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淵離開金梧山脈後,一路向北,遠遁而去。
昨天夜裡,他從曹羨機手中要來了一份東華洲地圖,第一次看到了東華洲的全貌。
以前他在凌雲派時,修為太低,從藏經閣中拿到的地圖上,只有齊國周邊幾個國家,範圍很是狹小。
今天他才知道,東華洲約有九仙洲三分之一大小,共有大大小小四十多個國家。
衛國位於東華洲中部偏南,和齊國之間隔著泗國、曄國、昇國、梁國,相距十餘萬里。
東華洲各國實力不一,強者如血靈宗、至元門這等大型宗門,獨占一國,門中七八名元嬰修士,甚至還有大修士坐鎮。
弱者如梁國,只有兩家中型宗門,勢小力微。
齊國在東華洲諸國中頗為強盛,有六家中型宗門。
紫陽宗更是有兩名元嬰修士坐鎮,在中型宗門中,實力也是首屈一指。
但在魔宗大舉入侵下,齊國也無法抵擋,其他小國更不是對手,不到百年,就有五國覆滅。
但魔宗沒有趕盡殺絕,只是占了土地,後來還退了回去。
除了有三位元嬰修士身死,其身後的宗門隨之煙消雲散,其他宗門都遷回了故國。
據童真人所言,大戰之後的修仙界風平浪靜,各家宗門都在默默舔舐著傷口。
但陳淵一路行來,卻看到凡間一片水深火熱,生靈塗炭。
和衛國一樣,各國都是流民四起,僅是陳淵看到的地方,就有大大小小几十處戰陣。
披甲執銳的官軍和斬木為兵的流民軍,在乾枯龜裂的河道旁,殺得血流成河。
餓殍遍地,賣兒鬻女、易子而食的慘劇隨處可見。
陳淵看慣了生死,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修士妖獸的鮮血,但見到此幕,也是心情沉重。
他不到十天,就歷經四國,途中所見,在幾個國家中只是微不足道,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只會更加悲慘。
面對此種慘狀,陳淵也只能救下一些被洪水困住的凡人。
天災可渡,人禍難除。
飢腸轆轆的流民,倒在路邊的餓殍,陳淵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
這種景象一直到他進入齊國,方才好轉了一些。
齊國也有災禍流民,但還沒有完全進入亂世。
陳淵路過幾個州府郡縣,依舊在官府統屬之下。
偶有流民義軍,也被官府迅速鎮壓下去。
數千丈的高空中,陳淵一路飛遁,遙遙看到一條山脈橫亘在大地上,宛如巨龍一般,不見首尾。
整個齊國只有一條山脈如此宏偉。
陳淵放緩遁速,身形一折,往東北方飛去,來到赤莽山脈邊緣。
他俯瞰著熟悉的山川河流,和那座熟悉的樂平縣城。
神識感應之下,樂平縣繁華依舊,街面上熙熙攘攘,打著旗號的商隊往來不絕。
縣城往北六十餘里,就是陳家村。
陳淵來到陳家村上空,炊煙裊裊,雞犬相聞,安靜祥和。
他上一次回到陳家村,這裡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白地,一片破敗,只有一個老者居住。
一百多年過去,這裡已經恢復了人氣,再也見不到半點戰亂留下的痕跡。
在陳家村北部,一個莊子圍著高高的石牆,占地極為廣闊,方圓數里大小。
一隊隊士卒在莊子內外巡邏,每一個都是身材健壯,身穿皮甲,手持刀槍,戒備森嚴。
莊子裡面,建有宅院磨坊、倉庫匠鋪,中心處是一座四進大宅,匾額上寫著「蕩寇侯第」四個大字。
大宅之後,是一處宏偉的建築,上書「陳氏宗祠」四字,大門緊閉。
陳淵神識掃過莊子內外,愣了一下,落在陳氏宗祠門前。
兩扇漆黑木門緊閉,莊嚴肅穆,兩邊刻著金聯,右為「勤學直書,應念先人之德」,左為「輔君佐霸,當弘乃祖之功」。
陳淵微微一笑,木門無聲無息地敞開。
他邁步而入,經過天井,來到正堂。
堂中立有四根金柱,擺著長明燈燭,一個數層高的木台,供奉著密密麻麻的牌位。
最上面一層,供奉著兩個栗木牌位,分別寫著「陳氏高祖諱鐵柱之神主」、「陳氏高祖妣陳母李氏之神主」。
第二層供奉著三個栗木牌位,右起分別是「陳氏曾祖諱大牛之神主」、「陳氏曾祖妣陳母劉氏之神主」、「陳氏曾祖諱二牛之神主」。
再往下,每一層的牌位越來越多。
陳淵的目光落在最上面的兩個牌位上,神情有些複雜。
忽然,他輕嘆一聲,從供台最下層拿起一炷線香,無火自燃,插在香爐中。
這時,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一道滿是疑惑的低語:「祠堂的門怎麼開了?我明明已經關上了……」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走入祠堂,他穿著粗布短衣,手中拿著一把掃帚。
他看到站在牌位前的陳淵,神情一變,握緊手中的掃帚:「什麼人?」
陳淵並未理會,跪在地上,重重叩頭,連續三次,方才起身。
陳淵占據了陳二牛的身體,重活一世,陳鐵柱夫婦又養育了他三年,這份恩情,他永遠記在心裡。
年輕人看到陳淵叩拜,神情緩和下來,鬆開手中的掃帚,笑道:「兄弟,你嚇我一跳,離年節祭祖還遠著呢,你偷偷來祭拜,我還以為是遭了賊。」
陳淵轉過身來,看著年輕人,微笑道:「你是陳家人?」
年輕人身材高大,像貌俊朗,皮膚白皙,眉眼間帶著一股輕佻,但卻穿著一身簡陋的粗布短衣,腳下是一雙草鞋,看起來極為古怪。
年輕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遍陳淵:「你什麼意思?不是陳家人,怎麼進祠堂?」
他忽然又握緊了手中的掃帚,警惕地看著陳淵:「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好像沒見過你。」
陳淵道:「我也是陳家人,你不用擔心。」
年輕人目中的戒備沒有減輕分毫:「你是哪一房的?排行第幾?叫什麼?」
陳淵想了想,說道:「我應該算是長房的,排行第二,至于姓名,你可以叫我陳二牛。」
「胡說!」年輕人厲聲道,「我就是長房的,我怎麼不知道,有你這麼一個二兄?你到底是誰,潛入我陳家的宗祠,意欲何為?」
陳淵道:「你應該看到了,我是來祭拜父母的。」
年輕人面露遲疑之色,剛才他進來的時候,陳淵確實在跪拜叩頭,若不是陳家人,怎麼可能會這麼做?
他又想起陳淵剛才說出的名字,陳二牛……等等,陳二牛?
年輕人猛地抬頭,看向第二層最左側的牌位——「陳氏太祖諱二牛之神主」。
他面露怒色:「好賊子,你竟敢辱我陳家先祖!」
說著,他操起掃帚往陳淵頭上打來,力道迅猛,帶著呼嘯破空之聲。
陳淵搖頭失笑,抬手捏住掃帚的木桿,微微發力,便將其奪了過來。
年輕人只覺眼前一花,手裡的掃帚就被奪走。
他心中一驚,又是一掌劈下,其勢如刀。
陳淵抬手一擋,年輕人的掌刀劈在他手背上,仿佛劈中了一塊精鋼,虎口震烈,倒退數十步,方才勉強穩住身形,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陳淵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沒有動用哪怕一分力氣。
他放下手,讚許道:「不錯,年紀輕輕,就已經生出內勁,將來成就先天,大有希望。」
年輕人駭然不已:「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的武藝在陳家年輕一輩中,無人能及,不管是在江湖還是軍中,都稱得上高手。
眼前之人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仿,但未曾動用真氣,僅憑肉身硬接他一拳,身形紋絲不動,只是反震之力,就震傷了他的內腑。
就連他身為先天武者的父親,在不使用真氣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做到。
陳淵微微一笑:「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是陳二牛。」
「你……咳咳!」年輕人怒氣勃發,牽動內腑,重重咳嗽兩聲,又噴出了一口鮮血。
陳淵見他還是不信,搖了搖頭,抬手一抓,重玄峰憑空出現在手中,漲大至數丈高下,閃爍著淡淡靈光,氣勢巍然,仿佛千丈高山。
年輕人呆住了,他仰頭看著幾乎要觸及祠堂大梁的暗黃色山峰,口中喃喃道;「這……這……」
他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你是修仙者?」
陳淵有些意外:「你見過修仙者?」
年輕人仰望著重玄峰,臉上再沒有剛才的怒火,而是充滿了敬畏。
他想了想,說道:「你……閣下稍等,我去去就來,閣下若真是二牛先祖,我有辦法證明!」
陳淵收起重玄峰:「速去速回。」
年輕人轉身就走,但走了兩步,他又轉過身來,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能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嗎?」
陳淵回頭看向牌位,隨意道:「不要鬧得人盡皆知。」
年輕人咧嘴一笑,一手捂著胸腹,不顧虎口淋漓的鮮血,轉身快步走出祠堂。
陳淵目光落在自己的牌位上,想起過去在陳家村度過的那三年時光,一幕幕場景在心中閃過,目中浮現出回憶之色。
約莫半刻鐘之後,幾道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陳淵才轉過頭來。
他進入祠堂後,就收回了神識。
年輕人走入祠堂,他身後跟著一個身穿錦衣的中年人,手中拿著一個捲軸。
年輕人嘴角依舊殘留著血跡,他三步並做兩步,來到陳淵身前,深深拜下:「不孝子孫陳彥威,拜見高叔祖!」
中年人看到陳淵後,瞳孔一縮,又展開手上的捲軸,看了一眼,也是深深拜下:「不孝子孫陳懷德,拜見曾叔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