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去山東的日程前,沈老夫人傳了話來,今年是沈老太爺去世的第十年,讓窈娘陪著二夫人先去報恩寺打點道場,這便是她不必去山東了。
鄭氏體弱,今年纏綿病榻快兩月了還未見好,王氏要中簣掌家自然是不好分身的,滿府人丁少算下來竟只有窈娘還能分擔一二。
王氏心裡也納悶了,到底是窈娘和自己兒子實在緣分未到,但也知道當前主事是要將老太爺的冥誕安排妥當,反正自己的兒子也不喜歡窈娘,如此就只讓青小娘一人前去。
天氣寒冷,每日烏黑的雲層壓在房頂上,終於是在午後落了雪,窈娘去了鄭氏的院子與她說了事情當即就拿了行李要先去報恩寺打點。畢竟這雪起碼是要落四五日的,等大雪封了路就愈發難行了。
過了垂花門就見沈謙身上還穿著紫袍官服,革帶上的白玉泛著溫潤光澤。官服外套著黑狐斗篷,一手撐著烏傘一手托著展腳襆頭,雖是廟堂官人裝束,雙眸卻是清冷倦怠的看了她一眼,與之打了照面。
大雪透過枯枝疏疏殘雪落到二人身上,窈娘裙擺散開忙退到一側福身道:「三老爺安。」
沈謙路過她面前停頓下來,看著鶯兒手中的行李道:「這是要去何處?」
「回三老爺話,妾去報恩寺替二夫人先去打點道場。」窈娘輕聲道。
多餘的話不再說,其中緣由他們皆明了。
沈謙頷首道:「有心了。」冷風橫掃,風雪愈勝,他離去的背影如靜默高台,萬瓦瓊花。
直到那撐傘的黑影淹沒雪中,窈娘才收了目光,轉身離去。報恩寺的路好算好走,眼下雪還沒有堆起來,一路慢行不過到了入夜前一行人就到了寺門口。
小沙彌在門口接到了她,窈娘讓鶯兒帶著粗使的婆子先去整理房間,獨自前往大殿上了三柱清香,虔誠平和。
「阿彌陀佛。」
一陣佛號在大雄寶殿迴響,窈娘回身一見忙雙手合十道:「可是雲空大師?」
來人身披紅衣袈裟站在樑柱前的華蓋旁,看了窈娘一眼無聲嘆息,而後才道:「老衲便是雲空,施主可是沈家人?」
「是,二夫人身子不適,妾替她先來打點。」說罷便將袖中的木匣子呈給雲空道:「這是家中老夫人為寺里添的香油,還請大師手下。」
「沈老夫人慈悲,老衲感激。」雲空將木匣收下才道:「施主放心,老太爺的道場每年都要做的,一應的法器和流程都是妥當的。」
窈娘頷首道:「今年是老太爺十周年,老夫人的意思是道場要做得再大些才好。」
不少世家望族都是這樣的慣例,雲空瞭然道:「施主放心,老衲知道了,明日卯正請施主到禪堂商議。」
窈娘謝過,雲空離去前幽幽說道:「施主平日得閒時還需多多拜佛念經,以正本心。」
這話說的毫無由來倒是讓窈娘為之一顫,總覺得雲空此話還有其他深意,因此回廂房前又在佛前跪了許久。
金身佛像,巍峨聳立在殿內,慈眉善目悲憫世間萬物,案前香火瀰漫,長明燈將大殿點得格外亮堂,檀香薄煙將窈娘的衣衫浸了味道,梔子的清香被掩蓋在下。
沈謙依舊端坐在水榭前,指腹在琴弦上摩挲著,眼裡帶著道不明的晦暗。深夜人靜,《鶴沖霄》的曲調裹挾著漫天的雪花,好似雙鶴在人間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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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看著真切,沈謙眼裡的晦暗漸漸變得清朗起來,神色也愈發的冷洌。往日的大人好似回來了般,果然一曲盡了就聽他道:「燒掉。」
這琴,不能再留。
可不知是不是白日裡聽窈娘說要去報恩寺的緣故,夜裡他就做了場夢,古寺門前一名年輕的僧人面容平靜的看著他,而後將目光轉向寂靜山谷,夕陽打在檀珠上發散著奇藝的光暈,而後那僧人頭也不回的朝山中走去。
醒來時天色還朦朦亮,下了一夜的雪素裹銀裝,寒風拂面而過,他此時正慶幸昨夜的夢裡皆是清白。
窈娘推開房門時就見屋檐上已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雪,人間清白萬籟俱靜,遠處的山谷亦是千峰百嶂載雪,天色不得與之爭光。
「小娘,添件斗篷罷。」鶯兒將一件既白色的斗篷給她系上又從趙婆子手中接過手爐:「外面冷,小娘且抱上這爐子。」
雖說眾生平等,但奴婢僕從非請不能踏入禪堂的規矩仍是不可破。
「我去去就回,你們不必擔心。」窈娘淡笑道。
禪堂離著鐘樓不遠,沿著迴蕩在山川之中的晨鐘之聲,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雲空在禪堂打坐,見她過來便將香案上的宣紙遞給了她:「這是按著先頭御史中丞家中長輩做的道場擬的單子,若有不妥施主直說便是。」
窈娘來時鄭氏就吩咐了神台擺設,儀蓋材質,甚至香燭紙錢都細細講明,窈娘只需要按著她說的在單子上對應檢查即可。
可畢竟這些細碎雜亂,倒是比對了半日才算妥帖。
「如此就麻煩雲空大師了。」窈娘福身道。
雲空念了聲佛號才道:「施主客氣了。」
雪落無聲,禪心寧靜,雲空看著一旁的佛龕道:「施主今日不妨在此處念經祈願。」
窈娘遲疑道:「大師為何如此說?」
「天機不可泄,施主這十日都在寺廟裡,不如每日都來跪於此處,自是對施主有益。」雲空說罷便轉身離去,只留窈娘站在原地看著佛龕心緒難安。
大抵是因為她有佛緣?總之是換一個地方禮佛罷了。
窈娘跪在蒲團上,輕輕敲著手邊的木魚,吟誦雲空留在香案前的經書。
檀香浮過,青煙裊裊升起,她再睜眼時竟然見一旁有一佛子閉目誦經,他修長的手指觸動檀珠,窈娘嚇得花容失色忙起身要離去,卻見再一眨身旁哪裡有人,空空蕩蕩只餘一縷青煙飄過。
這實在是令人驚愕,窈娘縱是不信鬼神之說也覺得有些邪門,疾步到大雄寶殿鬼跪到佛祖面前,殿裡來往幾名香客和擦拭灑掃的小沙彌倒是有了些人氣,她惴惴不安的心緒這才緩了過來。
許是今日看到的幻象里,那佛子雖閉著眼但周身的冷淡疏離,倒是與沈謙有些相似。夜裡窈娘竟然夢見了一人穿著斗篷朦朧在青煙之中,而她卻變得開朗許多,肆意歡笑好不熱鬧,嬌滴滴的笑聲帶著天真與引誘皆是想蕩漾進那男子的心裡。
而男子只站在遠處看著她,似遠離紅塵之外見凡塵俗世,那清冷像極了沈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