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與人理背道而馳，從根本上扭曲了生物存在方式的異常者。
但大部分魔術師對於守規矩的死徒其實並不厭惡。
畢竟，死徒的力量太過誘人了。
單是踐踏著死亡，擺脫了壽命限制這條，對於需要依靠幾代甚至十幾代的人傳承來完成研究的魔術師，無疑是一種別樣的誘惑。
在現存的二十七祖中，有好幾位祖都是由魔術師轉化而來的。
正因如此，就算是對於這種異類的生存方式無法接受，但魔術師們還是會給這些活著的死者，予以『已死之徒』這樣的稱謂，將其與吸血鬼區分開來。
但羅蕾萊雅顯然不受這種規矩的束縛。
她還在單方面的輸出。
「雖然我對於陰暗角落裡的老鼠如何生存，棺材裡的屍體如何腐爛並不感興趣，但也沒寬宏到擺到面前時，也熟視無睹。」
「既然都披上了一層人類的外皮，好歹學得像一點，拿出應有的敬意與態度。」
「或者……如果真的恐懼到無法動彈的話，那就此打道回府好了，免得我還要親自動手。」
羅蕾萊雅冷冽的聲音如同掠過的寒風，瞬間熄滅了魔術師們因為兩件精品魔眼，而剛剛燃起的熱情。
儘管如少女自己所言，她的目的不是魔眼收集列車，也的確沒有直接動手。
但現在看來，她似乎也並沒有就此把它輕輕放下的意思。
宛若迫近的風暴一般。
只要抓到一個破綻，她就會迅速切入其中，撕咬敵人的喉嚨，不到四分五裂就決不罷休。
有這樣刻意來找茬的攪局者，如果應對不當，接下來的拍賣會還能否繼續辦下去都是未知數。
「請恕我在今日這個情況下無法回答您。」
良久的沉默後，蕾安卓再次開口了。
「請給我方一點時間，最多明日，本車的經理就會給您一個明確的答覆。」
「哼……嗯。」
羅蕾萊雅冷哼了一聲，眼中流露出不同尋常的光。
這個結果她似乎仍然有點不滿意，但好像也能接受，所以，她沒有再繼續逼問，而是坐了回去。
但被澆滅的氣氛可沒那麼容易復原。
蕾安卓話語中蘊含的意思，讓周圍的魔術師們都仿佛被石化之魔眼瞪視了一樣，凝固在原地。
有可能見識到虹級魔眼的恐懼與更大可能死在衝突中的現實，深深的衝擊著每個人的心靈。
一時間，餐車內仿佛被人按下了靜音鍵一樣，一片死寂。
這種氣氛讓蕾安卓暗自嘆息了一聲。
眼下這出乎意料的事態發展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能力。
但因為得到了上級的指示，她又不得不繼續維持著拍賣會主持人的任務。
這無疑是一個難題。
就算這並不是魔眼收集列車的責任，但顧客可不會管那麼多，更何況，在得到邀請函的客人中，本來也以魔術師居多。
這群現實主義者根本不會去怪罪原因，只會記住主辦方沒有抗風險能力的結果，並大肆宣揚。
如果拿不出一個讓人滿意的交待，在這趟旅途結束，不，中途就會有不少魔術師直接離開吧。
於是，她像是補救一般說道。
「請諸位安心，即便虹級魔眼的例外仍然情況不明，但我方原本的壓軸商品也絕對不會讓人失望，那是一雙已經預定好的寶石級魔眼。」
寶石級魔眼的珍稀性瞬間打破了僵局，讓沉寂的氛圍再度泛起了一些異樣的波動。
風浪越大，魚越貴。
雖然這趟旅程充滿了如聖人，魔道元帥還有虹級魔眼這樣的不穩定因素，但平心而論，這次商品質量的提升也是肉眼可見的，甚至第一天就有黃金級的魔眼現身。
——如果抱著見好就收的姿態，在不知真假的虹級魔眼登場之前，就帶著拍下的商品離開，說不定可以全身而退。
雖然所有人都清楚這樣的希望很小，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風險這種東西一向都是被魔術師置之度外的。
否則追求根源就不會是每個正統魔術師的最終夢想了。
見狀，蕾安卓又添了一把火。
「而且，與尋常性質的魔眼不同，這雙寶石級魔眼的能力是『過去視』。」
魔眼的等級和魔術師的階位一樣，只能代表某種下限，而不能決定實戰的強度。
在遇到合適的使用者時，高貴之色的魔眼也能發揮出媲美黃金級的價值。
但即使如此，在千奇百怪的魔眼能力中，依然存在著一條鄙視鏈，而位於其頂端的，正是未來視與過去視。
畢竟其他的魔眼，就算無法復刻能力，但大部分魔術師還是可以找到應對的竅門，最簡單的就是用魔眼殺來抑制對視的效果。
可這涉及因果的魔眼能力是無法防禦的。
因為它觀測的本質上已經不是視野內的敵人，而是世界的訊息，使用者並不是在使用魔眼，而是在用魔眼充當媒介，將那段訊息在現實中重現而已。
所以，這種魔眼往往能發揮出遠超價值的效果，像羅蕾萊雅找的證人特麗莎，就是用未來視的預測，揭開了魔眼收集列車從未暴露過的訊息。
而能達到寶石級的過去視，恐怕已經脫離了單純分析訊息，進行回放的範疇。
它足以將過去與現實重迭，製造出某種『絕對』的未來了。
比如在某個位置提前斬下一刀，然後在敵人與其重迭時，再用魔眼將那道斬擊重現。
由於被斬擊了的結果是提前決定了的現實，無論是物理還是魔術都無法防禦，寶具或技能也無能為力。
除非同樣擁有干涉因果的能力，否則只能被迫用肉身去承受這個結果。
在優先級上，就連英靈的神秘度也無法與之爭鋒。
羅蘭的殺手皇后進化出的第四炸彈，就是用這樣無法破解的邏輯，才讓傲慢的吉爾伽美什都選擇放棄正面戰鬥，在暗地裡尋找逃跑路線。
「那雙魔眼是測定型的嗎？」
顧不得羅蕾萊雅還在身旁，很快就有魔術師舉手詢問。
「是的，雖然只是初步鑑定的結果，但那雙魔眼的確有著讓早已在過去結束的影子，如泡沫般浮現於現在的能力。」
蕾安卓微笑著點頭。
「泡影之魔眼，這是我方給予它的名字。」
在得到了確認的結果後，眾人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但也有人注意到了蕾安卓話語裡的細節。
「如此珍貴的商品，只是初步鑑定？」
奧爾加瑪麗皺起了姣好的眉毛。
「是的，雖然對於技術的鑑定結果充滿了自信，但因為現在商品還沒有被正式交予我方，所以我們只會承認第一次鑑定的結果。」
蕾安卓又拋出了個重磅炸彈式的消息。
「不過，請放心，賣方就在本次的客人中，我們會實時看顧，並在預定時間內及時收取進行二次驗證，保證商品貨真價實。」
聽到這樣的話語，周圍的魔術師下意識轉過頭，看向人群。
顯然，對於那個天生就擁有連君主都求而不得魔眼的幸運兒是誰，大家都很好奇，就連羅蕾萊雅都無法免俗。
不消片刻，車廂的焦點就鎖定在了緘默的卡勒伯身上。
在場的不少人都是列車的常客，儘管不過分深究旁人的來歷才是互相交往的秘訣，但初步分辨賣主的眼力，他們還是擁有的。
聖堂教會的成員，與這種拍賣會實在太不搭調了。
像羅蘭這樣地位尊崇的聖人也就罷了，可卡勒伯這種普通的代行者，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雖說聖堂教會也有使用魔術的人，但除了洗禮詠唱和基礎魔術外，基本都涉獵不深，更別說對於魔眼的操縱和掌控了。
結合他放在俗世中已經足夠退休的年齡，就算移植魔眼，也沒什麼適應它的時間和體力了。
情況更糟糕一點，被移植的魔眼擅自發動術式，令使用者的生命力被強行抽取，就此死亡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樣看來，卡勒伯只可能是來出售漸漸不受控制的魔眼的賣主。
在意識到這點後，不少人的表情都發生了變化，眼神也愈發熱切起來。
高等級的魔眼相當於風暴一般的神秘，如果使用者才能不夠，就算有魔眼收集列車神乎其神的技術輔助，也往往會出現問題。
之前介紹掠奪之魔眼的時候，魔眼收集列車就明文強調過它已經有兩任宿主都受到了反噬，在瀕死中被迫放棄了魔眼。
可卡勒伯這連魔術師都不是的外行人，卻能支配寶石級的魔眼直到老年，足以見得，泡影之魔眼的性質不僅出色，還穩定且溫和。
對於研究型的魔術師來說，這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如果利用得當，他們說不定就可以利用過去視的能力，重現某些失傳的魔術，將只能給一代人使用的魔眼，變成惠及數代的成果。
暗自觀望著旁人的表情，蕾安卓稍稍鬆了一口氣。
雖然提前把賣方和壓軸商品公布有違魔眼收集列車的作風，但只要能將職責貫徹下去，這點付出就是值得的。
可惜，儘管抱有的只是履行責任這樣單純的想法，但她註定要失望了。
「喔，說起來還有這件事沒處理呢……」
羅蘭點了點桌子，一臉恍然。
被他的聲音吸引，眾人都望了過來，就連愛爾特璐琪也有些詫異，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又在搞什麼么蛾子。
但羅蘭只是轉頭的看向蕾安卓。
「真是失禮了，雖然教會在很多時候都有些不可理喻，但我現在畢竟是教會的人間行走，多少還是要替它挽下尊的。」
「誒？」
這有些沒頭沒尾的話語讓蕾安卓有些發懵。
替教會挽尊？這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對方以聖人身份，強買強賣卡勒伯的魔眼？
可這完全沒有必要啊，魔眼收集列車能有口皆碑的原因，就是對於願意合作的客人，它們也會以公正的態度來對待。
不管賣了多少錢，都會如實的轉給賣方，羅蘭大可光明正大在拍賣會上競爭，反正只是倒手一遍的事。
「還不能理解嗎？也罷……卡勒伯。」
羅蘭沉聲說道，看向一旁的卡勒伯。
「冕下。」
聽到呼喚，卡勒伯迅速站起身，來到羅蘭座位旁單膝跪下，微微垂首。
他的身手矯健的根本不像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雖然並不是那種能和從者對打的怪物，但作為代行者，他還是相當有能耐的。
「抬起頭。」
對於聖人和教會有著充足信任的卡勒伯，就這樣毫無防備的抬起了自己的頭顱。
可映入他眼帘的，卻並不是羅蘭的臉龐，而是一隻白皙如玉，看不到半點瑕疵的手。
在縮短的距離中，那隻手也在卡勒伯的視野中不斷放大，看上去就如給予信徒洗禮的神父一般。
然而——
「你的魔眼，我收下了。」
沒有任何溫情的動作，甚至可以說的上暴力。
羅蘭的手指徑直戳入了卡勒伯的雙眼中。
如同伸進泥土中一般，自然到異常地戳了進去，在這個過程中連一滴血都沒有流。
當羅蘭的手指再度拔出來的時候，兩隻鮮活的眼珠，已經安然的順著他的指縫，滑落到了手心中。
「？！」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奧爾加瑪麗被嚇得直接起身，撞翻了旁邊的椅子。
其他魔術師的反應也大差不離，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不過，但身為當事者的二人到倒是異常的平靜。
「冕下，感謝您的幫助。」
儘管儘管雙眸變成了空洞的窟窿，整個人都徹底失明，但過了幾秒，卡勒伯就恢復了平靜的表情。
「你有著相當非凡的意志力呢，一般來說，被這樣摘除眼球，起碼要無意識的恍惚好一會兒。」
羅蘭挑了挑眉，毫無剛才摘下別人眼珠的自覺。
「不過，恢復意識的一件事就是道謝讓我有點意外呢，之前也就罷了，這趟旅程應該多少讓你意識到了自己的眼睛有多麼珍貴。」
「不管是這樣的寶物還是其代表的金錢，都能大幅度改變你的人生，被我這樣收走，不會感覺遺憾嗎？」
「與我而言，這雙眼睛只是主給予我的考驗。」
卡勒伯的回答沒有半分遲疑。
「如果不是只有這架列車才能妥善處理，我之前就會讓教會來保存它。」
「……那麼，我只有一個問題了。」
看著卡勒伯這樣真誠的姿態，羅蘭輕笑了一聲，再次將手放在了老人的眼睛上蓋住。
「卡勒伯，你信我嗎？」
明明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可不管行動還是言語，都乾脆利落的卡勒伯，卻下意識僵在了原地。
對於其他人而言，這只是一句普通的陳述句。
可聽聞過這位當世活聖人神跡，用魔眼親眼看到過對方身上，那屬於過去泡影的他，卻無法如此輕率的對待。
「主啊……我信。」
「那就照著你的信仰，將神的作為於你身上顯現吧。」
羅蘭拿開手，微微一笑。
「睜開你的眼睛。」
卡勒伯下意識的睜開眼睛——明明在睜開之前，他都未曾感受到半點光芒。
但不可思議的是，當他睜開眼睛之後，生動而清晰的世界，就這樣毫無隔閡的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瞠目結舌的奧爾加瑪麗，眯起眼眸的羅蕾萊雅，還有即使被皮革纏住了上半邊臉，也無法遮住失控表情的蕾安卓。
這群不信教的人，也會理解這份奇蹟的重量嗎？
伴隨著這樣的疑問，卡勒伯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什麼，看向側面的櫥窗。
然後，他也愣在了原地。
在明亮的車窗中的，這雙嶄新的眼睛裡，正倒映著與他胸前十字架的形狀，一般無二的耀光。
「歡喜吧，只因我為你們帶來了光榮的福音。」
卡勒伯從沙啞的喉嚨中，擠出了不知道是祈禱，還是敬畏的頌唱聲。
「——神明行走在我們當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