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故事開始的地方
嘉寧三十一年冬,傍晚。
晚霞漫天,猶如紅色的海浪正在緩緩退潮,
洛城裡已經看不到來來往往的甲士了,老百姓們試探著從家中走出來,有小販挑著扁擔沿街叫賣。
小販一開始只敢壓低了聲音,後來聲音也漸漸放開:「豆腐!剛剛滷好的豆腐!」
市井如野草,能從磚石、崖縫裡野蠻生長而出。
一切都會回歸如常,時間似乎只在少數人身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傷疤,又緩緩癒合。
太平醫館的學徒寢房裡,滿屋子酒氣。
陳跡睡相難看的斜躺在通鋪上呼呼大睡,他一次次踢開被子,烏雲便一次次叼著被子為他重新蓋好,而後揣著手,默默趴在他身旁。
不知過去多久,陳跡緩緩睜開眼晴,乾澀問道:「.———」我怎麼回來的,怎麼一點印象都沒了?」
烏雲嘀咕道:「你早上突然發瘋,拎著酒罈子去鼓樓看日出,說什麼刻舟求劍。後來你醉得說胡話,一會兒拉著鼓樓下的士兵說『二營長,你他娘的義大利炮呢」,一會兒又拉著腳行的車夫說「臣妾要告發熹貴妃私通,亂後宮」。」
陳跡驚坐而起,膛目結舌:「啊?」
烏雲猶豫片刻:「陳跡,你以前在四十九重天給人當妃子嗎?」
陳跡趕忙解釋道:「那是戲裡的台詞。」
烏雲鬆了口氣:「那就好。」
陳跡驚疑不定:「我還說什麼了?」
烏雲回憶了一下:「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記不清了。」
陳跡也鬆了口氣,懶散的躺了回去,靜靜的看著屋頂。
他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這些酒後的胡言亂語,他幾乎快忘了,他其實本不屬於這個世界。
「烏雲,時間過得真快啊。」
轉眼間,他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兩個多月了,剛來時還是秋天,如今已經下起了大雪。
屋內安靜下來,陳跡仰躺在通鋪上,烏雲也仰躺著靠在他胳膊上,一人一貓望著結了蛛網的房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仿佛一場大醉之後,昨夜發生的那麼多事情都只是一場夢,與今日無關了。
陳跡小聲嘀咕道:「難怪那麼多人喜歡喝酒,也難怪師父會說,年紀大了以後,酒喝起來會有點苦——也不知道師父跑去哪了,醫館都不要了。」
烏雲回答道:「師父說過,他要去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
陳跡有些曦噓:「都走了啊,師父還說什麼沒有?」
烏雲回憶了片刻,學著姚老頭的語氣說道:「讓那小子不用惦記我老人家,我老人家沒他在身邊,開心得很。」
陳跡瞪大眼晴:「師父是這麼說的嗎?」
烏雲疑惑:「不像嗎?你要覺得不像,我再給你編一句。」
陳跡無力道:「.———倒也不必。」
烏雲用圓溜溜的眼珠好奇打量陳跡:「陳跡,師父說你來自四十九重天,四十九重天是什麼樣的,有沒有神仙在天上飛?」
陳跡笑著回答:「其他的四十九重天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但在我們那,普通人也可以在天上飛來飛去。」
烏雲震驚:「你飛過嗎?」
陳跡樂呵呵道:「飛過好幾次呢。」
烏雲肅然起敬:「猛猛的!」
陳跡摸了摸它的腦袋:「一點也不猛,有錢就行。以後說不定有機會帶你去看看我生活的地方,到時候也帶你飛幾次。」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陳跡忽然說道:「但在那之前,咱們得換一種活法了。」
烏雲答應道:「行。」
陳跡好奇:「你不問問是什麼活法?」
烏雲隨口喵了一聲:「不用,咱家大事你說了算。」
陳跡樂了:「烏雲,你真好。」
「可不,」烏雲問道:「今天回陳家嗎?」
陳跡揉了揉太陽穴:「先不回,等會兒應該還有客人要來。」
烏雲疑惑:「客人?」
「嗯,來殺我的人。」
廚房灶台前,陳跡坐在小板凳上看著柴火燃燒,一時間走了神。火光映襯在他臉上,火焰在眼晴里閃爍。
灶台里的熱浪,讓他面頰有些發脹。
烏雲提醒道:「陳跡,鍋熱了。」
陳跡噢了一聲,起身挖了一塊純白色的豬油扔進鍋中,炒了一碟子鍋塌豆腐,一碟子醋溜白菜,一碟子酸豆角肉末,一碟子筍乾炒臘肉,簡簡單單。
天色已晚,他將菜端進院子裡,又擺了三副碗筷,這才坐在八仙桌前說道:「兩位,等了這麼久,下來一起吃飯吧。」
正堂屋頂傳來皎兔的笑聲:「海東青陳大人上次請我們吃飯,差點害得我們葬身火器之中。這次又請我們吃飯,不知道是不是給我們擺的鴻門宴呀。「
陳跡抬頭,皎兔立於左側屋檐之上、弦月之下,雲羊蹲在右側,殺機騰騰。
他有些恍惚,自己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便看見這兩位要殺自己。
兜兜轉轉兩個月過去了,還是這兩位要殺自己。
陳跡坐在桌旁慢條斯理的分筷子:「兩位多慮了,這可不是什麼鴻門宴。白龍大人安排兩位今後在我手下做事,咱們自當同心協力才對。我是真心實意請兩位下屬吃飯的,千萬不要多想。」
雲羊冷笑:「小子想做我們的上司?我怕你沒這個命!」
「哦?」陳跡故作疑惑:「兩位想殺我?我如今可是白龍大人的人,兩位不怕他怪罪下來?」
皎兔一雙眼晴秋波流轉:「我們一早就把你出賣靖王的事情捅了出去。」
說著,從她腰間拔下兩柄峨眉刺拋給雲羊:「等白龍大人問起,我們就說是這峨眉刺的主人殺了你。靖王可是他的大恩人呢,他為靖王報仇,合情合理。」
陳跡笑道:「兩位是沒把白龍大人當人看吶,這種事怎麼可能騙得過他—不過,我們之間,
本不必打打殺殺。」
皎兔歪著腦袋,有些疑惑:「怎麼說?」
陳跡抬頭看向皎兔:「你們兩位用了多久才熬成生肖?」
皎兔感慨道:「好多年呢。好不容易熬成生肖,這才風光了半年就被打回原形,好慘哦。」
陳跡又問道:「兩位如今是鴿級密諜,又要花多久才能重新熬成生肖?」
皎兔低頭著指頭算了算:「為內相殺十個人,才能回到海東青的位置上,再殺二十個,才能混成海東青里的甲字科,再殺五十個—--可這些年內相要殺的人,該殺的都殺了呀,想回到生肖位置上,還真有點麻煩。」
陳跡笑著說道:「如今羊、兔之位懸置,誰又能保證這兩個位置一定會留給你們,想必無念山里出來的其他人,都在這兩個位置吧。」
他繼續說道:「兩位在先天境界停滯多年,距離尋道境也只差一步之遙。若不能在三十六歲前拿功勞換到下一層修行門徑,怕是要和尋常人一樣經歷生老病死了。」
皎兔笑了笑,沒有說話。
陳跡抬頭看向她,擲地有聲:「你們為我做事,一年內,我幫你們重回生肖之位,如何?」
月光下,屋檐上,空氣凝固。
皎兔蔥白的手指把玩著自己的髮絲,眼中閃過思索。
陳跡問道:「兩位從雀級密諜到海東青用了多久?」
皎兔算了算時間:「六年。」
陳跡又問:「我用了多久?」
皎兔在耳邊繞著髮絲的手指停頓了一息,眼晴亮了起來:「.——-兩個月。雲羊,他幫我們重回生肖之位,好像是個不錯的提議。我就說嘛,大家不要打打殺殺的,開開心心合作多好。」
雲羊面色一沉:「這小子鬼主意多得很,留著他夜長夢多。」
雲羊雙手持峨眉刺,從右側縱身一躍,如飛鴻般輕飄飄朝著陳跡撲去。
陳跡不慌不忙,面不改色的雙手輕輕一推,將八仙桌推出兩尺。
疏忽間,卻見他驟然起身,腳尖一勾便將藏在桌下的鯨刀挑入手中。
一刀向右上撩,刀刃如鋒利的下弦月,轉瞬來到雲羊面前。峨眉刺不過一尺二寸長,鯨刀卻有五尺五寸。
雲羊倉促之間收回兩柄峨眉刺格擋在身前,叮得一聲,雙手震得發麻。
「先天!」雲羊驚呼一聲,身子向後翻騰出去,接連向學徒寢房退去。
卻見他手中峨眉刺如暗器般脫手而出,試圖將陳跡逼退,可峨眉刺呼嘯而去卻刺了個空,釘在廚房牆上喻喻作響。
再等雲羊尋找陳跡身影時,陳跡已將刀鋒架在他脖頸上。
雲羊感受著脖頸上冰冷的刀鋒動彈不得,陳跡拉著他,面對著皎兔緩緩向後退去,一邊退一邊說道:「雲羊大人,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下次可不要這麼大意了。」
小小的院子裡,殺機四伏。黑色的貓低伏在屋檐上,眼晴死死盯著不遠處的皎兔,廝殺一觸即發。
雲羊被陳跡挾持著,冷笑道:「小子藏的真深啊,竟然是先天境界。」
皎兔坐在屋脊上鼓起掌來:「你不是剛剛才被內相大人賜了修行門徑嗎,怎的這麼快便先天境界了?」
陳跡平靜道:「天賦異稟。皎兔大人,現在雲羊大人在我手裡,是不是可以聊聊了?」
皎兔莞爾一笑,她將髮絲挽在耳後說道:「他在你手裡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們無念山出來的人可不講什麼舊情呢。你把他殺了吧,殺完,咱們兩個一邊喝酒一邊聊。你要是能幫我重回生肖之位,我得好好報答你呢。」
陳跡也笑了笑:「行,既然皎兔大人這麼說,那我就先將他殺了。」
說罷,他手中刀鋒一轉,切入雲羊脖頸皮膚之中,滲出血來。
「慢著!」皎兔突然以拇指指甲割破眉心,閉上雙眼。
一團黑色雲霧從她眉心中鑽出,頃刻間化成皎兔的模樣落在房頂。
只見她身披黑色鎧甲,頭頂盔甲一支黑色翎羽隨風飄搖,手中倒提著一柄偃月刀。
陳跡心神一凜,他猜得沒錯,皎兔一直都是這兩人當中更危險的那一個。內相將雲羊安排在皎兔身邊,實則是為了讓雲羊為皎兔護法。
雲羊抬頭看著屋頂,神色一:「皎兔你——」
陳跡將刀架在雲羊脖頸,退入正屋屋檐下的陰影里:「皎兔大人,你不是不念舊情嗎,怎麼連自己的修行門徑都願意暴露了。,
皎兔漫不經心道:「我只是見你刀術極好,想與你切磋切罷了。」
陳跡站在屋檐下的陰影里:「我再說一次,我們之間其實不必打打殺殺。跟我做事,保你們一年之內重新成為生肖,否則今日拼個你死我活。
說罷,他竟慢慢放下刀刃,將雲羊推出幾步,自己則大搖大擺坐在八仙桌旁,旁若無人的拿起筷子:「我的誠意已經給了,下來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