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抬眸見他臉上因為喝了酒泛起的紅暈,與今日在水榭時的顏色不同,此時多了些屬於沈謙獨有的寒意覆在了上面。
縱使微紅,也像是凝了層薄冰。
「三老爺。」窈娘低頭垂眸,猶如往日那般慎微。
沈謙頷首,沉聲問道:「可是要回靜思院。」
窈娘點頭,輕聲道:「是。」
本想將手中的傘借給她用,可想到今日之事,沈謙道:「夜裡路不好走,我送你。」
窈娘心頭好似一隻兔子撲騰著跳,低著頭宛如小媳婦般跟在沈謙的後面。
「走上前來。」
聽得此話,窈娘慌忙多走了半步,正好站在他身旁。夜路裹挾著雨霖淋顯得更加漫長了些,他撐著傘走在石徑上,身邊是令他沉溺的梔子香,沈謙平視前方除了步子配合著身邊的女子而放得緩,否則與平日無異。
「今日……我是中了下作的藥,是我對不住你。」沈謙道。
身邊人驟然的出聲讓窈娘本來慌亂的心,如今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她斟酌片刻才道:「妾知道三老爺中藥了,妾不怪三老爺。」
當下的氛圍因著她說不怪他而變得曖昧了幾分,雨簾打在一旁的蕉葉上,噼里啪啦地響,沈謙克制許久的心跟著這聲聲繚亂而難受控制。
冬日潮濕陰冷的空氣中氤氳的梔香如夢,他冷聲道:「你平日擦的香粉也太濃了些。」
窈娘被他莫名的訓斥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沈謙忙將傘往後遮道:「你做什麼?」
「妾沒有擦香粉。」窈娘有些委屈,縱使今日自己在水榭無意冒犯了他,那也是因為擔心他出事,何況明明這種事情都是女子吃虧。
沈謙聽著這半似委屈半似撒嬌的語氣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因著是年下,府里的燈籠四處點著,襯著窈娘的雙眸透亮,他慌忙別過眼,無奈道:「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
見他面上愈發冰冷,窈娘哪裡還敢說話,忙跟著他的腳步繼續往前走,只是儘量落他一步再不肯與他並肩。沈謙撐傘的手不經意往後傾斜,身前飄來的雨將他的臉頰打濕了些,他回過頭看窈娘低著頭,又說道:「今日之事,我會補償。」
過了許久仍未聽見半句話,沈謙忙回頭看去,只見身後的女子依舊垂頭模樣,他素來是不喜她總是這樣唯唯諾諾的,皺眉道:「你若是眼下沒想到要什麼補償,那我就先欠下。」
一路再無話,直到將窈娘送到靜思院外,看著屋檐完全將窈娘的身軀籠下,他這才轉身離去。
「三老爺幫妾許多,妾不要補償。」
聽得她的聲音,沈謙離去的背影頓了頓,而後才道:「我幫你是為了維護沈家的臉面。」
雖說知道是此緣由,可如今聽到他親口說出來,窈娘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酸,臉上似臊似怒,鼓足了膽子回道:「妾今日也是為了三老爺的臉面,當不得謝。」
從未見過她這般說話,沈謙轉頭看著她杏仁似的眼睛,怔了許久才頷首道:「好。」
鶯兒聽到腳步聲,忙出來迎道:「阿彌陀佛,小娘可算回來了,若是再遲些奴婢就打算出去尋了。」
見窈娘身上沒有傘,忙問道:「松鶴院的丫鬟送小娘回來的?」
窈娘不願將無人給自己的傘的事情再說出來徒增煩惱,便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
「那便好,小娘快泡了熱水暖暖身子,奴婢剛熱好了水。」屋裡燃了炭倒是暖和,鶯兒伺候著將她身上的襖衣褪下,又是卸了頭上的髮飾這才將她扶進了浴桶。
窈娘的身姿玲瓏,鶯兒一開始還會臉紅,如今倒是習慣了,心裡還納悶呢,小娘到底是哪裡不被大少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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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除夕宮宴。今年正逢先帝已過世三年,內廷辦得極熱鬧,自進皇城起到辦宴的泰安殿都鋪紅掛彩,就連宮檐下也掛滿了燈籠,看著就覺喜慶。
沈家的馬車停在皇城外,眾人就要下車步行入宮,沈老夫人兩邊跟著沈誠和沈謙,一路都有來問安的人家,這倒也不是衝著她來的,都是看在沈謙這身紫袍的面子上。
過了宮牆邊的金水河就隱隱聽到遠處傳來的琴瑟之聲,宮女持著燈籠站在兩邊宮道上一路照著入宴的路,宮城燈火通明,琉璃階上映著紅牆綠瓦富貴非常。
「三弟快去前面入座吧。」沈誠扶著沈老夫人坐在位置上,現下文武大臣都到得差不多了,他可不能耽誤沈謙。
待到沈謙剛坐在座位上,就見弘德帶著太后和皇后從後殿走了出來,滿堂朝臣命婦皆是匍匐跪在地上山呼萬歲。弘德居高端坐,左右兩邊坐著太后與皇后二人,皆是端莊貴氣。
瓊樓玉宇宴群臣,君王笑語滿乾坤。年前北境傳來捷報,韃靼兵敗大退三百里,弘德高興群臣自然歡喜。
公孫賀來得遲,偏偏在弘德宣布開宴前半刻一路作揖一路疾步走進了大殿之中,上前愧色道:「皇上恕罪,臣來遲了。」
弘德臉上皆是笑意並不怪罪:「首輔為朕操勞,遲到些也無妨。」
能坐在大殿裡的人,誰不是九曲心腸,如今聽得弘德如此說,哪裡不明白這是在奚落公孫賀,懂規矩誰敢在今夜遲到。
今夜最遲到進來的,只能是皇帝,九五至尊。
公孫賀偏偏是未聽出來他這話其中的深意,笑眯眯道:「恭賀皇上,新春嘉平,如今我朝海晏河清這都是皇上的功勞。」
「諸位也功不可沒。」弘德舉杯朗聲道:「朕敬諸位一杯。」
公孫賀大步走到他的位置舉起酒杯率群臣陪飲了一杯,這才四平八穩地坐在太師椅上。
仙樂繞樑,酒過三巡後,公孫賀看著一旁與高品談事的沈謙,高聲問道:「沈大人過了年就快二十有六了,倒是內閣的不是,竟還未關心過沈大人的親事。」
殿內眾人的耳朵忙仔細著聽,沈家的家風自來不錯,家中男子的妾室通房相較於旁人已是極少,而沈謙又是御前紅人,風頭正盛,明眼人都知道首輔之位早晚也得輪給他坐,因此不少人心思也跟著這話活絡起來。
沈老夫人只覺得身邊不少人家的夫人都對她帶著笑意,心裡的陰霾直覺更甚了些。
皇后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夾菜的長寧公主,傳言沈謙要尚公主,可皇妹似乎並未掛在心上,也不知這話是哪個長舌婦傳出來的。
正吃了一筷子菜的長寧忽然嗆了一口,忍不住咳嗽兩聲。一旁的人又將眼神看向了她,長寧鵝蛋似的臉上儘是驚愕,眼睛不自覺往殿尾掃了一眼。
「怎麼了?怎麼大家都看著本宮?」長寧心裡藏著事,表情也訕訕的。
沈謙涼涼看了弘德一眼,端起酒杯的手伸出一根指頭。
弘德忙道:「沈卿的婚事,他自己有決斷,公孫大人就不必操心了。至於長寧,多大的人了吃個菜還要嗆口,真該給你找個婆家替朕好好管教了。」
他自然是看懂了,沈謙伸出一根手指代表著明年他的私庫減一百萬兩銀子,無奈立志做一名垂青史的好皇帝,怎敢與百姓爭銀子。
眾人這才又歇了心思,說也沒注意沈老夫人的臉色隱隱更黑了些。
那個男人,莫不是當今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