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聖的活聖人。
在最近的聖堂教會中,沒有比這更有熱度的消息了。
誰也不會想到,原本只是調查第五次聖杯戰爭的聖杯真實與否的任務,會引起那麼大的波瀾。
本來因為聖杯都毀滅了的原因,教會給與這件事的關注度與人手都不算充足,只是例行調查的規模。
結果才剛到東京,當地的教會就給調查組來了個大的。
奧爾良的聖少女被教堂的修女自發召喚,並在戰爭結束後仍然繼續留存於現世。
這個消息傳到教會本部的時候,雖然引起了不少騷動,但上層還是比較穩定的。
怎麼說教會也有著近兩千年的歷史了,對於降靈這一技術的原理也並非沒有了解,甚至本身就存著不少相關的術式。
一位英靈的戰力對於教會很重要,但要說不可或缺也不至於。
反正那位聖少女的地位也比較尷尬,是在後來的時代中名聲才得到平反的,召喚她的修女卡蓮·奧爾黛西亞也是根正苗紅的自己人。
她出身的言峰家已經為教會服務了上百年了,現存的親人言峰璃正和言峰綺禮也都是標準的核心信徒。
年輕時擔當代行者為教會出生入死,進入中年後還會繼續擔任神父為教會發光發熱,養子言峰士郎也正在走父親的老路,還捎帶上了一位天資出眾,名為間桐慎二的流浪魔術師向著教會的派系靠攏。
這麼可靠的履歷,完全不用擔心他們會背刺教會。
所以繼續按兵不動,任由那位修女影響聖少女,將其作為關鍵時刻啟用的王牌就行。
抱著這樣的想法,新的調查組再次被派遣下來,他們也沒有多此一舉,在確認了消息的真實性後,準備向那位聖女貞德確認一下答應召喚的目的和看法後就草草了事的。
結果不問不知道,一問才發現,大的還在後面呢。
聖女貞德親口承認,她是受主的啟示,為了追隨聖者才降臨的。
到了這種地步,聖堂教會再也坐不住了。
一位行走在現世的聖人。
這儼然已經是一個歷史節點的開端,教會先是按下了這個消息,然後迅速派人將這位活聖人送到梵蒂岡這承載了十字教歷史的聖地,並臨時召開了大公會議,打算確認一下對方的真假。
這種舉動無疑也暗藏了教會的小心思。
要成為表里世界都不可忽視的龐然大物,虔誠的信仰是核心,但不是全部。
如果這位活聖人表現的是偽造的超能力,或者乾脆就是魔術之類的,那自然好辦,當場對其冒用聖名的罪行予以制裁就好。
而如果是真的,在大公會議這種新舊教齊聚一堂的集會上,因為舊日的仇怨,利益,還是釋經權這種根基的互相衝突,在扯皮之下,即使是真的聖人,也無法奪走多少權力。
在世俗面前,聖人也不是萬能的,否則貞德就不會被教會親自送上火刑架。
對於如今體系愈發古老,完善的教會而言,聖人也不過是需要謹慎對待的另一種『神父道恩』而已。
給予參與進來的權力與地位,給予其必要的一切幫助,然後放任他完成去完成主的使命就好。
畢竟就算是活聖人,為的也只是現在的困頓,而教會需要考慮更遙遠的未來。
可惜,雖然教會想的很美好。
但遺憾的是,那位聖人直接殺死了比賽。
「我能重現十字教一切的奇蹟。」
於教宗,眾多樞機主教,還有充當衛士的代行者面前,名為羅蘭的聖人如此坦言。
這樣狂妄到有些瀆神的說法讓會議出現了非常大的騷亂,如果不是對方的聖人身份已經被認定,恐怕會有狂信徒直接動手。
但即便沒有訴諸於物理,不少主教還是翻臉了,提出了對這位活聖人的質疑,要求他演示。
接著,他們就見證了神跡。
以右手潔淨被詛咒之人,治好其身上的病症。
以喝斥驅逐被惡魔附身的信徒,以普通紙墨書寫的聖言變成了神聖的概念武裝……
再之後,這場神跡就被教會祈求對方停止了。
沒辦法,畢竟現場見證的不少代行者,已經不分新舊教,全部匍匐在他面前了。
而且繼續展示下去,馬上就要到水變酒,海面行走,吃不完的五餅二魚之類,這種個人痕跡太過明顯的神跡,已經不是聖人這個名字就能夠囊括的了。
能重現一切奇蹟這種話,做不到當然是瀆神,可做得到的話……
名字是具有意義的。
這在神秘中可是常識。
彌賽亞這種稱謂,本就是世界需要拯救的時候才會出現。
萬一這回的救世方式不是代替全人類受過,而是讓義人造方舟,降下大洪水呢?
沒有人敢去賭這種可能性。
幸好,對方似乎也並不執著於這個目的,從善如流的停了下來,
雙方心照不宣的達成了默契。
在既希望對方消失,又不希望對方真的消失的矛盾心理中,大公會議很快就結束了。
教宗直接拍板了活聖人的認定,並明確寫明了這位聖人便宜行事的權利,另一方面,他們又沒給這位聖人諸如衛隊之類的下屬和排場,甚至連監視和關注都取消了。
還是那句老話,總不能什麼都查吧,萬一真查出來什麼呢?
正因如此,在權衡利弊之後,聖堂教會派出的使者才會是神父道恩。
雖然是個即使穿著神父的長袍,胸前掛著十字架,比起神職人員的氣質,反而更像學校教師,夢想也是胸無大志,清閒地獨自一人過活的和平主義者。
但能在埋葬機關這種取盡聖堂教會的糟粕,充滿瘋子,狂信徒,乃至各種怪人的集團中安然的工作到現在,神父道恩的性格自然算不上軟弱。
畢竟除了不可替代的預言之人這種身份外,他就沒有其他的護身符了。
因此他也被磨練出了圓滑的處事風格與堅韌的心志,可以從容的應對許多麻煩人物。
曾經的神父道恩,多多少少也為此暗自驕傲過。
但現在他才明白,之前的自己能夠擺出那份遊刃有餘的態度,只不過是因為沒有遇到真正的恐怖而已。
一般來說,聖人身上總會有些特殊之處。
比如能讓人平靜下來,寧靜神聖的氣質,過人的勇武,或者乾脆就是出現在手上或者腹部等部位,會因為邪惡或者神聖而產生反應的神秘紋路之類的痕跡。
正因如此,哪怕是個普通人,也能隱隱感受到對方的特殊。
可直到他察覺了異常,意識到那隻右手的奇蹟,聯想到羅蘭的身份後,即使中間有過交談,他也未能察覺對方的身份,甚至連任務目標可能已經提前來了這樣基本的邏輯也沒能想到。但不可思議的是,當神父道恩意識到對方身份的那一刻開始,羅蘭在他眼中又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明明之前還是渾身都帶著慵懶而又隨性的氣質,眼眸朦朧,看上去就像泯然眾人,碰巧路過的少年。
對方投來的也是同樣溫暖而和煦,讓人看著就忍不住心生好感的視線。
可現在看去,那些固有的印象全部變了模樣。
五官端正,透著無可挑剔的神聖與柔和,恍若世界最偉大的造物。
如紅玉般的眸子裡,冰冷而黑暗的太陽正在熊熊燃燒,儘管不帶有任何惡意,但那道視線注視的卻仿佛不是眼前的自己,而是他在更深處承載的那些命運,是星辰為他記錄下來的人生里的每時每刻。
明明記憶里樣貌沒有任何變化,但帶來的感知卻截然不同。
惡鬼已經悄無聲息在日常生活中替代了你周圍的人這種事情,遠比在鬼屋中遇到惡鬼更令人毛骨悚然。
同理,還需要在表面上服從教義,背地裡殺人無算的狂徒,給一舉一動就是教義源頭的救世主比起來,連提鞋都不配。
意識到這點後,神父道恩喉嚨里,那個用基督之名來表達感嘆的詞語已經在醞釀,但卻又被他吞了下去。
仿佛只要揭破了這層面紗,他就會被光芒化為灰燼一樣。
——不可直視神。
如今的神父道恩算是深刻領會了這句話的真諦。
「怎麼了,道恩先生?」
羅蘭語氣關切,看著戰戰兢兢,連牙齒都開始打顫的神父道恩。
「我不小心嚇到你了嗎?……抱歉,因為聽說是埋葬機關的代行者來了,我有些好奇,就稍稍觀察了一會兒,沒想到會給你造成困擾。」
「不,羅蘭卿,這和您的舉動無關,只不過因為能被您這樣的存在迎接,實在太過榮幸,讓我有些失態了而已。」
這樣溫和的態度,令神父道恩臉上更加蒼白了。
他忙不迭擺著手,迅速打起精神。
有著埋葬機關的懶蟲這樣外號的他,此刻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動力。
「根據教宗冕下的諭令,羅蘭卿,於今日起,您就是聖堂教會的人間行走了。」
「只要您有需要,無論是普通的神職人員,又或是樞機主教,不管是正在執行任務的代行者,乃至埋葬機關,都在您的命令範圍之內。」
人間行走。
羅蘭挑了挑眉。
雖然這個職位嚴格意義上並不屬於聖堂教會的官方系統,只是編外派遣的人員,但加上前面那兩個字後,就變成了好像島國駐軍一樣的地位。
看來聖堂教會特地延緩一天才簽下正式文書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比我預想的要好得多,我還以為會是埋葬機關第八席這種不上不下的位置呢。」
「您說笑了……雖然能和您成為同事是無上的殊榮,但教會怎麼可能用這樣的職位來玷污您呢?」
神父道恩乾咳了一聲。
埋葬機關的正式成員只有七位,第八位是預備的席位,一般來說是由教會選出,卻又無法取代正式成員的強者擔任。
在這種怪物橫行的機構內,地位和實力不上不下的第八席自然就成了最好的玩具和出氣筒,時常因為被拷問致死而換人。
就算教會腦子抽了,也不可能把聖人這種天然帶有政治正確的身份放進這種坑底里,畢竟不管哪一方炸開了,都會濺教會一臉血。
更何況,把聖人塞進充斥著異端的異端審問會裡,這是什麼地獄笑話?
「這可不見得啊?」
羅蘭輕笑了一聲,「我剛被認定為聖人的時候,還沒到教堂,你的統合者,那個納魯巴列利,就殷切的邀請我擔任第八席呢,還在大力遊說教會答應她的這個提議呢。」
那個臭女人!
神父道恩的臉龐徹底扭曲。
納魯巴列克,並不是真名,而是埋葬機關統合者的繼承名。
這一代的納魯巴列克是一位殺人狂的女性,性格惡劣到了極致。
雖然有好幾位成員都是她親自挖來的,但她仍然喜歡欺負埋葬機關的成員們——以至於其他七位成員每個都想殺了她。
第八席這個位置的確是個出氣筒,但輪換如此頻繁的原因,很大一部分都要歸功於現任納魯巴列克。
一想起自己從對方手中接下任務時,她滿臉微笑的表情,神父道恩的拳頭就不由得硬了起來。
這個混蛋,一定是把他當成了失去價值的祭品來看待的,所以才會故意什麼都不說!
看到羅蘭似笑非笑的表情,神父道恩沒有任何想要隱瞞的意思,一股腦的將對納魯巴列克的了解全部抖了出來。
「原來如此,」
羅蘭微微一笑,回答的十分乾脆。
「既然如此,請幫我向她問好,並轉告她,請幫我保留一下這個職位吧,我會認真考慮的。」
「啊?」
神父道恩愣住了。
他毫無之前冠冕堂皇的說辭中能和活聖人成為同事的欣喜,反而整個人都僵住了。
來者不善。
這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
不直接拒絕,但也沒有立馬發作,甚至連態度都沒有變化,這種什麼都沒有平靜,反而比輕易表達在臉上的波濤洶湧更加令人畏懼。
「沒必要這麼驚訝吧,身為埋葬機關的局長,在對付死徒之祖的方面,她的價值可是比只是死物的資料要出色的多。」
羅蘭聳了聳肩。「而且,作為聖堂教會掌握埋葬機關的核心,就算顯得不可理喻,但她終究還是個信徒而已,既然如此,就更應該教化她了。」
那個可以面不改色的把失去利用價值的下屬,直接派去送死的納魯巴列克?
感化那個瘋子?
「我不敢對您撒謊。」神父道恩的動作變得生硬起來,語氣也有些無奈。「但要讓那個瘋女人得到教訓……除非上主肯。」
「——我肯。」
羅蘭的語氣很平緩,聽不出半點動搖。
「所以,放心吧,主的教化必然於此降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