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蘇舟
咚咚咚。
陳跡站在門前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而後敲響陳府大門。
他叩著朱漆大門上的獸首銜環,咚咚作響。
吱呀一聲,小廝從門縫裡看來:「三公子?」
陳跡吐出一口酒氣:「開門。」
小廝聞見酒氣驚呼:「三公子,您這是喝了多少啊?」
陳跡撥開小廝,從門縫裡擠了進去:「沒多少。」
喝酒是為了遮掩行蹤,之後有人問起他今晚在哪,也好有個解釋。
小廝正要將大門合上,卻聽翠雲巷外有密集的鐵蹄奔騰聲由遠到近。他悄悄探頭望去,正好瞧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解煩衛策馬經過。
小廝驚慌失措道:「三公子,洛城又要鬧兵禍了?您方才回來的時候瞧見什麼沒有?」
陳跡聽著府外的動靜頭也沒回:「不清楚,你趕緊去稟報老爺夫人吧。」
說罷,搖搖晃晃往銘泉苑走去,還未等他走到,陳府內已嘈雜起來。
各個院子裡的丫鬟披好了衣服奔走出來,小廝們舉著火把守在府中各處,以防有歹人翻牆而入。
陳跡慢吞吞的走,形形色色的人在他身邊來來回回經過,一副驚弓之鳥、兵荒馬亂的景象。
陳跡心裡清楚,死了個正五品的武節將軍是天大的事情,兵馬司、解煩衛、密諜司勢必要將洛城翻個底朝天。
回到銘泉苑門前,還沒等他敲門,門便開了。
小滿將陳跡拉進去,壓低了聲音說道:「公子您這是跑哪去了,立秋姐說外面又在鬧兵禍。您快坐屋裡去,炭盆已經燒起來了,我去給您倒點茶醒醒酒。」
陳跡回想今晚乍現後又逃離的饕餮,漫不經心的帶著醉意說道:「兵禍……又有人要造反了嗎?那咱們趕緊跑,快,快收拾東西!」
小滿卻拉住他:「公子急什麼,萬一沒事呢?」
陳跡頓時清醒了幾分,先前劉家兵禍時,想要逃出城的人家不計其數,逃離的牛車、馬車能將東南西北城門塞滿。
經歷過劉家兵禍,尋常人想要收拾東西跑路是正常想法,不想跑的才不正常,除非……對方一早就知道,這不是兵禍。
陳跡繼續試探道:「萬一沒事?哪有那麼多萬一,陳大人是洛城同知,但凡有人造反肯定不會放過陳家。我們得先離開陳府,我帶你躲客棧去。」
小滿急了:「陳大人未來可是東宮官署里的大官,誰敢拿他怎麼樣?」
陳跡狐疑道:「小滿,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小滿怔了一下,慌忙解釋道:「沒有沒有,我能有什麼事瞞著您!」
陳跡嗯了一聲:「那好,我們趕緊跑。」
小滿咬著嘴唇看陳跡醉醺醺的進屋收拾東西,眼瞅著便要帶她一起逃離洛城。
她思索再三,走到陳跡身後抬起手刀,砍在陳跡的脖頸上。
好好睡一覺吧公子,睡醒就沒事了。
一息。
兩息。
三息。
陳跡緩緩轉過身子,捂著脖子詫異問道:「小滿,你打我做什麼?」
小滿:「……」
她呀了一聲,驚慌道:「公子,剛剛你身上有隻蟲子,我想幫你打死它。」
陳跡嚇了一跳,趕忙抖動身子:「打死了嗎,蟲子在哪呢?」
小滿作勢從陳跡肩膀上抓了一下,假裝已將蟲子抓在手心裡,落荒而逃:「抓到了抓到了,您先在屋裡坐著,我去給您燒水!」
屋內,陳跡眼神平靜下來,饕餮一定與小滿有關。
即便不是小滿驅使的她也一定知道驅使之人是誰,也一定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
他以後該怎麼辦呢?不動聲色的遠離小滿,還是說假裝不知道,依舊將其留在自己身邊?
如果小滿是個行官,那她的修行門徑是誰傳授,又是誰將她安排在自己身邊,使命是什麼?
陳跡一腦袋問號。
……
……
思索間,門外傳來腳步聲。
陳跡推門而出,卻聽陳府周圍隱約傳來甲冑摩挲的聲音,還有數百士兵同時行進的沉重腳步聲。
仿佛有兵馬將陳府盡數包圍!
陳跡心中一驚,自己明明沒有落下任何痕跡,對方是怎麼找來的?
遠處有火把晃動,有一隊人馬正從聽泉苑方向過來……不是陳府的家丁,是洛城兵馬司的人!
陳跡面色平靜的迎上去,只見搖曳的火把光影中,陳禮欽領著一隊兵馬司將士走來。
他拱了拱手,若無其事問道:「陳大人,這是怎麼了?」
陳禮欽解釋道:「城中出了點亂子,今日當眾刁難你的王將軍王崇理,歸營路上遭人刺殺。」
陳跡故作驚訝:「他被人刺殺了?何人所為?」
陳禮欽嘆息道:「是一江湖宵小。解煩衛來人說,此人乃是『燈』的刺客,他們也追索很久了。」
陳跡疑惑:「燈是什麼?」
陳禮欽不屑道:「一個嘯聚著許多刺客的江湖幫派,收人錢財、買人性命,干盡了不法之事。」
陳跡更疑惑了:「是有人花錢買了王將軍的命。」
陳禮欽搖搖頭:「不是,據解煩衛所說,這個刺客曾與靖王關係莫逆,乃是靖王曾經在金陵的紅顏知己。如今靖王走了,江湖傳言被王將軍出賣,想必是來尋仇的。」
陳跡看向他身後的將士:「那陳大人領著這群將士是……」
陳禮欽噢了一聲,回頭看向身後舉著火把的兵馬司將士:「他們是我喚來守備宅邸的,不用怕,有他們看守著陳家,你們可以安心睡覺。」
其中一位將士恭恭敬敬道:「三公子,末將給您這裡留下六名將士,有事您呼喚他們即可。」
陳跡放下心來,客氣回禮:「有勞各位大哥了。」
陳禮欽揮揮手:「回去歇息吧,明日便收拾東西準備啟程回京,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
「是,」陳跡慢慢退回銘泉苑中,緊緊關閉院門,落好門閂。
待他返身回屋,卻又漸漸停下腳步:方才他出門時,堂屋的門是開著的,如今不僅關上了,也不見嘰嘰喳喳的小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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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跡愈發篤定,饕餮定是小滿驅使,對方見到這麼多兵馬司將士,心虛之下躲進了屋中。
他推門進屋,卻定在原地,後背驟然生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酒醒了!
蘇舟!
只見昏暗燭光中蘇舟渾身是血,虛弱的坐在床榻邊緣,以峨眉刺挾持著小滿,鋒利的刺刃便頂在小滿下頜處,冷冷的注視著陳跡。
小滿委頓的坐在床榻邊緣,眼巴巴的瞅著陳跡:「公子。」
陳跡:「……」
蘇舟冷聲道:「莫要高聲喧譁……」
話未說完,吱呀一聲,陳跡關門出去了。
蘇舟張了張嘴巴,她看看合攏的門,又低頭看看委頓在地的小滿,半晌沒說出話來。
就這麼跑了?
蘇舟冷笑起來:「你家公子還挺仗義。」
小滿皺眉道:「他定是搬救兵去了你快放開我,方才是我不小心遭你暗算,不然絕不會讓你得逞!你有種就把兵刃拿開,看我怎麼打扁你!」
蘇舟聽聞小滿言語,忍俊不禁。
只是她才剛笑兩聲便牽扯到傷口劇烈咳嗽起來,嘔出一口血,落在小滿的肩上。
小滿側目看了一眼,嫌棄的噫了一聲。
門重新被推開,再次合上,陳跡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靠在門上:「外面的官兵,是不是來抓你的?」
蘇舟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陳跡:「怎的回來了?我還當你是去搬救兵呢,怎麼沒喊人來?」
陳跡解釋道:「我若搬救兵來,想必這丫鬟定是活不成了。」
蘇舟怔了一下。
陳跡繼續低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蘇舟不答。
陳跡又問道:「我方才聽說有人為了給靖王報仇,殺了王將軍,是不是你乾的?」
蘇舟思忖片刻,微微勾起嘴角:「是我。此時將我交給閹黨,可是大功一件。」
陳跡沉默許久:「你將小滿放了,我讓她端熱水來給你清理傷口,你放心,我絕不會報官抓你的。」
蘇舟審視著他:「為何不報官抓我?」
陳跡解釋道:「我與世子、郡主關係莫逆,你幫王爺報仇,我怎會報官抓你?只是,你為何尋到我這裡?」
蘇舟眼神流轉:「王爺生前有托人送信,說我如果遇到危險,可信任你。如今我受傷極重,洛城又被閹黨封鎖,我需要你將我送出城去,你敢不敢?」
陳跡當然不信這女人的說辭,對方一個時辰前還說要將自己也一起殺掉呢。
只是對方如果想殺自己,方才潛入進來就不該挾持小滿,而是應該直接伺機殺掉自己才對。想必對方之所以沒殺,也是對王將軍潑的髒水心存疑慮,不想錯殺一個好人?
這麼看來,對方也沒有徹底瘋狂,存了試探之心。
想至此處,陳跡認真道:「你放心既然是王爺託付,我定會想辦法將你送出城去。你先將小滿放開,讓她給你處理傷口。」
蘇舟沉思許久,漸漸收回峨眉刺,目光直直盯著陳跡。
小滿感受著脖頸間的冰冷遠離,趕忙起身跑至陳跡身後,抓著他的胳膊探出腦袋來:「公子,我們趕緊報官抓她!」
陳跡拍了拍小滿的胳膊:「不要慌。你且去燒水吧,千萬不要驚動院外的兵馬司。」
「啊?」小滿瞪大了眼睛:「公子,我感覺她想殺掉咱們啊!」
陳跡勸慰道:「沒事的,快去吧。」
蘇舟渾身緊繃起來,手中峨眉刺越握越緊,面上卻饒有興致的試探道:「我已經將你那小丫鬟放了,你真不打算報官?」
陳跡認真道:「我說了,既然是王爺託付,我定不負所托。你在屋中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蘇舟不動聲色應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