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星樓。
北洲郡城排得上號的大酒樓。
年初沈青雲狂撒靈石,將其收購,未做調整,生意一如既往。
和希仁上了六樓雅房,酒宴早已備好。
沈青雲先入,希仁正要跟上,沈青雲端著個火盆閃回門口,將火盆朝地上一擱,邊退邊笑道:「希仁師兄,跨過來。」
希仁小半年曆練,比之前沉穩不少,見狀不明所以,笑問道:「有何說法?」
「在我的家鄉,凡是入獄坐監的人,都要跨火盆驅驅霉運。」
「哈哈,」希仁大樂,「行,縱然只被關押了一日多,也算是坐監……」
笑說著,他跨過火盆。
門外的夥計見狀,機伶上前端走火盆。
二人落座。
沈青雲斟茶。
「希仁師兄受委屈了。」
希仁點點頭:「這一點確實。」
沈青雲動作一頓,笑道:「怕是各種威逼利誘?」
「沒有利誘,」希仁輕輕道,「郢都來的人,只帶了刀,還不止一把。」
「這便是徐戰神化道帶來的弊端了……」
沈青雲有些無奈。
在他的布局中,徐保兒活著比死更難受,價值也更大。
當然,死也就死了,畢竟是死有餘辜,不過後面的麻煩,就得自己這幫人接著了。
抿了兩口熱茶,希仁問道:「沈師弟此來,是接到了消息?」
「不全是,」沈青雲笑道,「忙得差不多了,是時候過來看看,畢竟商會是吾等心血,卻也聽永哥說了這邊的情況,所以剛好成行。」
「商會我沒太過關注,總體是好的,些許波折也無傷大雅,」希仁想了想道,「總理郡府諸事數月,倒有些事值得說道說道……」
北洲之大,相當於一個秦武。
他這個總理郡府諸事的辛勤指數,比秦墨矩還有過之。
也就是修士,換成高一大境的煉體士,那都扛不住。
等酒過三巡,希仁挑挑揀揀說了小半,沈青雲腦子裡已經有了北洲的具體輪廓。
「總轄勢力兩千六百五十多個,其中域外國度、宗門一千九百多,域內修仙宗門將近七百,四境修士千餘……」
就這千餘四境修士,還是登記在冊的。
這還只是很淺薄的數量上的體現。
若再具體到宗門優勢、個人戰力等,北洲的實力還得在這個基礎數量上,再加幾分。
「至於修仙資源,更是數不勝數,」希仁左手五指齊張,「有統計的中品靈脈,便有五十多條。」
沈青雲不知道中品靈脈意味著什麼,也沒好意思問。
「無線門的靈脈,還差一線才是中品。」
哦哦,那我多少有些哈數了。
「除此之外,」希仁語氣有點沉重,「北洲郡府豢養的兵力近十萬,二境以上方有資格入伍,另有一支獨屬徐家的精英戰力,人數不詳,最低修為也是三境……」
沈青雲記在心裡,沒有多琢磨,轉而問道:「希仁師兄,郡府吏治如何?」
希仁倒有些意外沈青雲會跳過最重要的東西,轉而問起吏治。
微一琢磨,他搖頭道:「吏治慘不忍睹,混淆是非,黑白不辨,官商勾結,為富不仁……可笑的是,大家都習以為常。」
沈青雲還記得希仁初來郡城,被揍得半死的場景,唏噓道:「本地特色嘛,能夠理解,不過我不相信希仁師兄沒有任何作為。」
希仁笑道:「若同流合污,我這右長史不是白當了?」
「哈哈,」沈青雲大樂,舉杯一碰,「說來聽聽。」
拋開徐家不談,右長史已經足以在北洲郡城呼風喚雨。
所以小半年來,他每每秉公執法,鐵面無私,對郡城造成了不小的衝擊,對方卻也沒轍。
畢竟告狀告到徐家,徐家能給希仁臉色看?
告狀的反倒會被罵一通。
即使和徐家沾親帶故,地位非凡,徐家也沒為難希仁。
沈青雲奇道:「徐家如此公正,倒是出乎我意料。」
「倒不是徐家公正。」
「那是為何?」
希仁微微一笑,舉杯唇邊輕抿道:「誰讓我希仁,除了鐵面無私,鋤強扶弱,還擅行賄呢?」
沈青雲繃嘴,少頃一臉認同,比出倆大拇指。
「這正是希仁師兄心中有大愛的體現,其他人送禮是為升官,師兄送禮卻只是想為平民百姓主持公道,師弟敬師兄一杯。」
碰杯。
飲之。
「不瞞師弟,」他轉動酒杯,幽幽道,「每日忙完公務,我心中都是滿滿的錯位感,但想想,我想做的事做了,送點禮又算什麼。」
沈青雲笑道:「那話怎麼說來著,私德有虧,公德無量,便說的是師兄,如師兄這等人,想在楚漢做點事,難。」
希仁點點頭,吃菜品酒,久久不語。
沈青雲也不再開口,頻頻請菜,說些場面話,維持氛圍。
「師弟,師兄有件事想請教。」
「希仁師兄直言無妨。」
希仁張張嘴,又猶豫了,最終還是問道:「師弟是想北洲好,還是不好?」
沈青雲毫不猶豫道:「其他地方我不在乎,北洲必須好。」
希仁聞言,長鬆口氣,似乎打消了很早就有的某個疑慮,此刻脫了枷鎖,比走出地牢更為輕鬆。
「師弟這般說了,」他舉杯敬酒,「我希仁拼了命,亦要讓師弟得償所願!」
沈青雲舉杯,誠懇道:「希仁師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即使是商會違法,你儘管處置,但師弟可以保證,商會絕對不會從事不法之事。」
「這點不用師弟保證,」希仁輕輕道,「我相信師弟為人,而且無線商會和郡城的發展是捆綁於一起的。」
沈青雲點頭道:「希仁師兄說得不錯,所以師弟很感激師兄為北洲所做的一切,但有所需,儘管開口,師弟義無反顧相助。」
「還真有一事,」希仁此刻仿佛才敞開心扉,「之前沈少卿親入地牢,說欲將我帶回郢都……」
沈青雲怔道:「師兄應該不會答應。」
「師弟是了解我的,」希仁嘆道,「但沈少卿說的是欲,而不是想。」
沈青雲笑道:「明白了,我明日和沈少卿說說,郢都可以少一位官場新星,北洲卻少不得一位希長史!」
「哈哈,來,師兄敬師弟一杯。」
酒局氛圍更上一層樓。
言談中,希仁也說起了江大橋一行。
自護送諸國伎女上郢都,無線門一眾滯留郢都,至今未歸。
不過這不影響江大橋,遠程榮升無線門執法堂堂主。
「江堂主似乎在郢都有奇遇,」希仁笑道,「諸位師兄弟亦都福緣連連,受益匪淺。」
沈青雲點點頭:「我聽說,甄姐姐她們遇到了些麻煩?」
「她們的身份擺在那裡,麻煩是少不了的,」希仁道,「江堂主他們也有心無力,不過好在雲裳閣多有庇護……」
「雲裳閣?」沈青雲疑惑道,「天娛國的那位伎女先賢?」
希仁點頭道:「正是那位,以歌舞入道,受仙皇讚許過,在郢都有幾分實力,不過……也是杯水車薪。」
天色入夜。
將近兩個時辰,該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
沈青雲本想送人回伎女閣,希仁卻還要處理積攢的公務,二人於郡府門口分道揚鑣。
目送希仁入府,他感慨萬千。
「這要讓我爹看到,牛公子的開山大弟子名頭,怕是保不住了……」
二者相比,希仁和沈爹更像是同一類人。
郡府。
徐邵洋見希仁如同見鬼,一陣桌椅板凳倒地的凌亂後,他才倒吸一口涼氣。
「希仁你,你越獄?」
希仁道揖道:「回郡史的話,沈少卿查明屬下並無違法亂紀之舉,故將屬下無罪釋放。」
「哦,並無違法亂紀……誒?」
現在郢都都不抓行賄的了嗎?
徐邵洋也沒多問,趕緊扶起希仁,感慨道:「希長史無事就好,你這一進去,可愁壞本官了,好在是虛驚一場,哈哈……對了,可見到沈公子了?」
「回郡史的話,沈師弟接屬下出來的。」
沈公子還真辦成了?!
徐邵洋有喜有憂,耐著性子和希仁說了幾句,送人離去,扭頭又回了族地。
等沈青雲回伎女閣時,就看到霍休拿著拍手器,啪啪啪的。
柳高升幾人站成一排,只感覺自家屁股又紅又腫,不知被打了多少下。
沈青雲觀察一陣,發現大人只是單純在玩兒拍手器,並沒有什麼氣血之力傳導在眾同僚的鉤子上,便鬆了口氣。
「大人。」
「小沈回來啦?」霍休丟了個拍手器過去,「挺好玩兒的。」
沈青雲聽懂了,邊抖拍手器邊苦笑。
「大人,這真不是屬下搞出來的,只能說……楚漢民間有大才。」
眾小聞言,立馬繃嘴。
柳高升嚷嚷道:「大人,沈哥的聰明才智和屬下一樣,絕對不會用在這種小事上的。」「聽聽,」霍休拿拍手器指逆子,還顛顛出了啪啪聲,「出息了,不僅知道動腦子了,還知道主次之分了。」
沈青雲一瞅柳兄那急不可耐的樣子,就知道對方極度想要炫一把,便問道:「柳兄,此去緝拿破壞無線絲一事,可順利?」
我都不屑回答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見柳兄端著,沈青雲很懂,看向拓跋天。
拓跋天先比大拇指,再開口贊道:「柳哥一出馬,對方聞風喪膽,屁滾尿流……」
「屁滾尿流?」霍休眉梢一抬,「都跑了?」
「不是,屬下措辭不當,」拓跋天趕緊道,「所有賊人悉數被捉……另外還抓了十來只靈獸。」
「靈獸?」沈青雲奇道,「竟還有靈獸作案?」
「呃……」柳高升瞪了眼拓跋天,「沈哥,只是稍帶抓了些,味道尚可,大傢伙都給沈哥留著呢……」
霍休:「咳!」
沈青雲忙打了個哈哈道:「那還等什麼,趕緊弄上來,多日不下廚,我手癢得慌!」
替柳兄圓了過去,沈青雲也得了個苦差事。
他剛戴好高帽子,幾隻瘸瘸拐拐的靈獸被拉了上來。
霍休一時好奇,上前查看,一彎腰,老臉就黑了。
「大傢伙留著,小傢伙都給你們禍禍完了?」
沈青雲也在摸鼻子了。
「乖乖,這些靈獸的遭遇,似乎在告訴我,那些賊人估計也過得不太舒心吧……」
他也耐得住性子,選了頭靈獸上了燒烤架,這才和眾小圍坐,聽柳高升講述他捉拿賊人的聰明才智。
柳高升剛開頭,沈青雲就忍不住打斷。
「等等,柳兄說的是,一路暗中觀察了五次,這才動手?」
柳高升點頭。
沈青雲立馬贊道:「這叫什麼,這就叫謀定而後動,柳兄,你是那個!」
柳高升還沒怎麼樣,他屁股下的護臀甲先開心起來,一盪一盪的。
「這只是基操,」他淡淡道,「我發現這幫人不敢明著出手破壞,下手又決絕,便知道他們心有顧忌,卻又是死士,怕正面出現打草驚蛇,便靈機一動……」
霍休聽得咬嘴唇。
老夫聽聞下屬匯報工作,也有些年頭了。
「頭次在第一人稱的自述中,聽到報告人說自己靈機一動的!」
沈青雲才不會管你這個,大拇指先行,漂亮話後上。
「以往被柳兄的修為迷花了眼,今日方知柳兄秀外慧中,文武雙全!」
柳高升笑得合不攏嘴,轉瞬又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眾小都看劈叉了,直揉眼。
「所以便抓了些靈獸,演了場戲……」柳高升的高度如今也升華了,夸自己也不忘帶上同僚,「諸位同僚也出力不少,在這裡,我要點名表揚杜奎……」
杜奎木然道:「我沒出力,我也沒吃東西,別什麼事都帶上我。」
「看杜奎這反應,柳高升的靈機一動,就沒往好里動啊!」
霍休那顆心懸吊吊的,忙問道:「演的什麼戲……麻衣,你來說!」
麻衣悶聲道:「吃了些腰子和鞭,還有蛋。」
沈青雲覺得有些不妙,打了個哈哈道:「大人,還是邊吃邊說吧……」
我整辣一些,大人就只能斯哈斯哈,不會再問此事了。
霍休心頭更慌了,手指拓跋塹。
「從頭到尾,一字不差地說!」
夸就完了唄!
拓跋塹說得天花亂墜,小半輩子聽過見過學過的華麗辭藻,都用在了接下來的半炷香中。
「大人,屬下就從沒這般服過人,」拓跋塹激動得面頰通紅,「死士?哈哈哈,我柳哥專門針對死士,死士落我柳哥手裡,那都得臉紅夾腿!」
霍休強忍頭暈目眩:「然,然後?」
「然後就帶回商會啦,辦完了藝人手續……哦對了,柳哥還給他們那團體取了個註定風靡楚漢的名字,不毛之弟!」
說到這兒,沈青雲和霍休還沒什麼反應……
燒烤架旁倖存的幾隻靈獸,似乎想起了悲慘往事,還是嗚嗚嗚。
霍休險些沒坐穩。
「媽拉個巴子,老夫怎說楚漢怎突然出現了辣麼多光屁股……」
他氣得磨牙。
沈青雲忙勸道:「大人,柳兄此法雖說……粗獷了些,卻很是管用啊。」
倒也是。
霍休只能往好了想,突然又倒吸一口涼氣。
「別人都慫了,你還播出去?」
柳高升瞪眼道:「大人,抓他們可不是屬下本意,屬下是要殺雞給猴看,看誰還敢破壞沈哥的無線絲!」
我謝謝你柳兄,這時候把我帶進來!
沈青雲繼續摸鼻子。
霍休無語閉眼。
良久復睜,看向一旁抽泣的靈獸,一顆能坐視同僚赴死的心,此刻也軟了下來。
「哎,它們又有什麼錯,都放……」
柳高升趕緊道:「大人,它們是沒錯,但香啊,更何況還是楚漢的靈獸,不吃白不吃!」
霍休沉默。
一場燒烤小宴,霍休化抓狂為食慾,麻衣都只能甘拜下風。
吃飽喝足,霍休拉著沈青雲跑去開小會。
沈青雲正要說拉攏沈四家的事兒,徐邵洋帶著家主老六登門拜訪。
二人支支吾吾想問,又怕得到的是當頭棒喝。
「前輩來得正好,」沈青雲恭敬道,「剛好有一事想問問前輩的意見,沈少卿四家人,也想入商會,並提供大量支持,徐家身為商會原始股東,前輩又是北洲戰神……」
徐老六聽出了濃濃的尊重。
「但尊重有什麼用……」
徐老六苦笑道揖。
「老夫沒有意見,而且希長史也安然出獄,其他事,全憑沈公子安排。」
「既如此,」沈青雲笑道,「那便商量一下股權分配……」
最終滅徐家的刀,還是由沈公子親自遞出的嗎?
徐老六不敢言,臉上是無聲的慘笑。
霍休都愣了,不由看向沈青雲。
沈青雲道:「我是這般想的,韓公子之前二次注資,永哥分出一成,如今沈四家注資,不會比韓家少,所以……晚輩決定徐家分出一成股,晚輩這裡分出二成五……」
「等等,等等……」都不想反抗的徐老六,暈暈乎乎道,「老夫是不是聽,聽錯了?」
沈青雲笑道:「前輩並未聽錯,四家注資後,永哥那裡不能再少了,晚輩只占半成就行,而且這半成也是替楊迪師兄占的。」
徐老六莫名心慌。
他能接受徐家被宰,如今聽聞徐家不僅沒被宰,反倒還占了個大便宜,商會股份僅次於特胖使,這比殺他更令他惶恐。
「沈公子,這萬萬使不得,我徐家何德何能……」
霍休無語。
「剛聽到義子的靈機一動,如今又聽到堂堂戰神的何德何能。」
一句話,開眼了!
「前輩且聽晚輩解釋,」沈青雲誠懇道,「商會如今面臨一個大坎,以我等之力無法解決,四家入駐,才有一線可能,另外,無線商會以北洲為基,徐家出力最大,占二成,理所應當。」
徐老六聽得老淚縱橫,哽咽道:「家主新喪,徐家受創,舉目望去,皆為落井下石者,唯獨沈公子雪中送炭,徐家,徐家……」
霍休聞言,吞了吞口水,表情都不敢變化了。
等沈青雲送走二徐返回,他才詢問發生了何事。
沈青雲詳細一說,霍休這才明白過來。
「還別說,你這一手還真能把徐家嚇傻。」
沈青雲慚愧道:「只是屬下讓出了屬於秦武的利益……」
「這算什麼,」霍休笑眯眯道,「小沈做事,老夫是放心的,且下去歇息吧。」
「屬下告退。」
沈青雲一走,霍休就開始撓平頭。
「小沈再與人為善,也不可能與楚漢為善……」
那他搞這麼大的陣仗,福及諸位戰神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畢竟,咱秦武都還沒走到這一步啊……」
拿著策劃書苦思冥想一夜不得解。
霍休暗嘆起身,推門迎來的第一縷陽光,劈在他腦門上,綻放一絲靈光……
商會遇到一個大坎兒。
諸家出力,方有一線可能。
小沈這一計,莫不是……
「借,借雞下蛋?」
借楚漢這隻雞,下秦武的蛋。
思及此處,閃現的靈光,瞬間令他如墜冰窟,哆嗦不停。(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