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哪裡人,這些,伯伯你知道嗎?」
張躍進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村里做登記,你媽的名字好像是叫何麗華。」
「對,就是叫何麗華。」
「是哪裡人,這個好像沒登記,那時應該是按你爸爸的戶口來寫的。」
張偉感覺好像突然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般,不再繼續追問母親的事兒。
媽在這個家吃過的苦,已經夠多了。
或許,就像老爸說的那樣,不打擾便是最好的。
只是,只是那終究是我的媽媽呀!
小時候那個老巫婆總是說媽媽已經死了。
每次問爸爸,他也總是閉口不談。
說的多了,我也就漸漸信了。
可現在我才知道,在這世上,我還有媽媽。
希望她離開後,真的過得幸福快樂吧!
張躍進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小偉,走吧!」
張偉坐上張躍進停在門口的豐田霸道。
他回頭看了看張躍進家的新房,不禁感慨萬千!
腦子裡似乎也想通了某些事情。
張偉在醫院辦完手續拿到了死亡證明,跟著工作人員來到醫院的負二層。
隨著冰櫃被拉開,張偉的心也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張躍進看著臉色青紫嘴唇發黑的張建軍,多少有些感到不適,對著張建軍說道:
「老弟,小偉是個不錯的後生,你安心走好。當年在磚廠你也出了不少力,以後村裡的事,我能力範圍內的事兒,多少會幫襯一點。」
重重的拍了拍張偉的肩膀。
「小偉,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困難,可以聯繫我,都是一個房的,能幫就會幫。」
隨著張躍進的腳步聲走遠,張偉的眼淚徹底繃不住的從眼角溢出。
雙眼朦朧的看著自己父親,張偉不僅僅是悲傷,同時也是五味雜陳。
爸爸,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只是……你為這個大家庭付出的那些,真的值得嗎?
我們家吃糠咽菜,兩老天天大魚大肉。
吃得一身富貴病,天天跑到醫院看病。
後來爺爺突然腦溢血走了。
老巫婆卻在村口撒潑打滾大罵你不孝。
硬要你把爺爺的後事大操大辦。
張建國家是啥事不管,分錢不出!
還倒過來讓你借他家的錢辦喪事。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
這就是所謂的孝道嗎?
就算這也是孝道的一種。
可現在爸爸你卻這樣走了,你讓我又如何盡孝?
子欲養而親不待啊……
淚已流干,張偉默默的把冰櫃關上,開始聯繫殯儀館和墓碑刻字這些事情。
晚上。
張偉回到家才發現,張建軍生前便把自己的房間收拾乾淨了。
那些衣服什麼的全都丟出去了。
張偉走進自己房間。
看著自己那張木板長凳搭的床。
還有自製木桌上整齊碼放著自己那從一年級到大一的所有教材課本。
張偉沉浸許久後做了一個決定。
張偉把這些家裡簡陋的家具雜物,全部堆到了院子中間。
從車裡拿出一瓶保險粉試劑撒在家具上助燃。
坐在自己車上的張偉,靜靜看著院中的火光,直到熊熊烈火在暗夜中徹底堙滅。
第二天。
張偉拿著戶口本和死亡證明到派出所銷戶。
接著將父親銀行帳戶銷戶,把那些錢轉到自己卡里。
下午。
張偉去火葬場領回父親的骨灰和那塊刻好的墓碑。
他一個人背著墓碑、骨灰和鋤頭、鏟子。
邁著沉重的腳步。
一步一步爬上村里後山的族地。
窮,這一切都是因為窮!
因為窮,所以父親活得這麼辛苦。
因為窮,我連大學都沒有讀完。
因為窮,那時去相親才會被對方家長百般刁難被趕出來。
因為窮,所以父親才會選擇輕生。
因為窮,所以連家裡的宅基地都保不住。
因為窮……
這一切都是因為窮!
一鏟一鏟的泥土將父親的骨灰盒漸漸覆蓋,每一鏟子下去,都在堅定著張偉一個信念。
錢!
搞錢!
我要有錢!
我要富起來!
光有自己的房子,還不夠!遠遠不夠!
一百萬!
一千萬!
一億!
百億!
千億!
我一定要成為真正富有的人!
把墓碑穩穩立好。
張偉跪伏在父親墓前,目光遙望著遠方,緊緊盯著夕陽西下的最後那抹餘暉。
爸爸,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那些您失去的,我也一定會幫您拿回來。
張偉就這樣一直跪伏著,目不轉睛的看著遠方。
從一抹猩紅餘暉到暗紫深藍。
從無數星辰閃爍到魚肚灰白。
此刻的張偉似乎將所有負面情緒都化為了一個信念——
那就是錢!
我要有錢!
真正的有錢!
直至東方那輪徐徐紅日升起。
張偉用鋤頭和鏟子將自己麻木的身體撐起,開始沿著山脊的小路下山。
看著腳下的山谷,張偉卻又猛然將鋤頭與鐵鏟狠狠的扔下山谷。
因為這是貧窮的工具。
走回到上山的路口,張偉默默回頭看著父親的方向。
從今以後,除了這座山,我與腳下這片生活多年的土地,或許便再沒有任何交集了吧!
張偉拍了拍身上的黃土。
坐回自己這輛前幾年為了工作方便,忍痛花三萬買的二手車裡。
朝著粵省E市自己工作的中匯紡織公司疾馳而去。
此刻的張偉知道自己需要錢,可該怎麼賺錢?
他現在所能想到的,仍然是狹義的工作。
為什麼?
因為父親對於自己能夠買房、能夠有更好的生活等等,這些期望與底氣從哪裡來的?
從張偉目前這份領班的工作,一個月能有一萬打底的收入來的。
而目前張偉腦子裡唯一能想到,也是這份工作。
一路疾馳的張偉,此刻腦子裡卻是在幻想——
等下回到公司,
老闆應該已經從香港回來了;
客服部應該接到很多大訂單了;
今天晚上能源公司就送蒸汽過來了;
明天早上應該就能開工了;
就這兩天應該就會發工資了;
發了工資立馬把借唄那兩萬還了;
這個月底再發8月份工資,剛好可以車檢保險……
深夜,張偉終於趕回了工業園區。
工業園區里靜悄悄的。
廠區停車場也還是那稀稀落落的幾輛車停著,並沒有什麼變化。
回到宿舍。
小李和小陳依然在打著王者榮耀,看到張偉回來異口同聲問道:
「偉哥,你去哪裡發財了?這麼晚才回來,我們幾個自己拿表簽到了。」
張偉散煙給他倆。
「虛仔呢?他跑哪去了?」
小李邊打遊戲邊回道:
「他沒錢了,下午坐公交去了你前幾天去的那個物流倉庫幹活。」
張偉有些詫異。
「喲,這小子還知道上進了。你們兩個怎麼不一起去?」
小李嬉皮笑臉的回道:
「在宿舍吹空調打王者不香嗎?反正我是躺平了,有錢用就先花著,沒錢用就先餓著唄!」
小陳把手機丟一邊,把張偉散的煙點燃。
「草,都不來支援,上路再怎麼抗壓也不可能一打五吧!偉哥,你來不來玩兩把?」
張偉看著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小李、小陳,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一夜間比他們年長了很多。
「不打,打遊戲沒意思,你知道的,我很少玩。我現在只想賺錢。」
小李不屑道:「那你天天看小說意淫就有意思了?還不都一樣!那些無腦文,看著就無語。」
「這世界,就像打王者,系統讓你贏,傻子都能贏,系統讓你輸,國服也得輸!」
小陳有些嘲諷的回道:「你自己菜,怨不得別人,菜還找理由!」
小李直接把遊戲退出了,躺在床上擺個大字。
「不打了,煩死了。有些人生下來就在羅馬,而我們生下來就是牛馬。」
「躺平才是王道,偉哥,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張偉被小李兩個逗樂了,笑呵呵回道:
「打個遊戲還被你打出哲理了?」
「有這功夫,不如開工後把你們手裡的樣板打好,別搞得每次都要返工挨罵。」
可回想到剛才小李說的話,張偉又突然笑不出來了。
是啊!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牛馬。
父親是勞累了一輩子的牛馬。
而我,不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變成了牛馬嗎?
張偉從陽台收下來一條內褲,走進澡堂,「累了,不跟你們扯淡了。」
洗完澡的張偉疲憊的躺在床上,腦子裡想的依然是老闆回來後發工資的畫面。
第二天早上,王興還是如往常一般,帶著夜班的三個打樣員過來找張偉簽到。
王興拉著張偉到外面陽台,低聲問道:「你聽到什麼風聲沒有?」