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為了他在最後時刻能力挽狂瀾獲勝,那叫一個努力。
似乎他明白,張周才是最後的主考官,如果能把張周說服了判他贏,再或者是讓朱秀榮乖乖認輸,那自己還是可以扳回頹勢,甚至將他老爹的評語給駁回。
朱秀榮在旁邊坐著,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
那神色好似在說,皇兄,你咋這麼賴呢?
張周道:「太子殿下,你知道何為規則?」
朱厚照皺眉道:「張先生,你這是啥意思?是說我不懂規則嗎?規則就是她輸了!」
朱秀榮眉頭一蹙,撅著嘴道:「那是你定的規則好不好?」
「我……」
朱厚照一臉生氣的樣子,但似乎也真的是無計可施。
張周道:「太子和公主的這番策問回答,等於是從兩個不同的方向來論述平定草原的流程,一個主張短時間內靠集中優勢來取勝,一個主張靠長時間的擠壓和侵占,讓其不戰自潰。」
朱厚照道:「喂,先生,自古以來,對外族的戰事,哪個是靠這種懷柔的手段?還不都是靠兵鋒?連我大明立國,也是靠驅除韃虜,我的主張有什麼錯?」
張周問道:「以前可以,但不代表以後可以,請問太子,你還記得這次考試的命題是什麼嗎?」
「命題?不就是要論述一下怎麼平草原嗎?」朱厚照不解問道。
張周道:「我沒記錯的話,我是跟你們說,這次西北戰事無果,韃靼人避而不戰,我大明兵馬長驅直入而無法取得有效的戰事勝利,最後不得不撤兵,再以此來論述如何平草原。」
朱厚照道:「有什麼不同嗎?」
張周冷聲道:「我問,五路兵馬出草原,各路兵馬掠過草原,為何找不到韃靼人,韃靼人不與我們為戰。你的戰術就是繼續增加兵馬,甚至是邊軍將士傾巢而出……你認為只要增加兵力,就能在正面戰場上取勝是嗎?」
「我……」
朱厚照突然有點啞火。
張周道:「如今的問題不在於正面戰場我們打不贏,而在於韃靼人不跟我們打,問題在於如何能逼著他們不得不戰,如果不擠占他們的生存空間,讓他們活不下去,逼著他們打,逼著他們自取滅亡,請問光靠這種盲目的出兵,有多大的勝算?」
朱厚照咽口唾沫,突然無言以對。
張周對此還是稍微滿意的。
至少這小子在關鍵時候,還是聽得進去道理,甚至是講道理的。
但一定要讓他認可到自己是錯的,這就需要強大的理論基礎,還有在軍事上絕對的威望,不然壓不住這小子的鋒鋩。
張周道:「雖然太子的策略,很可能跟將來平草原的策略本無不同,但太子的回答,卻跟這次的命題有少許的悖逆,所以不判你贏,這也是規則所在。這麼講解,你能聽明白嗎?」
「我不服。」朱厚照一屁股坐在那,繼續表達抗議。
張周一臉不屑道:「規則是你們定的,在閱卷上由陛下主持,此也堪比金榜題名,你有何不服的?」
「我就是不服,我覺得她所說的,就是沒法平草原。」朱厚照道,「我認為是她輸了。」
張周道:「太子,平草原只是個構想,有待去實踐,如果你連他人的意見都聽不進去,只想著靠兵鋒去取勝,難免會落入到死循環上,韃靼人很可能是死而不僵。一時的勝利,如何能保證草原長治久安?」
朱秀榮笑眯眯道:「皇兄,要占領一個地方,不是要先治人嗎?打贏不是目的。」
朱厚照本來還挺自信的,聽到這話,大吃一驚道:「你個丫頭片子,都跟誰學的?我不信你就學過這些。張先生,你給她的參考資料,跟我的不一樣吧?」
高鳳一臉無奈道:「太子殿下,那參考資料,是奴婢謄抄的,兩份一模一樣。」
「那一定是別的地方夾帶私貨。」朱厚照這會似乎已經認輸了,只是面子上不允許他輸,只能是繼續找補。
張周道:「太子的平草原策略,我覺得還是可以的,集團作戰的方略,將來也會用到實踐之中。如今出擊草原,都不再是單路的人馬,因為韃靼人會懂得避我們的鋒芒,只有各路兵馬出擊,才有機會取勝。」
朱厚照眨眨眼問道:「那就是說,我的論述方向沒錯?」
「錯是沒錯,但輸還是你輸了。」張周道。
「哼!」朱厚照坐在那,翻個白眼,似乎也不想爭論了。
朱秀榮近乎是蹦起來道:「哦,我贏嘍,皇兄那邊的好東西,我想拿什麼拿什麼,某些人再也不能說我是小偷了!皇兄,讓你得瑟!嘿嘿嘿,今天我就要去你那邊拿東西。」
朱厚照甩甩手道:「都是我玩膩的,你隨便拿。」
朱秀榮道:「以後我也來上課,看誰還能攆我!」
「哼!」
朱厚照繼續裝聽不到。
……
……
傍晚。
端敬殿之外,劉瑾在興沖沖等候朱厚照的召見。
頭兩天被朱厚照叫來問詢有關軍事策略,他好似打了雞血一般,跟朱厚照好好論述了一番他的平草原大計,在他的指點之下,朱厚照才有了那份號稱是氣勢滂沱的平草原大計。
總的來說,就是傾國力而出兵,一舉平定草原。
也是他實戰所總結出來的「經驗」。
我他娘的帶兵太少,結果被韃靼人困住太長時間,如果再給我個二三十萬兵馬,看看韃靼人還有什麼能耐跟我周旋!
「劉公公,回去吧。」
就在劉瑾越想越開心,以為自己要獲得太子絕對信任,甚至將來要常伴太子身邊時,高鳳出來所說的話,如一盆冷水一般澆在他頭上。
劉瑾不解道:「為何?」
高鳳道:「輸了。」
「輸了?」劉瑾一臉不可思議之色道,「你是說,太子跟公主比軍策,能輸?」
高鳳湊過去道:「你能不能別這麼大聲,太子正鬱悶著呢,再被聽到,你是想屁股開花嗎?」
劉瑾還是顯得難以置信道:「太子就沒……說什麼?這不可能輸的。以公主的見地,怎可能……再說了,就算是有人判斷不公,難道太子不爭論嗎?」
高鳳道:「輸就是輸了,連太子自己都默認了,你還想怎樣?」
「太子……默認了?」劉瑾更覺得石破天驚,「太子殿下他……」
「太子怎麼了?」高鳳問道。
劉瑾趕緊道:「沒有沒有,太子平常可不是這樣的。」
他印象中的朱厚照,那絕對是死鴨子嘴硬的典型,別說本來這種比試就不會輸,哪怕是輸了,也應該是各有所長而已,怎麼太子就能認為自己的策略不行?還能主動認輸的?
這位小太子,現在是這麼謙讓嗎?
正說著,裡面出來一行人,正是朱秀榮帶著幾個宮女,抱著大箱小箱的東西,正在往外走。
劉瑾道:「那是……」
高鳳一臉無奈之色道:「輸了當然要有輸的代價,你也看到了?你還想進去嗎?」
「不了。」劉瑾一看這架勢,我進去這不是去觸霉頭嗎?
本來我是來討賞的,畢竟取勝了,軍功章上有我一大半的功勞。
但同樣的,要是輸了,那太子不全都遷怒到我有上才怪呢。
高鳳道:「都是在幫你啊,以前這位小公主,那真可謂是不顯山不露水,誰知還真有才華的。咱皇家的人,真就是巾幗不讓鬚眉。」
劉瑾皺眉。
心說你跟我講這個幹嘛?
她再牛逼,不也只是個公主嗎?
將來嫁人生子,跟權力也沒什麼直接關係,你顯得這麼感慨做什麼?
「劉公公,你還是先回去吧。」高鳳道,「最近也別來了,要是被太子看到你,難免會想到今日的恥辱,到時可能會……」
「明白,明白。」劉瑾也是聰明人,不等高鳳進一步指示,趕緊夾著尾巴灰溜溜離開。
……
……
朱厚照送走了自己的皇妹,還坐在那生悶氣。
「怎麼會輸呢?我見識那麼高,對於軍事圖……我的輿圖啊……那就是個小魔女,以後我一定要打敗她,讓她知道我的厲害。」
朱厚照握緊拳頭,似乎已經找准了人生目標。
那就是把自己的妹妹比下去。
高鳳隨即走到他旁邊,聽候差遣。
朱厚照道:「劉瑾呢?那廝還沒來嗎?」
高鳳道:「人已經走了。」
「啥?走了?」朱厚照怒道,「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他還有臉了?不跟我好好解釋解釋,就這麼當逃兵?虧我還以為他真有什麼大才呢!都說是上過戰場的,跟沒上過的,有本質區別,原來他也喜歡當逃兵?」
高鳳在心裡暗笑。
還不是因為您以前的風格,讓他害怕了?
當然我們這群人也不會見著他的好,肯定會想辦法去坑他。
朱厚照站起身,來回踱步道:「不行,還要比下一場,下次我可不能用一些空泛的概念去說事,一定要講求個言之有物。現在想想,父皇說我也說得對,我就是太輕敵了啊。」
高鳳心想,難得,您還知道自己真輸了。
可真的輸了嗎?
怎麼總感覺,是陛下和那位蔡國公聯合起來打壓你呢?
但這話,不好說啊。
朱厚照道:「總歸現在平草原什麼的,還沒落實,等我將來真用這套戰術平了草原,看誰還說我言之無物?當然要讓姓張的給我當先鋒,他走到哪,韃靼人肯定望風而逃,然後我找機會去埋伏那群韃子,我領兵在前。」
高鳳道:「太子殿下,您這是要拿自己當……」
「當誘餌是嗎?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現在是捨不得太子套不著韃子,這道理都不懂嗎?再說了,有火炮在,我怕什麼?劉瑾那廝去了戰場一趟,不是也囫圇著回來了?」
朱厚照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高鳳心裡在琢磨,你這是要步你老祖宗的後塵啊。
朱厚照恨恨然道:「姓張的一定還有什麼牛逼的東西沒教給我,不能讓皇妹有機會接觸到高深的學問,沒有誰會比我更懂軍事!」
……
……
英國公府。
張懋面前是一盤青菜,還有一碗粥,順帶還有個鹹菜。
這就是他的晚飯。
鍾德才立在旁邊,無奈道:「公爺,您還要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
張懋放下筷子,罵罵咧咧道:「我他娘的不知道肉好吃?還是我不知道應該多吃點魚?可那是九萬兩銀子啊……就這樣,還不夠賠的。要是來年開春之前我拿不出剩下的五萬兩,連這宅子都要被朝廷給收走!現在不節省一點行嗎?」
鍾德才道:「但也沒必要這樣委屈自己啊。」
「德才,我聽出來了,你吃得比我好是吧?」張懋道,「那這樣,節省先從你這裡下手,未來一年你先別領俸祿了。」
「公爺,您過去一年也沒給過我俸祿啊。」
鍾德才也顯得很委屈。
「是嗎?」
張懋聽到這裡,心裡似乎才舒服了一點。
原來我摳門還用在了對的地方。
鍾德才道:「本來說好了,年底給結算的,結果年底時遇到出征,又說回來給結算,再後來就是……總之到現在,我也快沒米下鍋了。」
張懋冷笑道:「裝什麼窮?你以為我不知道,下面給你的孝敬也不少?現在讓老夫退還髒銀,我看你拿的也不少,要不奉獻出來一點?」
鍾德才縮了縮脖子,瞬間沒話了。
張懋重新拿起筷子,努力了半天,最後還是把筷子放下,道:「這樣,讓廚房給炒個雞蛋。」
「一個雞蛋夠嗎?」鍾德才問道。
張懋道:「你以為我是吃的嗎?我是看的!哪怕是讓我聞聞香氣呢?我張某人,竟還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真就是……」
鍾德才道:「公爺,您先息怒吧。幸好您這裡是有丹書鐵券的,不然的話,朝廷貪墨五千兩銀子以上的,都是斬立決,聽說已經殺了幾個了。」
「什麼?」
張懋瞬間也沒脾氣了。
按照這標準,他得長三十個腦袋才行。
鍾德才道:「且陛下按照您之前的功勞,還給您做了減免,且還給了寬限的期限。這已經是皇恩浩蕩了。要是再有什麼牢騷,被人傳到陛下耳中,就怕您……」
「行了!炒雞蛋去!再拿壺酒來,就用老蔣釀的那批,這幾個就當我下酒菜了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