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蟬翼
堂屋裡,蘇舟虛弱的坐在床榻上,小滿躲在陳跡身後探出頭來,晦暗搖曳的燭火將三人的影子不斷拉扯,如三人的心思,不停晃動。
陳跡對小滿交代道:「你在屋裡待著,我去去就回。」
小滿扯著他的袖子低聲說道:「公子,這女人太兇了,我跟你一起去!」
陳跡安撫道:「你看好門,莫讓旁人進來了。」
小滿:「哦……」
蘇舟冷冷的看著陳跡:「我勸你最好不要動什麼歪心思,不然你陳府闔家上下都得死。」
陳跡緩聲道:「放心,我是去給你取些療傷之物。」
說罷,他轉身出門,待到將堂屋的兩扇木門合好,這才往院外走去。
小滿在他身後焦急道:「公子您快去快回啊,我單獨跟這女人相處有點害怕。」
陳跡挑挑眉頭,卻沒有回頭。
門關上的瞬間,小滿站直了身子,臉上慌張的表情也收斂了些。
她若無其事的把門推開一條縫隙,悄悄往外望去,隨口對身後的蘇舟說道:「你這凶婆娘肯定是搞錯了,我家公子絕不會是出賣靖王的人。今日下午在張府時,公子便已證明過的……」
話音未落,小滿一轉頭,卻發現蘇舟已如鬼魅般來到她身後。
小滿並指為刀砍向蘇舟,可蘇舟身形如滑不沾手的泥鰍,竟是貼著砍來的手臂,閃身到小滿背後。
峨眉刺重新抵在小滿的下頜處,稍一動彈,淬了毒的峨眉刺就會釘進她的下巴。
小滿猝不及防呀了一聲:「你放開我,咱們出去找地方打。」
蘇舟低聲道:「不要喊,不然連你一起殺。」
她透過門縫觀察著陳跡,見陳跡與兵馬司士兵交談片刻,也不曾有人進來抓捕她,這才微微緩了口氣。
小滿嘀咕道:「這下放心了吧?我家公子肯定不會出賣你,也不會出賣靖王。」
蘇舟沉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連王爺身邊多年的兄弟都能背叛王爺,他為何不能?」
小滿無奈道:「我家公子可不是那種人,他從小到大連只雞都不忍心殺,以前養了兩隻小雞崽,不小心養死一隻他哭好半天呢,善良得很。」
蘇舟冷笑:「人是會變的。江湖上人人都傳說他和郡主、世子相交莫逆,可我看靖王府早了大難,他一點都不難過,這還不能證明他出賣了王爺?」
小滿看著門縫外陳跡遠去的背影,沉默許久後說道:「他很難過,他只是不想別人看出他難過,但我看得出來。」
蘇舟嗤笑一聲:「你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小滿沉默片刻,而後平靜說道:「喂,大家同在督主手底做事,我好心救你,你可不要不識好歹啊。兩次把你那峨眉刺抵著我脖頸,怎麼,你還真能把我殺了不成?」
屋中燭火凝滯一瞬,氣氛冰冷下來,連同屋裡的炭盆都仿佛灰暗了些。
蘇舟平靜道:「你不過是個七等司燭,敢這麼和我說話?」
小滿張了張嘴巴:「我……我只是沒你們殺性那麼重,不喜歡殺人而已,所以才升不上去的。對了,這次我救了你你還沒將銅錢給我。」
蘇舟思索片刻緩緩放下峨眉刺,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丟進小滿懷裡。
小滿拿起銅錢仔細端詳卻見銅錢上刻著的並非『嘉寧通寶』字樣,而是『燈火』二字:「原來這就是燈火銅錢啊,真能換二百兩銀子嗎。」
蘇舟見她模樣,疑惑道:「你沒見過銅錢?」
小滿梗著脖子:「誰說我沒見過,這不見過了嗎?」
蘇舟更疑惑了:「你還真沒見過燈火銅錢,難道你以往一次任務都沒接過?到底是誰將你接引進燈火的?」
小滿撇撇嘴:「你誰啊?我憑什麼告訴你?對了,督主有沒有說過,咱們為什麼叫『燈』啊。」
蘇舟嘆息一聲:「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燈』寓意『家』,歸家時,家裡有燈便是家中有人,『燈火』便是要給我們這些無家可歸之人一個家。」
小滿低頭將銅錢收進腰間荷包里:「那不用,你們沒家,我可是有的。」
蘇舟:「……」
小滿揣好銅錢,警告道:「救你歸救你,但我可警告你不許傷我家公子,而且也不許暴露我的身份,更不許再拿峨眉刺抵著我……誒你!」
咚。
小滿話還沒說完,蘇舟已暈倒在地。
……
……
陳跡歸來時,手裡還提著兩隻紅漆食盒。
銘泉苑門外,六名兵馬司士卒舉著火把,陳跡將食盒遞給他們:「各位將軍,這寒風凜冽的出來當差都不容易,我交代後廚給各位備了些飯菜,趕緊趁熱吃了吧。」
兵馬司士卒受寵若驚:「三公子客氣了,我們哪還勞煩您惦記著吃食。」
陳跡雖是陳家庶子,可對這些士卒來說已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了,是他們尋常踮起腳也夠不著的。
陳跡笑了笑,隨口問道:「對了,你們這麼多人來守備陳府,捉人的事怎麼辦?」
門前領頭的士卒嗐了一聲:「我們洛城兵馬司幾斤幾兩心裡清楚,正經抓人的事情還得密諜司來做。」
陳跡漫不經心問道:「事發之地可有線索?」
士卒笑著答道:「您算問對人了,我們幾個是第一批趕到那的,興洛街上滿地的血啊,千歲軍將士被殺得只剩下一個,王將軍胸口都被捅成篩子了。」
陳跡倒吸一口冷氣:「殺了這麼多人,幾個兇手啊?」
士卒順嘴道:「聽密諜司的活閻王說,兇手總共有兩人,一個是燈的女刺客,還有一個驅使精怪的同夥。」
陳跡笑著問道:「既然是密諜司出馬,想必一定能抓到他們。那密諜司有沒有說怎麼抓、何時能抓到?畢竟這種凶人逍遙法外,還讓人挺害怕的。」
「三公子不必害怕,哥幾個守著您呢,」一名士卒憨厚笑道:「密諜司這會兒正去全城醫館搜尋呢,據說那女刺客受了重傷,不及時救治怕是活不成。」
陳跡嗯了一聲,笑著進了銘泉苑:「幾位大哥辛苦,我先回去歇息了。」
幾名將士趕忙點頭哈腰:「謝謝三公子,您趕緊回去歇著吧。」
陳跡落好院子的門閂,回到屋中。
蘇舟正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小滿見他回來,趕忙湊上前來驚魂未定道:「公子去了好久啊,我跟這凶婆娘待在一個屋裡,都快嚇死了。」
陳跡笑了笑,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今晚之事,最大的蹊蹺之處在於,蘇舟為何能在逃亡路上精準找到自己的房間。
找到陳府不難,但想在陳府里精準找到他的所在,一個初到洛城且孤身一人的女刺客怎麼做得到?
這蘇舟與小滿都將他當做普通人,以為他很好糊弄呢。
陳跡也不拆穿,靜靜看著她們到底想做什麼。
他從懷裡掏出一隻巴掌大的白瓷瓶,還有一隻針線盒,一併交給小滿:「白瓷瓶里是府中最烈的燒刀子,用它給床上那位清洗傷口,傷口便不會化膿。」
小滿看向針線盒:「這是?」
陳跡看了一眼蘇舟身上的刀劍傷:「針在炭盆上炙烤,燒過後,像縫衣服似的縫她的傷口,至於她能不能熬過去,就看她自己的運氣了。」
小滿瞪大了眼睛:「用烈酒澆傷口倒是聽說過,可這用針線縫人皮是公子在醫館學到的嗎,為何以往從未聽說過?」
陳跡嗯了一聲:「在醫館學到的有用。」
縫合的傷口能避免二次感染,而且十天左右便能生出肉芽癒合。若是不縫合,恐怕一兩個月都不見得痊癒。
陳跡退出屋子,任由小滿施救。
他坐在院中石桌旁,靜靜地看著手心。
下一刻,他合攏手掌,再張開時已有一柄黑色『劍種』懸浮在掌心之中。
黑色的劍種宛如一片竹葉,無劍柄,無劍鍔,薄如蟬翼。
陳跡用指肚撫摸過去,表面粗糙,仿佛由黑鐵鑄造,連邊緣都不光滑平整,怎麼看都不是很有格調。
他心中思忖著:「為何軒轅的劍種流光溢彩,穿梭時仿佛一顆流星。而我這劍種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不起眼的鐵片……是奪的劍不夠多,亦或是養得不夠久?」
陳跡嘗試著以心念駕馭劍種,可那黑鐵片在他面前搖搖晃晃的,總是有些不聽使喚,速度也快不起來。
剎那間,他索性御使劍種朝院中的臘梅樹莽去。
他原意是擊穿一片樹葉,可劍種到臘梅樹前時卻偏離數寸。
呲的一聲,一支兩指粗的臘梅枝幹應聲而斷,待劍種回到陳跡掌心之中,完好無損。
陳跡走上前去,抬頭看那臘梅枝幹光滑平整,仿佛方才只是切了一塊豆腐,而不是切斷一根木頭。
他低頭打量劍種,這劍種門徑的修行,終於入了門,再也不是門外漢。
只是,卻不知他還要奪取多少劍意、殺多少人,才能成就自己。
吱呀一聲,堂屋的門被推開。
陳跡翻手將劍種收回袖中,若無其事問道:「怎麼了?」
小滿狐疑的打量他片刻,而後說道:「傷口都縫好了,您進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