來慕雲瀾染病,她為了救他,就又回來找他了。
是這樣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