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馬小玉一早跟著任七往那貝勒的宅子而去。
還是跟往常一樣,在他呼呼大睡的時候,馬小玉便已輕手輕腳從他的窗戶邊走過。
事實上這時候她也算不上輕手輕腳,因為她幾乎帶上了所有的法器,這時候背著一個大大的直筒背囊,跟在任七的身後。
到了井邊,任七指了指底下。
「先從這裡跳下去,然後潛入水裡,再通過井壁上的一個破孔進入大內禁宮,有問題嗎?」
馬小玉探過身子,往井裡看了一眼,接著抬頭道:「就這樣辦吧。」
「那就走。」
任七當先躍下。
馬小玉一手抓著背上的背囊,在任七落水後也深吸一口氣,一下躍入井中。
貝勒翻了個身,眼睛迷濛,嘴裡嘟囔道:「仙女,井中有仙女呀。」
「哪有人這個鐘點還不起床的?」
劉半仙仰頭咕嚕幾下,將嘴裡的茉莉花茶噴到地上。
他今天忙得很,要在期待中的天狗食日出現之前,將圖紙和規尺準備完畢,同時,他還得堅定信念,相信天狗食日一定會出現。
但他剛要開始忙活,不速之客便已上門。
劉半仙將茶盞放到桌上,轉過身去。
進來的人年紀跟劉半仙差不多,留著山羊鬍,一對丹鳳眼,招風耳,天庭飽滿。
那人叫神算子,袁守望。
神算子袁守望還帶著一個高大漢子進來,不客氣地坐到了劉半仙的對面。
「劉福榮,許久不見了。」
「呵,袁家的絕世天才也會記得我?」
劉半仙面無表情,「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啊。」
「我當然記得。」
袁守望想起往事,「風水世家之間的交情,可是世代不變的,可惜你們劉家敗了,之後我們便沒了聯繫啊。」
「誰說劉家敗了?」
劉半仙正色道:「劉家還有我。」
「正是因為有你啊。」
袁守望搖搖頭,「你說你不學無術,使得臥龍崗劉家這個堪輿大家族沒落也就罷了,把劉家所有的家傳寶貝賣了那也是你的家事,別人管不著。
可你偏偏要造反,把劉家變成反賊,劉福榮,你簡直是劉家的千古罪人啊,以後叫人家怎麼評價你?」
「怎麼評價我很重要嗎?」
劉半仙將一條腿盤到膝蓋上,「我問心無愧不就好了,至於我掛掉之後,別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難道我還能聽到不成?」
袁守望痛心疾首,「你就不怕死後別人搞你,壞了風水?」
「無所謂啊,別把我變成什麼殭屍王就行了。」
「殭屍王?」
袁守望看了他一眼,嫌棄地搖搖頭:「想變殭屍王也得看命格啊劉半仙。」
劉半仙嗤之以鼻,「袁菩薩,你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
袁菩薩是袁守望的外號,花名,因為他這張臉長得就像寺廟裡的菩薩雕像一樣,所以有了這名字。
「好,那我就直說了。」
袁守望從桌上取下一個杯子翻過來,將茶水倒進碗裡,抿了一口又吐出茶葉渣子。
「呵,高碎,苦的要命。」
劉半仙瞥了他一眼,「玉京不都是喝這玩意兒的嗎?有屁快放。」
袁守望無意跟劉半仙解釋他在宮裡都用的是什麼樣的茶葉,點心,他心裡只記掛著一件事。
「袁天望是我的侄子。」
「袁天望是誰?」劉半仙問道。
袁守望怔了一下,隨即加重語氣道:「他是欽天監派去港島收復白帝子的司星丞,結果死在了你的朋友尹秀手上。」
「原來是這樣啊。」
劉半仙摸著下巴,想起了之前九龍城寨的經歷,不由呢喃道:「好啊,好啊。」
「你什麼意思?」
袁守望瞪大了眼睛。
「我沒什麼意思。」
劉半仙一隻手攤開,「出來混,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的,而且他是殺了你侄子,又不是殺了你老爸,你何苦一定要找他報仇?」
「我們袁家,為欽天監服務了數百年。」
「我知道,你們一向是皇家御用走狗嘛。」
「唔?」
袁守望克制著自己的火氣,瞪著劉半仙。
「血債血還,是袁家的規矩和原則,所以我們要他的人頭。」
「你們不是已知道他在宮裡了嗎?」
劉半仙攤手,「想殺他,儘管去殺他就是了,不用跟我通報的,畢竟我和他關係並沒有很好,你砍他,我也不會罩著他的呀。」
「但你會幫到他,不是嗎?」
袁守望撓撓太陽穴,想起了更窩火的事情。
「劉福榮,為什麼偏偏是你,你明明在風水堪輿上完全沒有天賦,隨便給人指點兩下就能叫人家破人亡,為什麼你會變成九州第一堪輿學家啊?
為什麼你成了那個能尋龍點穴,操控氣運的人?」
「這我很難回答你啊袁菩薩。」
劉半仙攤手,「我只能告訴你,那是因為我的天賦並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完全沒有,恰恰相反,我是最有天賦的人啊,所以我才能尋龍點穴,找到決定一切的風水命脈。
也能找出第六十五卦。」
「你還在惦記所謂的六十五卦?」
袁守望不屑一笑,「我以前就跟你說過,那是不存在的,世間的一切道理,玄奧都已被周文王的六十四卦算盡了,沒有剩下什麼給我們發揮的空間了呀。」
「抱著這樣想法的你,豈不是很可憐?」劉半仙認真道。
「可憐?我有什麼好可憐的?」袁守望一時不解。
「你連自己為什麼可憐都不知道,那我還得說,你很可悲。」
劉半仙扶了一把墨鏡,「你知道畫匠和畫家的區別嗎?
畫匠是熟手,一副山水圖畫了上萬遍,你叫他們畫在牆上,樑上還是別的地方,栩栩如生啊,那手藝,比大多數畫家都要畫的好。
但他們為什麼沒有成為畫家?因為他們從頭到尾就只畫一樣東西啊。
畫花鳥的可能十幾年都是畫花鳥,畫山畫水的,一輩子都在畫峨眉,太白,秦嶺,離不開這幾座山。
這些畫匠一個月產出的東西,抵得上畫家們一輩子所能出的畫。
但我只聽說過畫家做畫匠,卻從未聽說過畫匠變成畫家的,你說這是為什麼?」
「因為畫匠畫出來的東西是沒有靈魂的,畫家畫錯了只是笑笑便算了,畫匠要是出了差錯,可是要賠錢的。」「看來你也明白兩者之間的區別,那你也會理解我所說的話的。」
劉半仙伸手,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劉福榮,這麼多年沒見,你沒什麼想跟我講的?」
「沒有了。」
劉半仙搖頭,「我今天很忙。」
「忙?」
袁守望微微一笑,「你是說你忙著破解大內禁宮的龍脈?」
「那你是來幫忙的?」劉半仙反問道。
「幫,我肯定幫你。」
袁守望笑意更燦爛,緊接著,他兩指如一對鐵筷子,閃電般戳向劉半仙的雙眼。
劉半仙早料到了這一招,將手做手刀狀,往前伸出,頂在袁守望兩根手指之間。
袁守望一擊不成,臉上笑容消失,桌子底下的腳踩向劉半仙腳指。
劉半仙抬起一腳,躲開他的踩踏,手上變式,做蛇吻探向袁守望面門。
袁守望改打長橋,擋住劉半仙的前手,另一手做虎爪抓向劉半仙肋間。
呼!
呼!!
兩人袖子鼓動,坐在椅子上過了十數個回合,屋子裡是赫赫風聲,鼓盪著兩人耳膜。
在又交了一遍手後,袁守望收手,深深看了一眼劉半仙。
「你手談的功夫,比之前進步了。」
「那是自然。」
劉半仙將手背到身後。
「手談是行家之間比試深淺的法子,這門手藝是越老越精啊,我一天也沒忘。」
「但你要知道,不是什麼事都會按行家之間的規矩來的。」袁守望說道。
「那是自然,規矩什麼的,已越來越沒人在意了。」
「很可惜,我也不守規矩。」
袁守望腳下突然一蹬,整個人往後退去,在他的背後,那個一直站著不動的漢子,斗篷鼓起,一柄寸金彎刀斬向劉半仙。
劉半仙恰好更是個不守規矩的人,他將藏在背後的手伸出來,手上赫然已握著一柄火槍。
那大漢的刀來的又快又猛,還未到近前,劉半仙便已感覺不妙,他整個人乾脆從椅子上栽倒下去,將目標從袁守望身上移開,對著那漢子扣動扳機。
鏘!
煙霧和火焰從槍口處噴涌,還未聽見聲響的時候,那寸金鋼刀便已將彈丸切做了兩半,直取劉半仙。
劉半仙感覺本就稀疏的頭頂傳來涼意,幾根頭髮被齊整整削下來。
背部著地的瞬間,他丟掉火槍,一個驢打滾,滾進桌子底下。
幾乎是同時,刀子將那桌子劈成兩半,木屑,茶水,茶葉,陶瓷的碎片齊飛。
鋼刀穿過劉半仙的身子,站在地板上。
漢子只感覺劉半仙沒有可能避開這一刀,他這一刀也沒有出現偏差,然而劉半仙沒死,還跑出了屋子。
「是山河錦繡尺。」
袁守望感到訝異,「劉半仙真的開竅了,用山河錦繡尺逆轉了生死因果,叫自己躲開了這一刀。」
「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
袁守望冷笑,「殺他一次不死,殺第二次就是了。」
說完他起身,看向外邊身上滿是灰塵,狼狽不堪的劉半仙。
「劉福榮,別掙扎了,站在我身邊的是北地最好的刀手,無影刀薛恩,你沒有機會的。」
「無影刀薛恩。」
劉半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頭顱還在。
「就是那個號稱一條街走過去,自己不用動一下手,行人頭顱就自己掉下來的無影刀啊?」
「沒錯。」
薛恩拿著刀走出來,刀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
「正是在下,如今我是袁家的門客,袁大人的護衛。」
「那你算是討到飯了。」
呸!
劉半仙將嘴裡的沙子吐到地上。
「袁菩薩,你未免太卑鄙了,行家之間比斗,你還帶個武人過來。」
袁守望比了個手勢,「我帶的是人,你帶的可是槍啊。
而且要是你的三個同伴還在身邊的話,你還會跟我那樣講道理?只怕你翻臉比我還快啊。
我就是算出你這時候落了單,才把這不在任七之下的天下第一快刀帶過來,取你性命的。」
「是命書還是梅花易數?」劉半仙問道。
「就是鐵口直斷,加上幾個探子的情報啊。」袁守望微笑道。
劉半仙是知道任家大宅早晚會曝光的,然而也沒想到這麼快就叫大內高手找到了他們的位置。
「你好像吃定我了一樣!」
「不然呢?」
袁守望沖薛恩遞過去一個眼神,後者便拿著刀逼近劉半仙,好似一個劊子手。
「以前我就跟你說過,你天賦不如我,相貌也不如我。
然而現在呢,你錢沒有我多,人也沒有我多,你到底有什麼啊劉福榮?」
「就因為是二對一,所以你以為自己一定贏?」劉半仙不服氣道。
袁守望並沒有否認,「說到底,你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風水先生而已啊,劉福榮,這是你和我的悲哀。
然而不一樣的是,我身邊還帶著人,而你,你完蛋了!」
隨著他聲音里傳出的高昂情緒,薛恩好似受到鼓舞,一刀在日光下帶起金光,斬向劉半仙。
轟!
一陣暴風在兩人中間爆發,盪開了薛恩的刀,劉半仙被風暴帶著向後飛去,正要撞在柱子上的時候,一隻手從背後輕輕托住了他。
「呼!我差點以為自己死定了。」
劉半仙長出一口氣,看向院子的中間,剛才薛恩砍他的地方,那裡正懸浮著一柄通體黑色的劍,即便在陽光底下也宛若深淵,往外散發著血腥味,可怕的濁氣,叫人看一眼便眼睛生疼。
那柄可怕的黑劍,正是受過黑暗諸神祝福,於冥河之中被打造出來的死亡聖器。
王血劍!
「怎麼來的這麼晚啊?勇探,你要知道,你要是晚了那麼一會兒,那你只能在太平間和我會面,看我的驗屍報告了。」
「抱歉,抱歉。」
羅維站在劉半仙的身後,一手頂著他,一手抓著地圖。
「你知道我很少出門的,更是從來未來過玉京,一時迷了路也很正常。」(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