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行走在我們當中。
這句聖言不存在於任何經典上，更像是情緒失控的感嘆。
但說出這句話的人，是為教會服務一生，從細微動作間就足以窺見過人體術的精英代行者，這句話的意義就相當值得商榷了。
換做任何一個教會成員，哪怕是埋葬機關這種異端，也不會將它以低級錯誤這種結論草草帶過。
遺憾的是，除了卡勒伯之外，在場的人都是實打實的魔術師。
雖然不乏對教會的經典和術式了解頗深的人存在，但追求根源與守護人類這兩種生存方式的差別，使他們無法理解背後的真義。
因此，除了懂行的卡勒伯在祈禱之外，其他魔術師都瞪大眼睛，仍舊探究外在的表象。
「魔眼？」
看到卡勒伯原本黑黝黝的眼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如寶石一樣閃爍著異樣光輝的眼瞳後，有人如此驚呼道。
雖然不懂其中的原理，但在頃刻間讓人長出一雙魔眼，對於魔術師來說，也是無可爭議的奇蹟。
不過，在大感震撼之餘，更多人的目光鎖定在了羅蘭另一隻手托著的泡影之魔眼上。
對於在場的大多數人來說，這是惟一能安撫他們的理由。
因此，發現其出現問題的時候，許多客人都出現了動搖。
「喂，這就是你的態度嗎！」
甚至有脾氣暴躁的客人，已經發出了憤怒的呵斥。
當然，對象是蕾安卓。
明明羅蘭才是始作俑者，但旁觀者都不約而同的將其忽略了，其中的原因自然不必多言。
不管是聖人還是無法理解的神秘，對於魔術師來說，都是禁忌。
更何況，退一萬步說，就算羅蘭不是聖人，只是普通的代行者，那這件事的性質也變成了聖堂教會的內部事務。
萬一胡亂涉足，結果引來教會名正言順的追殺，那結局恐怕還不如被封印指定呢。
不過，這種言論儘管乍看有些欺軟怕硬，但還真算不上遷怒。
魔眼收集列車的確有著良好的信譽，只要是來售賣魔眼的客人，就算是幸運的普通人他們也會一視同仁的對待。
在支付金錢時更是童叟無欺，不會存在矇騙或者壓價之類的奸商行為。
羅蘭當初也吐槽過，淺上藤乃的父親儘管對於她力量畏懼無比，卻選擇了最糟糕的應對的方式。
如果不用藥物遮掩其力量，她早就爆發出天生的特異性，被裡世界的人注意到了。
尤其是魔眼收集列車，別說淺神家正需要金錢來應對挽救破產危機，就算他們不需要，魔眼收集列車也會發放邀請函，強行收購這因超能力而誕生，在世界上獨此一家的扭曲之魔眼。
沒錯。
雖然口碑很好，但秉承著世界上所有魔眼都是它們這種歪理的魔眼收集列車實際上相當危險。
只要被其盯上，又沒有強大的勢力做依靠，還拒絕了收購提議的話，它們就會強行綁走魔眼所有者，甚至直接將其變成沒有眼球的屍體。
這種習俗也延續到了拍賣會上，人類的善惡觀在這裡毫無用處。
如果不攻擊工作人員，就算提前殺死難纏的競爭對手，它們也不會管。
就算殺人者光明正大的帶著被殺者的頭部來找它們移植魔眼，這輛列車也會將其作為客人好好接待，並提供優秀的服務。
正因如此，在客人連人身安全都捨棄了的情況下，它們現在卻連唯一需要保證的商品都無法提供，自然會引起不滿。
霎那間，蕾安卓就成為了眾矢之的。
「萬分抱歉……諸位。」
可之前面對羅蕾萊雅的質問，也能冷靜對待的主持人，卻沒有繼續口齒流暢的打破僵局，在沉默了半響後，才有些生硬開始致歉。
她臉上濃濃的驚愕之色仍然沒有散去。
至今為止，她們這些工作人員能夠學會的技術也僅限於移植。
在魔眼摘除上，非得由身為列車主人的經理親自出手才行。
雖然已經在這輛列車上工作了許多年，但每一次見到那種場面，蕾安卓都發自內心的認為那是神明降下的奇蹟。
除了純粹的感動，純粹的衝動外，什麼都感覺不到。
然而，羅蘭只用一瞬間就顛覆了她過去建立的一切觀念。
對方不僅僅是在一瞬間完成了比她的主人更加迅速的摘除和移植，甚至頃刻間創造，或者重構了一雙新的魔眼。
雖然大部分魔眼收集列車的工作人員，對魔眼都並無執著，但能夠擔任主持人工作的蕾安卓無疑是個例外。
正因如此，儘管知道自己身上肩負著責任，可看著那雙在光芒下熠熠生輝的眼睛，她完全無法去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哦哦……哦哦，太美妙了。」
在機械般的道歉之後，她就呆在原地，用好像母親注視著嬰兒，收藏家注視著藝術品一樣的視線，緊緊的盯著卡勒伯的眼眶。
這反倒讓逼問她的魔術師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面面相覷的對視著。
就在此時。
「——那雙魔眼，是寶石級的嗎？」
忽的，有人這樣開口。
不，與其說是開口，不如說是這樣的想法突然滲透到了所有人的大腦中。
在魔術師們屏住呼吸的注視下，猶如幻影一樣，卻又真實無比，帶著玫瑰般層層迭迭輕紗的女性虛影現身了。
「蘿潔安小姐！」
在看到這道身影的時候，原本有些沉醉於魔眼光輝的蕾安卓一下子就被驚醒了。
之前還不知所措的她，此刻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馬退到一旁，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諸位，這位就是本次列車的經理。」
事實上，根本不用她多此一舉。
就算對於名為蘿潔安的死徒創建了魔眼收集列車這件事沒有聽聞，這道僅是出現，就已經讓以太沸騰起來的幻影，已經足夠眾人認知她的身份了。
但名為蘿潔安的幻影絲毫沒有安撫眾人的想法，她只是靜靜的盯著羅蘭，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那雙魔眼，是寶石級的嗎？」
「當然。」
羅蘭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我拿走的既然是寶石級的魔眼，給予的自然不會比這還低。」
「居然是寶石……」
蕾安卓發出了不敢置信的驚嘆聲，呼吸都為之一滯。
對於旁人眼裡，在這輛殺人事件也司空見慣的列車上，擔任了那麼多次主持人，經手了那麼多珍貴魔眼的她，會做出如此浮誇的反應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但會這樣認為的人，想必也根本不明白，羅蘭的行為有多麼離譜。
作為天生的神秘，魔眼從來都不是某種方便的超能力，而是一種另類的生存方式。
情緒，精神，靈魂，這些更深邃的東西，往往都是以記憶作為媒介，從側面顯現的。
人類既要依賴情報而生，又要受情報的束縛而死。
譬如天生就發現萬事萬物都可以輕易扭斷，或者萬事萬物都一觸即死。
帶著這樣的視野和回憶的人，即使恢復了平常的生活，也無法改變自身與其格格不入的本質。
在這點上，哪怕是擁有相同的魔眼，也無法改變。
每一條平行世界線的衛宮士郎的起源都是劍，但即使開發出了無限劍制，仍然會因為經歷的不同在背景與風格上產生差別。
魔眼也是同理，能力一樣又如何？
因為根源式的特殊性，兩儀式擁有的直死之魔眼甚至連既定的未來這種抽象概念都可以殺死。
而同樣擁有直死之魔眼的遠野志貴，卻無法做到這樣的事情。
相對的，因為缺少了代表陽面與殺人衝動的兩儀織，兩儀式對於生物的死亡也遠沒有遠野志貴那麼深入。
即使二人同時注視著一個目標，看到的死線分布也是完全不同的。
連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樣，自然無法做到相互理解。
所以，人造的魔眼才有上限。
就算可以複製術式，也無法複製視野。
就算能複製視野，也無法模仿那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如同數學一樣，知曉同樣這個公式，解題的思路也不可能完全一樣。
「羅蘭冕下，這樣的恩賜於我實在過於沉重……」
卡勒伯當然不知道那麼多內幕，但即便如此，他也清楚的聽到周圍劇烈的心跳聲，從這個人類共通的行為中，明白其中的意義。
能被摘除魔眼這個負擔，還能成為奇蹟的參與者，對他來說已經足夠奢侈了。
還要從中收穫一份相同的饋贈，讓身為虔誠信徒的卡勒伯實在有些愧疚。
「沉重？」
但羅蘭顯然把他的誠惶誠恐當成了另一種憂慮。
「你不會以為我是什麼扭曲的許願機吧，我不是說了嗎？這是按照你信仰得來的回報。」
「你既然對自身經歷的一切都不帶絲毫的猶疑與不安，收穫的奇蹟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弊端。」
「所以，你無需擔心自己的身體無法承受這雙寶石級的魔眼，它不但不會成為你的負擔，反而會成為你最好的武器。」
羅蘭輕笑了一聲，凝視著卡勒伯眼中的十字。
「——殲滅之魔眼。」
「這就是這雙魔眼的名字，它可以將持有者接觸到的一切魔術無效，並吸收其魔力轉化為自己的力量強化自身，並以放出的形式得到爆發性的提升。」
「即使只是平常無意識的吸收魔力，這雙魔眼也會讓你的實力不遜色於代行者中的精銳。」
「假如與魔術師或者使用魔力的存在對抗，在以戰養戰中，你的力量足以媲美一支聖殿騎士團，甚至可以和埋葬機關掰掰手腕了。」
鴉雀無聲。
過於破壞性的介紹。
與還需要用戰績來打出名聲的衛宮切嗣不一樣，在聽到殲滅之魔眼能力的瞬間，哪怕卡勒伯今後什麼都不做，魔術師殺手的名號也會伴隨其直至死亡。
在這雙眼睛面前，對策，手段，都將會失去意義。
在場的魔術師之間湧起了冰冷的緊張。
這位活聖人簡直就像是用指揮棒操縱著車廂內的氛圍一樣。
直到現在，羅蘭也沒有展現出任何值得警惕的行為。
但即使連咒文都不需要，那種足以置人於死地的戲謔，已然深深的刺入了每個在場的魔術師心臟之中。
儘管羅蘭沒有說明，但大部分魔術師已經意識到了對方為什麼要強調無效一切魔術。
恐怕這雙魔眼的擁有者，從此也將變得無法使用魔術。
魔術師們是以魔力為媒介，探尋真理的求道者。
而這雙魔眼的世界卻與他們截然相反，仿佛是為了嘲笑這輛列車的客人對於魔眼的熱情與執念。
「怎麼樣，是雙不錯的眼睛吧？」
羅蘭嘴角掛起諷刺的笑容。
「是的，用絕無僅有來說也不為過。」
蘿潔安的幻影再次開口了。
「蕾安卓，把圓筒拿過來。」
雖然這個命令有些沒頭沒尾，但蕾安卓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迅速拿出了一個用來保存魔眼的圓筒，將它恭敬的放在羅蘭的桌面上。
羅蘭也沒詢問，直接讓手中的泡影之魔眼落入圓筒之中。
「從現在開始，泡影之魔眼將從這次拍賣會上取消，它是屬於您的。」
蘿潔安的幻影再次開口，為這次意外徹底定下官方基調。
「在之後的拍賣會，我會拿出私人收藏商品用以替換……至於巴瑟梅羅小姐，和蕾安卓承諾的一樣，明天之前，你必然會收到答覆。」
說到這裡，她瞥了一眼羅蕾萊雅。
在她現身後，哪怕是殲滅之魔眼這樣的奇蹟，也沒有讓對方轉移視線。
那眼神冷的嚇人，就算只是被餘光連帶著接納，在蘿潔安旁邊的蕾安卓都開始不自覺顫抖起來，產生了一種好像下一刻就會死去的錯覺。
但身為人盡皆知的死徒，被物理意義上的吸血鬼殺手盯上了，蘿潔安卻沒有任何動容。
這並不是她現在不是真身，而是幻影的狀態帶來的依仗，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
「為了表示對諸位真摯的歉意，本次拍賣會會由我親自主持，接下來，魔眼收集列車會定期停車，在兩個小時後在出發。」
「有想要離開或者散下步的客人，可以自由下車，也可以繼續留在車內。」
幻影看向羅蘭，朝著他微微點頭。
「另外，如果您有意出售泡影之魔眼，請務必優先聯繫我方。」
這只是一句習慣性的社交辭令，並沒有打算得到回覆的意思。
但出乎意料的是，羅蘭爽快的給出了回應。
「好啊……但老實說，只用一道幻影來邀請，著實有些欠缺誠意就是了。」
這樣的調笑讓蘿潔安微微一怔，旋即綻放出迷人的笑容。
「如果您真的打算出售，我定然會掃榻相迎，並以真身接待，不過……」
她嘴唇輕動。
「就算不這樣，只要您想和我見面，我也會在這輛列車上隨時恭候您的到來。」
緊接著，在優雅的躬身之後，如來時一樣，列車經理的幻影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車廂中。
而見到這一幕，沒有任何猶豫，甚至都不等剎車，羅蕾萊雅也跟著站起身，毫不猶豫的走出了餐車。
隨著兩個壓力製造者的消失，加上有了退路，列車的氛圍頓時正常了不少，但在這樣的緩和間，某種更加詭異的色彩悄然而生。
畢竟，雖然沒有任何說明，但從剛剛的表現中，每個人都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顯然，這位時鐘塔的女王……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目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